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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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尽管我曾见过那两个人,这时,两对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总使我的心中,产生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我打横走出了两步,望著站著的那两个人,又望著坐著的那两个人。
然后,我吸了一口气:“希望你们能详详细细的和我说明这种情形是如何发生的,不然,我一定要追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为止!”
那站著的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坐著的那两个人,看来仍然叫人感到他们不是活人,虽然我明知如果去触摸他们的话,他们的肌肉是温暖的,他们的体内流著血。
两个站著的人,在互望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叹了一声:“当你们留下那两具推进器在岩洞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听得他们这样问我,陡地想起那岩洞中的情形来,心中动了一动,道:“我们一直游进去,顺著一条很窄的石缝,直到尽头。”
那人又道:“你自然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现象。”
我道:“是的,我看到很多大气泡,自石缝中挤出来,一直挤出岩洞去!”
我在讲了那两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不算甚么奇怪,比起我现在看到两对一模一样的人来,简直不算甚么!”
那两人又互望了一眼:“到了那窄缝的尽头之后,没有再进去?”
我实在有点光火,大声道:“那里面根本没有别的通路,你叫我怎么进去?”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道:“别生气,我们的意思是,你没有穷追究竟,这是对双方面有利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好么?”
我厉声道:“不行!”
那两个人摊著手,其中一个道:“你主要的目的,是想找回那位万先生来,是不是?我可以告诉你,他还在‘快乐号’上。”
我冷笑道:“这一点不必你来提醒,我也知道,我看到过他,不论他躲得多么好,我会找他出来的。”
那人摇头,道:“不,你找不到他,因为他完全变了,变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我有点不明白那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我却认定了他是在狡辩。是以我立时又道:“而且,我不单要找出万良生,也要知道你们是甚么人?”
那两人的神情,很有点恼怒,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看到那种发怒的神情,而事实上,他们的恼怒也是很轻微的。
他们中的一个道:“你们最叫人不明白的一点,是根本不让人一个人,有自愿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而用许多名词,例如社会、道德等等,去强迫一个人做他不愿做的事,过他不愿过的日子!”
我呆了一呆,因为那人在忽然之间,对我说起一个很大的大问题来了。这家伙提出来的问题,是人类所无法解决的一个死结。
我完全明白这家伙的意思,他话中的“你们的社会、道德等名词”,是指人类社会中的“社会习俗”、“人为法律”而言的。在“习俗”和“法律”之下,人还剩下多少自由,当真是值得怀疑的事。
然而,人类又岂能不要法律、不要习俗?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陡地震动了一下!
因为,我感到,他们两人,对于“法律”和“习俗”的约束,感到如此自然而然的反感。
如果他们是地球人,那么,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受到“习俗”和“法律”的影响,就算对之有反感,也决不可能如此彻底,如此自然。
那么,他们一定不是地球上的人类!
我怔怔地望著他们,他们也像是感到自己讲错了甚么似地望著我。
过了好半晌,我才选择了一个最好的问题来问他们,我这样问,等于是肯定他们是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了!
我不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那里是怎么样的呢?”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缓缓地道:“每一个人,是他自己,完全不受别人的影响,自己就是自己。”
我缓缓地道:“没有法律?”
那人道:“如果说法律是防止一些人,侵犯另一些人的话,那么,在一个自己完全是自己,根本和别人无关的地方,法律又有甚么用?”
我还没有出声,另一个人又道:“而且,所谓法律,保护了一些人利益,是群体社会中的产物,在一个根本没有社会组织的地方,怎会产生法律!”
我脑中十分紊乱:“我不明白,除非你们不是生物,不然,怎可能每一个个体就是一个个体,不和其它任何个体发生关系!”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当然可以的,事实上,地球上也有很多生物是那样的!”
我大声道:“绝对没有!”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道:“海洋中的大多数贝类生物,就是每一个个体生存的,根本不和其它个体发生关系,从生到死,自己就是自己,没有社会,没有法律,没有任何约束!”
我冷笑了几声:“你引用了低等动物,来证明你的理论!”
那人温和地笑了起来:“动物是无所谓高等和低等的,朋友,生命是平等的,你是人,是生命,贝类生物也是生命。而且,我们观察的结果,证明贝类的生活,远比人的生命自在奇*|*书^|^网、轻松,我们更有一个极其具体的证据,可以证明”
那人讲到这里,另一个人突然阻止他,道:“够了,我们答应过万先生的。”
那人却摇著头道:“不要紧,这位先生,也是一位明白道理的人,我相信他不会硬去做违反万先生自己意愿的事情。”
我挥著手:“你们在说甚么,最好说明白一点,万先生能帮你们证明甚么?”
那人道:“那天晚上,在那个荒岛上,我们遇到了万先生,他一个人,很寂寞地坐在沙滩上,望著海水,我们当然谈了起来”
那人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和万先生交谈的内容,和我们刚才所讲的差不多。”
我道:“那又怎样?”
那人道:“万先生很同意我们的见解,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几乎拥有世界上的一切,可是就少了一样!”
我略呆了一呆,万良生是甚么人,我在一开始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介绍过了,所以这时,我也很难想得出,像万良生这样的人,会缺少了甚么。
我道:“他少了甚么?”
那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他没有自己!”
我又呆了一呆,这句话,的确是不容易理解的,是以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如何反应。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又道:“其实,不但他没有自己,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自己,你,有你自己么!”
我瞪视著他们两人,仍然答不出来。
我有自己么?
我自己是怎么样的?我发现,我连自己是怎样的也不知道!
那人轻轻拍著我的肩头:“别难过,或许你们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生活,你们每一个人,和其它许多人,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一种关系是可以缺少的,你们就生活在这种关系之中,在这许许多多、千丝万缕的群体关系之中,自己消失了,你不但没有自己,甚至不知道甚么是自己!”
我感到很狼狈,我感到那两个人的话,像是一个圈套,而我已经钻进了他们这个圈套之中,很难出来了,我思绪在竭力挣扎著,仍然乱成一团,最后,我只好道:“那和万良生有甚么关系?”
那人道:“万良生同意说他没有自己,他要要回他自己,他起先,也和你一样,说地球上的生物没有那样的例子,我告诉他,贝类生物是,于是,他作了他一生之中,最大的抉择!”
我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的,我道:“你的意思是,他……他……他……”
我本来是在尖叫著的,但是突然之间,我忽然变得口吃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那两人,却一起点著头,他们像是明白我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甚么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喘著气,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垂死的人的呻吟一样他变了……变成了一种贝类动物?”
那两个人又一起点头。
我的天,那枚螺!
那枚被小郭在沙滩的毛巾中发现,放在“快乐号”海水鱼缸中的那枚螺,那枚被白素认出叫作“细腰肩棘螺”的螺!
那竟是万良生?
当然那不会是,于是,我笑了起来,道:“你们两人的本领真大,竟用一番话,引导得我自己作出了这样的结论来,太滑稽了!”
那两个人一起摇头,一个道:“本来,你已作出了正确的结论,但是你又推翻了它。”
我道:“好的。那么,请告诉我,你们用甚么法子,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枚螺?”
那人道:“生命是抽象的,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在物质成份上,没有丝毫不同,这一点,你总应该同意。”
我道:“不错,生命是抽象的,正因为如此,你们不能将抽象的东西抽出来。”
那人道:“我们没有将抽象的东西取出来,只不过作了一种转换。自然,这种转换的过程很微妙,不是你所能够了解的。”
我“哈哈”笑了起来:“好,我照你所说,作了一个转换,那么,在转换之后,万良生的身体,到了甚么地方去了?”
那人一点也不觉得我的问题对他是一种嘲笑,他一本正经地道:“在那枚螺原来在的地方。”
我一个劲儿的摇著头,一直摇著。
那两个人也一直摇著头,过了好一会,一个才道:“事实上,你可以和万良生交谈,他可以发出声音,因为他变得不彻底;但是他可以变得彻底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为了要回他自己,放弃了人的生活,而宁愿成为一枚螺,这证明个体生活优于群体生活,个体生活永远没有纷扰,因为每一个个体,根本不知道有别的,个体和个体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一切纠纷 就完全没有了!”我仍然在摇著头,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冷笑声,那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道:“‘快乐号’追上来了!”
快乐号居然追上来了,这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连忙出了船舱。
当我冲出船舱的时候,我看到“快乐号”,而白素在驾驶舱中,向我挥著手。
我也立即知道“快乐号”为甚么会追上来的原因,因为那两个人的船,几乎停在海面不动。
那两个人在我身后叫道:“你快回‘快乐号’去吧!”
我陡地转过身来,道:“不行!”
可是,那两个人,突然一起用力在我的背后推了一下,那一下袭击,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我的身子向前一冲,立时跌进了海中。
在我跌下海去的同时,一只巨大的救生浮泡,也一起跌了下来。
我连忙抱住了浮泡,那艘船以极高的速度,驶了开去,“快乐号”则立时停了下来。等到我爬上“快乐号”时,那艘船已经看不见了!
我上了“快乐号”,伏在甲板上喘气。我绝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因为思想上的疲倦,白素奔到了我的身边,她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可是我却一个也没有听进。
过了好久,我才抬起头来:“我没有事,万良生在‘快乐号’上。”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找到他了。”
我吃惊地跳了起来:“不会吧,他已经变成了一枚螺。”
白素扬了扬眉:“是的,那枚‘细腰肩棘螺’,我还和他谈过话,他喜欢无拘无束的独立个体生活,他说那样,才真正有他自己,他要求我将他抛到海中去!”
我叫了起来,道:“别答应他。”
白素却平静地道:“我已经做了,他有权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的,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