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第7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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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说,鄜州仓大火之后,裴郡马果断收押了仓令仓丞等全部鄜州仓官吏,并封存了鄜州仓,逐仓清点粮食,以求找到确凿证据。
不过,因为鄜州城就守着粮仓,所以本地粮商一向就地进货,鄜州仓这一被封,没两天功夫本城几座粮店便告售讫,随之粮价上涨。消息传开,延州、邠州等地粮商纷纷赶来此地,却趁机哄抬物价,以致民怨沸腾。
此时又有鄜州下属府县以早熟秋粮缴纳的赋税运抵鄜州,却因这是上缴的赋税且未验收入库所以不能销售。可是因为裴郡马封仓的缘故,粮食又入不了库,运粮来鄜州城的各地民壮滞留府城,吃住花销都是自行负责,又急于回乡参加秋收,是故也是怨声载道。
不久,便有人蛊惑民众到馆驿向卸任刺史李昊请愿,李昊慨然接受民众申告,率领阖府官员、鄜州士绅以及请愿群众到刺史府为民请命。裴郡马出府答对,不意竟生口角,几乎激起民变,裴郡马被百姓追打叱骂,仓惶退入府第再不敢出来。
鄜州长史、别驾等佐贰官、首领官为平息民怨,当即下令重开鄜州仓,出粜入籴一应事务照旧,并向关内道观察使具文禀报事由经过。一昼夜间,鄜州仓新入食粮竟不下于十万石。
古竹婷偶然从当地人议论中得知,那送粮民壮说话不似鄜州百姓,倒有些延州口音。心中有所怀疑,遂暗查其行踪,果然是来自延州的百姓,有农人言道,延州雨水充沛、年年丰收,存粮甚多。
如此可见,定是贪官为了免罪,从延州购入大批米粮弥补亏空。可延州并无常备仓,不可能是挪用官粮,若是收自千家万户,如今粮已入库,却是再难分辨是非了。
古竹婷最后说,如今已可断定,所谓哄抬物价的外地粮商,实与当地贪腐官员一党,专为其造势而来。至于所谓缴纳赋税者,实也非本州百姓,然而鄜州仓上下官吏皆在狱中,粜籴事宜概由长史别驾等官把持,无据可查。
如今鄜州仓亏空米粮恐已尽数补齐,如要再查,无凭无据。竹婷有负宗主所托,既惭且愧,不知该何去何从云云。
古竹婷笔下只讲述了事情经过,并没有什么修饰言辞,可是杨帆能够想像得到,鄜州官员是如何的上下勾结,日夜暗谋,又利用裴郡马刚刚走马上任,地方上还尽是他们的耳目、关系和瓜牙,从而控制粮商、哄抬物价、煽动民怨,暗中又从外乡大量购进粮食。
随后李昊又以为民请愿的姿态求见裴郡马,群情汹汹之下,想要制造点事端刺激民众爆发太容易了,等到民变一起,这些贪官就站出来“响应民意”。
他们冲破团练的封锁,又借仓储官尽在牢狱之机,胡乱出粜入籴,几乎没个帐目,进进出出到底多少钱粮根本计算不清,趁此机会弥补亏空,叫人再查不到任何凭据。而这件事即便报上朝廷,他们也是“事急从权”,是为了安抚民众,平息事态,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将整件事想的透彻,杨帆不禁怵然心惊。
这些事说来简单,可是要办成这件事,需要多少官员配合,莫非鄜州府上下竟是无人不贪?他们的亏空绝不是一个小数目,竟然说补就补,这要有多么大的财力、物力和能量?
显宗要筹措这么多粮食自然也办得到,可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却是绝对办不到,难道隐宗的实力已强大如斯?
叫那些粮商惜粮不售便不售,调外地粮商来哄抬物价以壮声势他们便来,成功组织起这么大的一场运动,最后造成一场处处是破绽偏偏无一处可以做罩门的事情,隐宗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多大的组织能力和控制力?
这已远远超出了杨帆的估量。杨帆的脸色变了,他本以为凭着自己在官场上的优势,而且又是主动进攻的一方,隐宗有漏洞可寻,势必能让隐宗处于被动挨打,可是隐宗通过这件事所显示出来的力量,令杨帆暗暗心惊,他已不敢再存侥幸之心。
婉儿一目十行,比杨帆看的还快,杨帆还没读完,她就已经看完了,她也马上就明白,郎君苦心谋划的针对隐宗的致命一击至此几已宣告失败。隐宗已经把他们唯一的破绽弥补上了,郎君接下来只能被动防守。从隐宗在这场较量中所展示的力量来看,郎君很可能会……
婉儿担心地看着杨帆,杨帆脸色阴沉,许久,慢慢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婉儿轻轻靠在他怀里,幽幽地道:“二郎。”
杨帆拍了拍她柔腴有力的腰肢,淡淡一笑,目中却殊无一丝笑意:“婉儿,我……太低估了隐宗的能耐。如今最大的凭仗已经消失,这一战,我很可能要步姜公子的后尘……”
婉儿把俏丽的脸蛋轻轻枕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孰胜孰败,还言之过早。二郎只管全力一战,胜了固然好,如果真的败了,败了也就败了,不做这显宗宗主又如何?便是不做官又如何?再说,咱们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杨帆道:“我只是害怕,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怕这些时日所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尽付东流,我怕我对不起像独孤世家还有你的家族这样倾力支持我的人,如果我败了,他们所有的付出……
只怕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都是有的。你知道一个庞大家族背后,关系着多少人的成败荣辱?我怕面对任威和那些为我出生入死的人,他们所付出的一切也将得不到任何回报。我一个人,肩头担着多少人的希望啊。”
婉儿轻轻抱紧了他,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郎君,只想用这个拥抱告诉他,无论富贵贫穷、无论生老病死,她都与他在一起。
杨帆道:“鄜州左近再无其它常备仓了,我实未想到他们竟能从鄜州邠州附近民间筹粮、一斗斗、一升升地攒,自千家万户,顷刻间便凑足十万石粮,好手段!好厉害!沈沐一代枭雄,我不及他……”
延州?这个名字再度入耳,婉儿忽然颦起了弯弯的蛾眉,心里隐隐约约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一时偏又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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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八章 扫把星
杨帆紧蹙双眉,连婉儿坐在他的腿上那种温软香艳的感觉都无暇品味,自也没有注意婉儿轻颦的蛾眉。
他沉吟半晌,摇头道:“本以为以粮食为名目,定可一举击溃隐宗。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全力进攻,并无防守策略。眼下不成了,我得马上回去琢磨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他们的反攻。”
“郎君稍等!”
婉儿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蛾眉轻颦,若有所思。
这三阳宫皇帝虽不常来,各处布置陈设却是应有尽有,婉儿所选这幢屋舍名为“兰香阁”,前窗有竹,后窗流水,流水涧泉旁遍植兰花,此刻虽然关着窗子,阵阵幽香依旧沁入,满室芬芳,而前窗竹影婆娑,斑斓一片,也颇有意境。
如此温婉芬芳之境,如此俏丽妩媚佳人,正是相得益彰。杨帆没有心思欣赏,见她若有所思,也不打扰她的思绪,可是等了良久婉儿依旧沉吟不语,杨帆忍不住问道:“婉儿,究竟怎么了?”
婉儿将螓首轻轻一摇,说道:“奴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似与这延州有莫大干系,只是一时之间却又无法确定是否记混了……”
婉儿突然对杨帆道:“郎君且在这里等着,婉儿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待杨帆回答,婉儿便转身匆匆而去。杨帆不知婉儿去做什么,见她匆匆离去,便从榻上起来慢慢踱到前面厅堂坐下,静静思考起来。
以粮食为突破口,对隐宗行致命一击。目前来看,似乎只有杨帆在忙,是杨帆动用官方势力上了奏章,先虚晃一枪,把隐宗的注意力吸引到太原仓,引出隐宗所掌握的机动物资去填补太原仓的亏空,随即对丹州和鄜州动手。
在此过程中,除了杨帆派出了个亲信,就只有朝廷的两位御史。整个显宗除了在背后帮杨帆出出主意,根本没有什么动作。其实大大不然,杨帆是怎么把目标准确地定位在太原仓、丹州仓、鄜州仓这三处所在的?
为了确定他们的主攻方向,显宗可是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长安一战发生于两年前,当时除了有显隐二宗背景的诸多粮商,还有许多闻风见利而去的普通粮商,这对有隐宗背景的粮商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
如今依照残存不多的线索去对他们逐一排查,如果换作朝廷出手,即便尽遣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官员公开去查,一时半晌也不能查得清楚。
显宗要从时续时断的线索中剔除普通粮商,找到有隐宗背景的人,再逐一分析他们当日所用粮食是自有粮草还是挪借,如果是挪借,则必与当地仓储官员有所勾结,接下来就要查一查那里的亏空是否已经补上……
如此种种,每一步都不是容易办到的,尤其是在调查过程中还要注意隐蔽,不能让隐宗发觉他们在查什么,需要做出的努力更是巨大,如非显宗,再无旁人做得到。
正因为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所以当他们决定开始行动时,才会全力以赴,务求毕全功于一役。可如今做为佯攻目标的太原仓已经不可能有问题,丹州那边本来寄予厚望的时御史也没有任何进展。
如今秋收已经开始,即便丹州那边本来有什么问题,已经警觉隐宗也会利用今年秋收大肆收购农人手中余粮把亏空补上。做为主攻目标的鄜州现在也没问题了,杨帆能做的只能是迅速回防,防止隐宗接踵而来的反击……
杨帆心事重重地思考着,上官婉儿则急赶到了守藏室。
皇帝驻跸离宫本来不需要带案牍文本、过往的奏章,可是此番离开洛阳是因为洪水威胁,谁也不知道洪水能不能淹了宫城,所以重要文档资料全都运了出来,光是这些东西就足足装了十车。
婉儿赶到守藏室不足一刻钟的功夫,一大批识字的宫娥太监纷纷赶来。宫门已然打开,守藏室内是堆积如山的宫中秘本和案牍、包括近十年来的全部奏章。
婉儿沉声吩咐道:“所有人动手,马上查找,只要是延州的奏章就挑出来!”
这些宫娥太监并不清楚上官待诏想干什么,其中有些人因为职司太低,平时见到这位内相只有远远站住行礼的份儿,连话都不曾听她说过一句,如今能得上官待诏亲口吩咐做事,个个诚惶诚恐、极卖力气。
一时间,整个守藏室宽阔巨大的殿堂上,无数的宫娥太监忙碌起来。亲近的侍婢搬来万字结腰鼓锦墩,婉儿款款地坐了,又有人端来一杯洁白如奶的杏酪,婉儿接在手中浅酌低饮,静候消息。
唐时,春夏秋冬四季皆有应季的饮料,如春有扶芳饮,桃花饮;夏有乌梅饮、沙糖饮;秋有莲房饮、香茅饮;冬有枸杞饮、人参饮等。宫廷中更有冰屑麻节饮等高档饮料,婉儿独爱杏仁所制的杏饮,身边近侍知其所好,自然奉迎。
“待制,奴婢这里发现一份!”
一个宫女翻到一份延州府上报朝廷的奏章,马上欢天喜地的送到婉儿身边。
婉儿赶紧接过,翻阅起来。
这是延州府证圣元年呈报朝廷的,不过朝廷接到奏章的时候,已经改年号为天册万岁元年了,喜欢改年号的武则天在这一年里一共改过两次年号,因之奏章封皮上的时间处做了处理,有些显眼,被那个幸运的宫女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