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锁-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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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降机停下,她走出来,取了钥匙,打开了那居住单位的门,著亮了灯。
没有人,那是意料中的事,云子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来,手撑著头,心中很乱。她打量著四周围,这里的一切比她的住所华丽舒服得多,可是在云子看来,却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的感觉。华丽的陈设,只不过是板垣享乐时的陪衬。
云子一想到这一点,就站了起来,想离开这地方。也就在她一站起来之际,她忽然听到,在书房的门后,传来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那种声音,接近一个人的哭泣声。可是云子从来也未曾听到过如此哀伤、悲切的哭泣声,那种哭泣声,听来令人心向下沉,沉向无底深渊,遍体生寒!才一传入云子耳中之际,听来还十分模糊,但是却渐渐清晰起来。云子可以肯定,在书房之中,有一个人在哭,好像是女人,正在伤心欲绝地哭著。
一则是那种哭声听来如此悲切,二来,这地方应该没有人,忽然有哭声传来,令云子感到害怕,所以云子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书房中怎么会有人呢?云子的思绪十分混乱。
她一面吞咽著口水,一面想起这间书房,板垣对她似乎隐瞒著甚么,自始至终,都给她一种神秘之感。
“太华丽了!”云子在板垣第一次带她到这里来的时候,赞叹地说。
从乡下地方来,在东京这个大都市中,又一直未曾真正得意过的云子,真心真意这样赞叹。
板垣用十分满足的神情望著云子:“喜欢?这里,以后就属于我们,是我们两个人的天地!”
云子在板垣的脸上轻吻了一下,又道:“有两间房间呢。”
板垣一伸手,将云子拉了过来,搂在怀中,在一个长吻之后,板垣将云子抱了起来,走向一扇门,打开门,那是一间极其舒服的卧室,板垣一直将云子抱到床前,放下来。
云子知道板垣需要甚么,她也完全顺从板垣的意思。
在他们快要离开之际,云子指著另一扇门道:“那一间房间是!”
“是书房。”板垣一面整理著领带,一面走过去,将另一扇门打开来,云子跟过去看了一下,是一间陈设比较简单的书房,有书桌、有书架,和一张长沙发。
在云子走近板垣的时候,板垣又趁机搂住了她,在她的耳际低声道:“下次,我们或者可以试试在沙发上──”
云子不等板垣讲完,就娇笑著推开了他,后退著。她看到板垣关上了书房的门。
这是云子第一次看到这间书房,也是云子唯一看到这间书房的一次。
和板垣幽会,板垣由于时间的仓促,每次一到,总是立刻和云子进卧房,然后又叫云子先走,他才离去。
云子根本没有机会打开书房的门看看。事实上,也没有这个需要。板垣所要的,其实只不过是一张床。
只有在记不清哪一次,是离第一次到这里来之后多久的事,云子偶然问起:“书房,也应该整理一下吧!”
云子记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在客厅,板垣还在卧室中,云子一面说著,一面已走向书房的门,握住了门柄,要去开门。那时,板垣突然从卧室冲了出来。
板垣真是“冲”出来的,云子从来也未曾看到过板垣的动作急成这样子,他当时的神情,甚至惊恐慌张,以致令得云子转过头来,呆望著他。
板垣冲得太急,几乎跌了一交,但是他不等站稳身子,就叫道:“别理它!”
云子忙缩回手,她已经习惯了听从板垣的一切吩咐,板垣喘了一口气,站定了身子:“书房一直空著,让它空著好了,不必理会它!”
云子连声答应著。
板垣的神情,像是想解释甚么,但是他却终于没有说甚么。
这一次,接下来的事,和经常并没有甚么分别。
又是记不清在甚么时候发生的事。他们幽会,板垣总先到,在等云子,云子来得很准时。那一次,云子开门进来,板垣还没有到。
板垣在邢一次,迟了三分钟。
在板垣还没有来到之前,云子也没有做甚么事,她在厅中坐了一会,忽然好奇心起,想进书房去看看,因为板垣上次那种情急败坏的情形给她的印象很深刻。
她来到书房的门前,握住了门柄,可是转不动,门锁著。她后退了一步,打量著书房的门,还未有进一步的行动之际,板垣已经开门进来了!
“交通太挤,迟到了,真对不起!”板垣一面迳自向她走来,一面说。
云子也记起她自己的身份,和这时应该扮演甚么角色,念甚么台词,她幽幽地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板垣抱住了云子,连声道:“怎么会?怎么会?”
只有三次,云子和书房有过联系。对她来说,在这个居住单位之中,书房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可是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却传出了女人的哭泣声!
云子不住地吞咽著口水,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板垣另外有一个情妇在这里!板垣利用了一个地方和两个情妇幽会。
云子立时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板垣不像是有这么多空闲时间的人。
那么,在书房中哭泣的女人是甚么人呢?
在惊呆了足有十余分钟之后,云子鼓起了勇气,大声道:“请问,是谁在这里面?”
她连问了两声,没有回答,哭泣声也仍然在继续著。云子的胆子大了一些。一个哭泣中的女人,不会伤害别人,她想。所以她有了足够的勇气,走近书房门,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又道:“请问,谁在里面?”
书房中的哭泣声停止了,变成了一个哭泣之后的啜泣声,云子再敲门,又问了一遍,听得门内有了一个抽搐的、回答的声音:“是我!”
云子的好奇,到达了极点,她问道:“你是谁?为甚么会在这里?为甚么要哭?”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后,并得不到回答,她道:“请你打开门。”
当云子在这样说的时候,她已试过握著门柄,想推门进去,可是门柄却转不动。而当她要房中的女人打开门之后,过了没多久,门就打了开来。
云子十分惊讶,因为门在她意料之外的那个方向打开来。门一打开,她就看到了门后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打开门来的那个女人,当然也就是躲在书房中哭泣的那个女人!
云子才向那女人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女人就算生得再难看,再恐怖,云子的惊骇也不会如此之甚!事实上,那女人一点也不难看,十分美丽,有著大而灵活的眼睛,尖尖的下颚。虽然泪流满面,神情极其哀痛无依,但一样十分动人。这个女人,云子再熟悉也没有,那就是她自己!
任何人,当看到了自己之际,都不会吃惊,但是也决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看到了自己,任何人都会吃惊!
“看到自己”,会吃惊,连我,卫斯理都不能例外。当我自墙洞中望进去,看到了自己之际,连颈骨都为之僵硬。
云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走的了,当她和她四目交投,她看到了自己的双眼之中,有深切无比的悲哀,她就转过身,冲向门口。
她在门口撞了一下,然后才打开门奔出去。她甚至来不及等升降机,从楼梯上一直奔下去,所以她由另一个通道离开了那幢大厦,没有经过大堂,也没有遇到管理员。她直奔到酒吧,要了一大杯酒,由奈可扶著她到了一个角落。直到这时,她才定下神来,发出一下惊呼声。
云子自己也料不到自己的这一下惊呼声是这样尖厉,事实上,她这样叫,是因为她的心中感到真正可怕。
一个照面,只不过几秒钟,然而她自己的那种哀切,那种悲痛,那种无依,那种绝望的眼神,都深印进了她的脑子,她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那是她自己,这种眼神,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许多事交织而成。她平时不敢想,做了商人的情妇,一个三流失声歌星将来会怎样,可是“她自己”却分明一直在想,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她平时将这些事埋在心底,不去碰它们,所以在镜子中看来,她青春、美丽、动人,在男人的怀中,会令任何男人怦然心动,但实际上,她应该悲哀,应该绝望。她终于看到了这一面,在她自己的眼神中看到,在她自己的哭声中听到。
云子之所以发出尖叫声,是因为她觉得实在非叫不可!她叫了一声之后,反倒镇定了下来,看看四周围惊愕无比的各色人等,她匆匆地道了歉,奔出酒吧去。她上了计程车,向回家的途中驶去。
她到了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电话来,她一定要告诉板垣,在他们的幽会场所,她遇到了这样的一件怪事。
电话通了之后,她故意将自己的声音变得很低沉:“请板垣先生。”
对方的回答是:“对不起,板垣先生和夫人去参加宴会,还没有回来。”
这时候,板垣经过幽会场所,看到有灯光透出来。
这时候,奈可算定了云子应该回家,打电话给她,但由于云子正在使用电话,所以电话没有打通。
云子一听说板垣还没有回家,立刻放下了电话。才一放下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云子吓了一跳,忙又拿起电话。
电话中传来的,又是那个陌生的声音:“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有了甚么意外,要不要改变你的计划?”
云子的手在不住发抖,又是那个陌生的声音!要不是因为这个陌生的声音令得她心烦意乱,她不会到那幽会的场所去,不去,也就不会看到她自己。
云子一声都没出,重重放下了电话,不由自主喘著气,转过脸来,身后就是镜子。云子连忙偏过头去,她没有勇气向镜子望,生怕镜子中的她自己,又是这样绝望无依。
她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她只想到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东京,她拉出了一只皮箱,匆匆收拾著衣服,合上箱盖,就离开了住所。
这时候,板垣已经回到了家里,趁他妻子不注意时,打电话给云子,但云子已经离开了她的住所。
云子搭上了一班夜车,她使自己的身子尽量蜷缩,戴著黑眼镜,没有勇气看同车的任何搭客,唯恐又看到她自己。
列车到了静冈,她没有离开车站,又买了车票,毫无目的地向前去。到了第二天晚上,她住进了一家小旅店,这家小旅店,在她从来也没有到过的一个小地方。
在这家小旅店的房间中,云子才松了一口气。过去的十多小时,她简直就是在逃亡,究竟在逃避甚么,云子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是在逃避自己?自从看到了她自己之后,她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恐惧,不进行这样的逃避,她的精神非崩溃不可。
她静了下来,喝了一杯热茶之后,顺手打开了房间中的电视机。在打开电视机半小时之后,她在新闻报告中,听到了“东京一个成功商人板垣被神秘枪杀”的新闻。
云子呆在电视机之前,身子不住发抖。板垣死了!被人枪杀,中午发生的事,这是怎么一回事?是板垣的妻子发现了板垣有外遇,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板垣死了,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云子没有法子想下去,她只是呆呆地站著,直到电视机的画面变成了一片空白。云子慢慢转过身来。
“我应该回东京去!”云子想,“板垣死了,警方一定会展开调查,一定在找我?我和板垣的事,是不是另外有人知道?”
云子想了很久,仍然未作出决定,而天已经亮了。云子又匆匆离开了这个小地方,继续她的“逃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