一颗红豆-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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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是的。二月初就要走,美国那方面,希望我能赶上春季班。”“哦!”她呼出一口气来,默默的低下头去,望著脚下的落叶。突然间,就觉得落寞极了,萧索极了,苍凉极了。她不自觉的喃喃自语:“怪不得前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忽然的,大家说散就散了!”
他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距离她不到一尺,他低头注视著她,眼底,那种令她心跳的光芒又在闪烁。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忽然低沉而沙哑的说了两个字:
“留我!”“什么?”她不懂的问,心脏怦怦跳动。
“留我!”他再重复了一次,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炽烈了。“只要你说一句,要我留下来,我就不走!”
她瞪著他,微张著嘴,一语不发。半晌,他们就这样对视著。然后,她轻轻用舌尖润了润嘴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哑声问。
他迎视著她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走,为你走。留,为你留。”
她立即闭上了眼睛。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她满眼眶全是泪水,她努力不让那泪珠掉下来,努力透过泪雾去看他,努力想维持一个冷静的笑容……,但是,她全失败了,泪珠滚了下来,她看不清他,她也笑不出来。一阵寒风掠过,红豆树上洒下一大堆细碎的黄叶,落了她一头一身。她微微缩了缩脖子,似乎不胜寒瑟。她低语说:
“带我走,我不想在校园里哭。”
他没有忽略她的寒瑟,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一句话也没说,他就拥著她走出了学校。
半小时以后,他们已经置身在一个温暖的咖啡馆里。雨果!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在这儿听她诉说鲸鱼和沙漠的故事。现在,她缩在墙角,握著他递给她的热咖啡。她凝视著他,她的神情,比那个晚上更茫然失措。一颗红豆26/37
“你知道,”她费力的,挣扎的说:“你没有义务为致中来还债!”她啜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在桌上。
他拚命的摇头。“我不懂你为什么这样想?”他说。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亮,他伸过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谢谢你刚刚在校园里说的那几句话,没有那几句话,我也不敢对你说,我以为,你心里从没有想到过我!”她的脸绯红。“怎么会没有想到过你?”她逃避的说:“我早就说过,你是个好哥哥!”好哥哥?又是“哥哥”?仅仅是“哥哥”?他抽了一口冷气。“不是哥哥!”他忽然爆发了,忍无可忍了,他坚定的,有力的,冲口而出的说:“哥哥不能爱你,哥哥不能娶你!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所以,决不是哥哥!以后,再也别说我是你的哥哥!”她愕然抬头,定定的看著他。天哪!她的心为什么狂跳?天哪!她的头为什么昏沉?天哪!她的眼前为什么充满闪亮的光点?天哪!她的耳边为什么响起如梦的音乐?……她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呼吸,然后,她就大大的喘了口气,喃喃的说:“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马上要出国了,离愁使你昏头昏脑……”“胡说!”他轻叱著,眼睛更深幽了,更明亮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一件我早就该做的事……我在……请求你嫁给我!”
“啊!”她低呼著,慌乱而震惊,她把脸埋进了手心里。但,他不许她逃避,他用手托住她的下巴,硬把她的脸抬了起来,他紧盯著她,追问著:“怎样?答覆我!如果我有希望,我会留在台湾,等你毕业。如果我没有希望,我马上就走!”
她不能呼吸,不能移动,不能说话……然后,她的脑子里,那思想的齿轮,就像风车似的旋转起来。他在向她求婚,他在向她求婚,他在向她求婚!可是,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行,有什么可怕的阴影横亘在她面前,她颤栗了,深深的颤栗了。“我说过,我不姓你家的姓!”她挣扎著说。
“那是你对致中说的话!”他说,眉毛蓦然紧蹙,他也在害怕了,他也看到那阴影了。他托住她下巴的手指变得冰冷。“请你不要把致中和我混为一谈!如果你心里念念不忘的,依然是致中,我决不勉强你!在你答覆以前,请你想清楚……”他收回手来,燃起一支烟,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却变得相当僵硬,他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我并不想当致中的代替品!”致中的代替品!这句话像利刃般刺痛了她,致中的代替品!她心中猛然冒起一股怒火。致中是什么东西?致中抛弃了她,而她还非要去选一个和致中有关的人物?现在,连他自己都说“不想当致中的代替品”,可见,他无法摆脱致中的影子!那么,致中呢?致中心里的她又是怎样;“我把她甩了!她只好嫁给我哥哥!”嫁给他?嫁给致文?然后和致中生活在同一个屋顶底下,世界上还能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事吗?还能有比这个更尴尬的事吗?她的背脊挺直了,她几乎已经看到致中那嘲弄的眼神,听到他那戏谑的声音:
“他妈的!除了咱们姓梁的,就没人要她!还嘴硬个什么劲儿?不姓我们家的姓,她能姓谁家的姓?”
她深抽一口冷气,觉得整个人都沉进了一个又深又冷的冰窖,冷得她所有的意志都冻僵了。
他在猛抽著烟,等待使他浑身紧张,使他神魂不定。通过那层烟雾,他也在仔细的、深刻的注视著她。他没有忽略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那越变越白的面颊,越变越冷的眼神,越变越僵硬的嘴角……这神态绞痛了他的心脏,抽痛了他的神经。她没有忘记他!甚至于,不能容许提到他呵!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倏的抬起头来,正视著他:“你走吧!去美国吧!我不能嫁你!”
果然!他晕眩的用手支住额,一口接一口的抽著烟,喉头紧缩而痛楚。半晌,他熄灭了烟蒂,抬起眼睛来,他望著她那冷冰冰的面庞:“你不再多考虑几分钟?”他沙哑的问,强力的压制著自己那绝望的心情,他的声音仍然在期待中发抖:“我可以等,你不必这样快就答覆我,或者明天,或者后天……等你想一想,我们再谈!”“不用了!”她很快的说:“我已经想过了,我可以嫁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就是不能嫁你!”
“为什么?”“因为——”她咬牙闭了闭眼睛。“因为——因为你是致中的哥哥!”他崩溃的靠进了沙发里,好一会儿默默无言。然后,他又掏出一支烟,燃著了打火机,他的手不听命令的颤抖著,好半天才把那支烟点著。收起了打火机,他努力的振作著自己,努力想维持自己声音的平静:
“我懂了。事实上,我早就懂了!你心里只有致中!我又做了一件很驴的事,对不对?我一生总是把事情安排得乱七八糟!说真的,我本来只想跟你辞行,只想跟你说一声再见。可是,在那红豆树后,我听到你和致秀的谈话,我以为……我以为……”他蓦然住了口,把烟蒂又扔进烟灰缸里,他低低的对自己诅咒:“说这些鬼话还有什么用!我是个不自量力的傻瓜!”他又抬起头来了,阴郁的看著她。“很好,你拒绝了我!你说得简单而干脆!你可以嫁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只是除了我!因为我是梁致中的哥哥!我既无法把我身体中属于梁家的血液换掉,我更不能把自己变成梁致中!”他的眼睛红了,脖子直了,声音粗了:“如果我是梁致中,你就不会考虑了,对吗?如果我是梁致中,你就求之不得了,是吗?……”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听著他那语无伦次的、愤然的责难,她的心越来越痛,头脑越来越昏了。他在说些什么鬼话?他以为她拒绝他,是因为还爱著致中吗?他以为她是个害单思病的疯子吗?他以为她巴结著,求著要嫁给致中吗?她忽然从沙发里一唬的站起来,往门外就走。
“够了!”她哑声低吼。“我要走了!”
他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她,他的声音低幽而固执,苍凉而沉痛:
“嫁给我!”“什么?”她惊问,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又是这句话?她站住了,在他那固执的语气下,心动而神驰了。
“嫁给我,”他闷声说,“我愿意冒险!”
“冒什么险?”“冒——致中的险!即使我是个代替品,我也认了!行了吗?”她怔了两秒钟,然后,屈辱的感觉就像浪潮一般对她卷来,悲痛、愤怒,和被误解后的委屈把她给整个吞噬了。扬起手来,她几乎想给他一耳光。但是,她硬生生的压制住了自己。只是用力一扯,挣脱了他的掌握,她一甩头,有两滴泪珠洒在他手背上,她低语了一句:
“我希望你死掉!”
说完,她就踉跄著冲出了雨果,头也不回的冲到大街上去了。他仍然坐在那儿,用手指下意识的抚摸著手背上的泪珠,然后,他就颓然的把头整个埋进了掌心里。一颗红豆27/3714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眼睁睁的等著黑夜过去,眼睁睁的熬过一分一秒,眼睁睁的看著黎明染白了窗子……失眠的滋味折磨著初蕾每一根神经,飞驰的思想在过去和未来中兜著圈子,似乎已经飞越了几千几万光年。怎样才能停止“思想”呢?怎样才能“关闭”感情呢?怎样才能“麻醉”意识呢?她闪动睫毛,眼睛已因为长久的无眠而胀痛,但是,却怎样都无法让它闭起来。
她下意识的瞪视著书桌,在逐渐透入窗隙的、微弱的曙光里,看到有个熟悉的、朦胧的黑影正耸立在那书桌上。那是什么?她模糊的想著,模糊的去分辨著那东四的形状;圆形的头颅,飘飞的短发,微向上仰的下颚……那是座雕像,她的雕像!致文用海滩上的树根雕塑的。那树根曾经绊了她一跤!她突然在某种震动下清醒了,突然在某种觉悟的意识下惊醒了。于是,脑海里就清清楚楚的响起了一句话,一句被埋葬在记忆底层的话:“你有没有把‘哥哥’和‘朋友’的定义弄错?”
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她开始问著自己,一叠连声的问著自己。这问题本身还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问话的人,到底要表示什么?然后,另一句话又在她耳边敲响,像黎明的钟声一样敲响:
“我要把那个失去的你找回来!我要你知道,那欢笑狂放的你,是多么迷人,多么可爱!”
这句话刚刚消失,另一句又响了:
“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
接著,是那一吻的炽烈,一吻的缠绵,一吻的细腻,一吻的疯狂的甜蜜……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了,睁大眼睛。她瞪视著那雕像,就像瞪视著她自己,张著嘴,她对著那雕像喃喃自问:“你疯了吗?夏初蕾?你是个白痴啊!”
是的,你是个白痴呵!他一次又一次的表示,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一次又一次的剖白……你全把它抛于脑后,而断定他给了你一个“安慰奖?“安慰慧会使他夜以继日的为你雕像吗?”“安慰奖会使他记得你的神韵风采吗?”然后,她又记起他昨天说的话:“走,为你走!留,为你留!”
她的心狂跳,她的脑子昏沉。她用手猛拍著自己的额头,白痴呵!夏初蕾!疯子呵!夏初蕾!他自始至终在爱你啊!夏初蕾!为什么拒绝他?为什么拒绝他?因为他是梁致中的哥哥!你真爱梁致中吗?真爱吗?她脑子里忽然涌起一个记忆,很久以前的第一次,在那青草湖边,她曾为致中献上了她的初吻,她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