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惊魂-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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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会以为他在家中排行第十。
“幸会;幸会;哈哈;哈哈。”
二十几铺席的大房间;以往一定是过往官员用餐的地方;如今只有几个人在吃饭。一张长食几上显然是夫妻二人;男人五十五、六岁的年纪;须发花白;装束举止像个有钱人的样子;讲起话来口中呵呵;不住地笑。“在下卢嗣宗;内人侯氏。在下虽说生长在长安;近十来年一直在南边。叶兄想必是长安人;不知长安近来如何?平康坊还是那么红火么?”平康坊是长安最著名的歌台妓馆聚集地;是男人们风流快活的销金窝。
坐在他身边的妇人显然是卢嗣宗的原配;容颜老去;却衣饰昂贵。听卢嗣宗提起“平康坊”三字;便毫不掩饰地狠狠盯了他一眼;口中念念有辞道:“南无阿弥陀佛;大德大能的药师菩萨;快让平康坊中的妖孽变做牛马恶畜;让每一个近她们身的男人烂了臊根……。”她一边念叨着;一边站起身来;举着手中的佛珠在卢嗣宗的头上、腿边不住地比划。
听这妇人咒得恶毒;一向胆大的叶十朋不知是当真感到恐惧;还是雨湿衣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从侯氏的举止上叶十朋看出;这妇人不单单是一个笃信佛教的愚妇;她的行动中显然有崇信鬼道者的执着和魇胜、恶诅者的诡谲。
叶十朋想;有必要的话应该提醒这位卢嗣宗一句;京城不比外郡;崇信鬼道;施行魇胜、诅咒等行为在皇上居住的京城之中被严厉禁止;一经发现;便可能是抄家灭门罪过。
侯氏折腾了一阵之后;又对刚刚端菜进门的仆人语含厌恶道:“老何;老爷路上受了风寒;又在讲胡话了。等一会儿给老爷把药煮上;临睡时好吃。”
“是。”老何佝偻着肩背;胡须花白。他放下手中的肉羹;背转身去偷偷地用袖头擦去了唇上的清鼻涕。
这老何才真正是受了风寒症了。叶十朋走向另一席时暗想。
与卢怀嗣一家隔得好远;有一个身材纤巧的少年独自正襟跪坐在那里;面前一碗菜汤;手中一只面饼;却吃得斯斯文文;有条不紊。
“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叶十朋很客气地叉手一礼。方才侯氏的一番恶诅;搅坏了叶十朋的心绪;他乐得赶紧离开那个妇人。
“叶兄客气;在下姓范;只有个小名叫多心。”少年叉手回礼时倒也庄重大方;只是声音清稚;似是还没有脱了童音。他的官话讲得不大好;带有浓重的岭南口音。
近前来看;叶十朋发现;这是个容貌清隽可喜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只是一双凤眼幽幽地;深不见底。
“多心?这名字不错。”叶十朋就近跪坐在多心身旁的坐席上;拉过一只用饭的矮几放在面前。“我坐这里不介意吧?”
“请便。”一滴水珠从顶棚上落了下;在多心的肩头溅开来。多心看了一眼肩头;便向一边挪了一挪;兀自一小块一小块地将面饼送入口中;像是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
“房子太老了;漏雨是常事。”卢嗣宗含笑对多心道。“请过来坐吧。”
“多谢;不必了。”
这个多心的身份叫人费猜解;叶十朋从职业的习惯上出发;总是喜欢弄清他周围所有的人的底细。多心光着头挽了个发髻;不像是读书人;身上一件圆领胡服;却是青色细布制成的;这也说明他多半不是讲求衣着的游手好闲之徒。从多心肩头飞溅的水花上;叶十朋发现;多心的长衫里面一定穿一件像短比甲一样的护心皮铠;否则;水花不会溅得这么远。但他穿着一双灰布袜的小巧的双脚却也告诉叶十朋;多心不会是个兵士或者暗探之类的人物。
又一滴水珠落下来。多心取过身边的背囊放到了一张矮几上。他的手太过纤巧了;虽然是烛光下看不清楚;但皮肤一定相当的细腻;只是;那只背囊显然份量不轻;多心却只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提来提去。
叶十朋用力摇了摇头。
五福将叶十朋的酒饭送了过来;一大壶烫得滚热的老酒;一大盘用大蒜、茴香、干辣椒与大枣烧制的牛肉香气扑鼻;另外;还有一只蒸得稀烂的肥鸡装在瓦盆中;另一只小些的盆中是切得小指般粗细的盐渍小胡瓜;碧绿酥脆;着实诱人。
“这房子够破的;可厨子的手艺还不错。雨要是连着下上几天;住在这里倒也不会饿着。”叶十朋未曾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能有如此的好菜。
“这是小人自己烧的;您老赏脸。如意姑娘这就下来。”五福提着木托盘退了下去。
酒筛到白瓷碗中;红滟滟地;香气氤氲;中人欲醉;是真正的除年美酒。这种酒在长安城中的大酒楼里;最少也要五百钱一壶。
叶十朋送到多心面前的酒碗被谦逊地推了回来;俩人都没有讲话。叶十朋又取过一只碗;用竹箸穿起几块牛肉;又连胸带翅地撕了半只肥鸡;送到多心的面前;口中叹道:“实在是抱歉;这鸡臀得留给我的同伴;那丫头一向有个怪想法;认为吃哪补哪。”
多心抬起衣袖掩住口鼻;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终于;他接过了肉碗。“多谢。”便背转过身去;从衣襟下摸出一柄与他的衣饰极不相称的华贵的银柄、银鞘的小刀;将牛肉切开;仔细而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好酒。”一碗滚烫的热酒下肚;身上的寒气驱出了大半。叶十朋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他觉得今日遭遇这场大雨;却有可能带来两天难得的休息。
“我平日给你买的酒不好么?”一声娇嗔;如意穿了一件绣满红花绿叶的宽大丝裙闯了进来;丝裙长长的下摆盖住了她的脚面;而她耳上的一对价值不菲的珠环却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五福嫂耳上。
介绍与众人相见之后;如意拉住坐在近旁的多心道:“小兄弟;把你的几子拼过来;多一点人吃饭热闹些。”如意的城府与机心一向都是用在正事上;平日里她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但劝人吃酒的本领却是她的拿手好戏;比竟她是波斯酒店主的女儿。
卢嗣宗夫妇也在饮酒;只是侯氏不住地支使仆人老何干这干那;而且没有一件事情让她满意。她那聒噪刺耳的嗓音;与喋喋不休;刻薄如刺的舌头搅扰了房中安乐的气氛。
“好兄弟;你猜什么样的人舌头上会长疔?”如意已经灌下多心一碗酒;她自己也吃了不少。“就是那种事事都觉得不如意;以为天下没有一个人对得起她的人'奇+书+网'。”她将一只手亲热地搭在多心的肩上;在多心耳边吃吃地笑道。
如意的这种举止;在大唐的土地上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开元之后;年轻的皇上登基;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乐观情绪;人世间的风气也为之一变;宽容与和乐成为人们生活的准则;所以;像如意这样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娘对比她年少的男孩表现得亲热;甚至有些放肆;通常是被当作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来看。
卢嗣宗已经吃了许多酒;有些面酣耳热了;两只湿润的眼睛满含艳羡地盯在如意身上。
侯氏似是听到了如意的言语;她那薄如一线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满是恶意的眼风不住地瞟过来;她似是在握有数珠的手掌中画了些什么;然后用那只手在颈后作势一拧。
“哎呦。”如意用手按住后颈高叫一声。“一只虫子。”她的手掌心中果然多了一只黑黑的甲虫。
多心向卢宗嗣妇夫望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叶十朋在想;这侯氏如果到长安住在自己的管区;弄不好会是卢嗣宗败家的祸根。
门外飘来一阵药香;想必是老何在替他的主人熬药。
4
外面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雨水刷刷地打在破败的屋顶上;不由得让人心惊。这旧时的驿站毕竟老迈了;到处都在漏雨。
“娘啊!这是什么?”突然;侯氏瞪大双眼;盯住眼前的酒碗;发出一阵让人毛骨耸然的高叫。
众人一阵慌乱过后;方才发现;有一股淡红色的雨水滴滴嗒嗒地落在侯氏的碗中;雪白的米饭也变了颜色。
叶十朋揣起碗来看了看;又抬头望了一眼棚顶。棚顶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但黑乎乎地看不清颜色。当他将碗举起;用他训练有素的鼻子嗅了一嗅时;他吃了一惊。“这是血水。”
听到这话;侯氏虽一声未吭;浑身上下却抖作一团。
多心始终未离开过他的坐席;连目光也未向这边瞟上一眼;碗中的肉只余下了几支细细的鸡骨。
“五福;五福嫂。”卢嗣宗面色煞白;向大堂中高叫道。
五福与五福嫂嘴上油光光地赶来;显然也在吃饭。“卢财东;有什么吩咐。”
口上虽如此讲;五福嫂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当她看到浸满血水的米饭时;她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五福夫妇像一对学舌的鹦鹉不住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楼上是什么地方?”叶十朋冷冷地盯着五福夫妇道。
楼上是个不大的杂物间;在昏暗的烛光之下看不大清楚;但显然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有些打猎的工具丢在门边。从破败的屋顶上漏下的雨水已经将整个房间浸湿了。一股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弥漫在房中。
靠近门扇后面横卧着一卷竹席;一双穿着芒鞋的男人的脚露在外面。席卷的另一头;血水弯延;流向地板较低的房中间。楼下的血水就是从这里漏下去的。
“这是谁呀?怎么会在这儿?”五福嫂的大嗓门震得众人耳边发胀。
“这人是谁;你们夫妇应该最清楚吧?”如意从五福嫂身后探出头来嘻嘻哈哈地乱讲话;立刻被叶十朋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
在没有弄清情况的时候;叶十朋决定暂不表露自己金吾卫的身份。
他让多心搭住死尸的脚;他自己搭头;把还没有完全僵硬的尸体抬到了亮处。竹席被打开了;卢嗣宗与如意立刻用手掩住口中的酒食;奔下楼去。
“脑袋碎了。”多心道。
叶十朋发现;多心虽然强作镇静;似是在强制自己留下来;但他头上的虚汗与干涩的声音明确地告诉叶十朋;见到这种横死的尸体;他感到的不仅仅是害怕。
“肯定是什么东西砸的。”多心仍在坚持不懈。
“这是被人打的。”叶十朋在抬尸体时已经发现;这人的左肩胛骨也碎了。他又回到杂物间中找了找;没有发现可以造成如此重创的凶器。
“认得这人么?”叶十朋问五福嫂。
“认得衣裳;人却认不清了。”五福嫂原本就面似银盆;也看不出她在这么大的变故之前有什么变颜变色之处。五福却躲在高大的老婆背后;看也不敢向那尸体看上一眼。
“这是个行商;谁都认得出。他是这儿的客人么?”
“怎天来了一伙人;都是这个样子打扮。今天一早便向长安去了。”五福嫂的话有条有理。
“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能肩上也挨了一下。”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多心便镇静了下来;将尸体从头到脚搜了一遍。
据五福嫂讲;昨天一共来了十五六个行商。也可能是十二三个;五福补充道;没听到有什么口角、斗殴的事情。他们夫妇的口风极紧;而且对叶十朋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反正天也晚了;等明天雨停了再报官吧。”叶十朋知道再难从这夫妇口中问出什么来了;除非他表明自己官人儿的身份。
这没有必要;如果杀人者还留在房中;表露身份说不定还会引起什么变故。
尸体又被竹席卷了起来;抬到楼下贮酒的地窖中。回来的路上;叶十朋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又一时说不上来。
5
这家客栈的房子实在是太破败了;二楼的回廊上原本是有二十几间客房;但能住人的没有几间;都集中在南面。紧靠东头的一间大房住的是五福夫妇;斜对着楼梯的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