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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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洋与时珍异口同声答:“《石头记》!”
“不过人物下场也都很惨。”
“唉呀不要紧啦,反正大吃大喝过,又玩得那么疯,过足了瘾,也无所谓了。”
只见时珍取出两副小小耳机模样仪器,示意之洋戴在头上。
“那么小,像从前的耳筒。”
“第一站属实验性质,让我们到一首诗里去漫游吧。”
“我比较喜欢词。”
“林之洋,你这人意见真多。”
“我也知道此乃我之致命伤。”
“我们碰一碰运气吧,”时珍熟手地按动一连串钮键。
之洋闭上眼睛,她听到悦耳的音乐,感觉到有一双大力至爱的臂膀轻轻环绕她,舒畅到极点,不由地长长吁出一口气,忽然之间不再生气,多日怨气得以平复。
“之洋,之洋。”她听见时珍唤她。
“这里。”她紧紧握住时珍的手。
混沌的景象渐渐清晰了,之洋与时珍发觉她们站在郊外。
天气微寒,满眼青绿,雾气重重。
空气里有股说不出的香氛,腻答答,盖头盖脸似笼罩在两人身上。
之洋是个伤心人,一见此情此景,不禁黯然消魂,一腔心事不知找谁倾诉。
转头想与时珍说几句,只见她伸手一指,“看。”
只见一个女子,穿着宽施大袖的衣服,体态十分轻盈,缓缓走近,脸容娟秀,一如不食人间烟火。
只听得她轻轻吟道,“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声音无比凄酸,“只怕双溪锌锭舟,载不动许多愁。”
之洋十分震动,那女子婉转无奈的声音感动了她的心腑,她的眼泪潸然落下,硬咽起来。
女子抬起头,忽然见到陌生人,不禁一怔,退后一步,她有一双黑白分明机灵的大眼睛,可是却泪盈于睫,惊疑地看着之洋与时珍。
之洋忍不住开口:“这位姐姐——”
就在此际,“卟”的一声,之洋与时珍同时醒来,好端端坐在沙发上。
自来好梦最易醒。
之洋瞪着时珍,“这是怎么一回事?”
时珍答:“对不起,时间掣没调校好。”
“这个梦历时多久?”
时珍看看时计,“三秒钟。”
这是之洋一生中感觉最缱绻的三秒钟,眼角泪水还未干透。
“之洋,我们再试一次。”
“不不不,”之洋低头沉吟,深深叹口气,“此刻有了心理准备,回去已肯定失去震荡感觉。”
“你好似深深感动。”
之洋答:“是,见到她之前,我还以为我才是千古第一伤心人。”
时珍大笑。
之洋看着她,“时珍,但愿你这爱笑习惯永远不改。”
时珍说:“现在知道世上不止你一个失意人了吧?”
“此事对我很有启发。”
时珍却说:“那是个什么地方?风景如画。”
“不是叫双溪吗?”
“对,一定是双溪附近,我们把那个地方去找出来。”
之洋摇头,“不管用,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百多年后,说不定空气污染,河水浑浊,你再也不感兴趣。”
二人黯然。
“那真是一个美梦,令尊太伟大,发明那么奇妙的旅游机器。”
“可惜我不大会用,这样吧,之洋,我勤加练习,学熟了再织。”
之洋问:“那位姐姐为何伤怀?”
“呵,根据历史,她与伴侣长时间分开,所以伤怀。”
之洋不以为然,“那人为何不能与她在一起?”
“那时讲男儿志在四方。”
“咦!”
“而女子无论如何总会伤心,何必男子牺牲前程来迁就眼泪。”
“封建!”
“是呀!一身好文才亦不管用。”
之洋说:“那我们是幸福得多了。”
“谁说不是,相形之下,你的悲哀应被冲淡。”
之洋不语,她留恋适才双溪的风景,那片浓郁的绿色已经沁进她心脾。
“奇怪,”之洋说,“单凭一首词,怎么可以经营出那样的气氛?”
时珍得意洋洋,“那就是家父的本领了。”
“他把意境输入电脑?”
“对,他担任导演。”
“呵,”之洋好不意外,“令尊好才情。”
“我也认为难得。”
之洋说:“那,我先回去了。”
“我再与你联络。”
之洋终于说:“时珍,你也很寂寞吧?”
时珍答:“母亲去世后,整个家静下来,家母一向是我最好朋友,我当然伤心,可是我将来总会有自己的生活,最惨的是父亲,他唯有寄情研究这部机器。”
之洋忍不住问:“他有无制造与亡妻相会的梦境?”
时珍摇摇头,“不知道,他很豁达,希望他不会沉湎过去。”
之洋颔首。
“不过有一首著名的词,那意境与家父心情相仿。”
之洋抬起头来,“是苏轼怀念亡妻的‘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吧?”
“是,”时珍说,“他做梦时常回到那扇窗前,推开,看到镜前年轻的妻,转过头来朝他微笑。”
“她有没有把他认出来?”
“没有,接着的两句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之洋神驰,“怎么写得出那样的好句!”
“不过苏氏一生也不幸福,之洋,是不是上帝给了人一样,就夺去一样,使人的快乐永远不得完全?”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然则我这么笨,必定有晚福?”
之洋笑着拍拍时珍肩膀,“你笨?才怪,我方是真笨。”
时珍啼笑皆非,“喂,我们姐妹俩别争着认笨可好?”
之洋离开了李宅。
下次,到小飞侠的世界里去旅游,比较不伤脾胃,外国人的世界,外国人的感情,假装投入,扮得再仅,不过是假洋鬼子,梦做完了可以依然故我。
回到家,月亮已经升上来了。
之洋变得非常文艺腔,对着光环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忽然想起一事,立刻找时珍:“时珍,目录里有无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
“明天吧,之洋,明天再说。”
之洋只得挂上电话。
心灵空虚,没有寄托,故此老是缠住朋友不放。
之洋睡了。
“之洋,醒醒,之洋,醒醒。”
之洋睁开双目,是她的闹钟叫她,从前,闹钟里配上曾国峰的声音,好让她一早听到他叫她,同他分手之后,闹钟已换上自己的声音。
晨钟暮鼓,叫醒你自己的,不过是你自己。
之洋等时珍来叫她。
她做一杯咖啡坐在电脑荧幕之前看昨夜有什么人找过她。
“……林之洋小姐,阁下银行户口某号已经超支,请迅速与我们联络。”
“林之洋小姐,你预留的函授机械工程课程……”
“之洋,多日不见,请与母亲通话。”
“之洋,明日是奥比斯生日,我们举行晚会,请电某号,或携酒一瓶,自动前来相会。”
看完留言,她在荧幕上读报纸上头条新闻。
生活不算寂寞了,那么多人关心她。
正在此时,一盏小小红灯亮起,有人插进来讲话:“之洋,是我时珍,研究了一个晚上,已可控制时间掣,已能无限期逗留在某一梦境中。”样子疲倦,显然一夜未睡。
之洋吃一惊,“无限期?”
“不,说笑而已,家父怕人沉迷做梦,已设安全掣,最久可以逗留三分钟。”
“才三分钟?”
“那已是令人整夜辗转不已的长梦了。”
之洋十分兴奋,“让我们立刻进入梦乡。”
“且别忙做梦,先吃饱穿暖再说。”
之洋只想逃避现实,真实生活令她失望,她觉得每天太阳出来必须消磨太多的时间令她受尽折磨,不如躲到李宅的实验室去。
时珍笑,“看你样子,好像已经上了瘾似的。”
“说得不错。”
“我马上来接你。”
之洋欢呼一声。
自古到今,人类都一直专注搞自我麻醉的玩意儿,越来越精,自在意料之中。
两个女孩子见了面,先紧紧握手。
时珍说:“首先,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可能会到一本小说里去。”
“花多眼乱,不知怎么挑选才好。”
“记住,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之洋凝视时珍,“就似我们的生命,转瞬即过,也只是一场梦。”
时珍笑,“我不会这样想,老板骂起我来的时候,不知多有真实感。”
“上班滋味如何?”
“想到余生最好的时间都要虚掷在毫无意义的公务上,甚觉悲惨。”
之洋按住她的手,“我们到底会漫游哪一本小说?”
时珍说:“随意抽签。”
“不不不,我不去聊斋。”之洋害怕。
“你这人乏劲。”
之洋怪不好意思,低下头,“我厌世,但怕死。”
时珍从来未听过这样趣怪新奇贴切的形容,不禁笑出来。
“来,随便按钮,但求刺激,不计后果。”
之洋面孔皱起来,有点儿痛苦,所有抉择均不容易,她闭上双目,伸手一按。
耳畔听得时珍说道:“这个梦较长,约有三十秒。”
之洋紧握住时珍的手,一齐进入新世界。
一看就知道算是现代世界。
繁忙的街道,车辆熙来攘往,之洋与时珍间避到行人路上。
她们面面相觑,糟糕,到什么地方来了?
看仔细一点,时珍轻轻说:“不是今天,像是上个世纪末的街道。”
之洋颔首,“对,汽车尚用汽油,污染空气,遗害无穷。”
“主角呢,怎么不见女主角。”
“快开场了,不用心急。”
“咄,一本书应该好戏连场,绝无冷场。”
说时迟那时快,一部车子“嗖”一声停在她俩面前,有人跳下车来同她们打招呼:“两位小姐久候了,快上车,卫夫人在等你们。”
之洋与时珍被推着上车。
时珍问那中年瘦削汉子:“贵姓?”
那男子答:“叫我老蔡得了,我是卫宅的管家。”
之洋侧着头,卫夫人,这该是哪一部小说?名著里好像没有卫夫人,时装小说又很少会被承认是名著,之洋一直在动脑筋想书名。
有趣极了。
忽然时珍说:“我已经请到了!”
之洋一早知道好友比她聪明。
“不,”时珍眨眨眼,“我比较知道父亲的阅读习惯。”
车子往郊外驶去,停在一层精致的小洋房门口。
老蔡说:“请随我来。”
之洋悄悄对时珍说:“我又不明白了,书中人怎么会让我们参予剧情?”
时珍笑笑,“并无稀奇之处,一切由家父编排,你我大可客串演出,自得其乐。”
之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门铃一响,大门开启,一位女士开门出来,只见她仪容高雅,态度可亲,之洋觉得她十分面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两位来了,快请进内,卫君正在等你们呢。”
电光石火之间,之洋明白过来,这是那位先生的妻子,姓白,她与时珍跑到极受欢迎的科幻小说情节里来了。
之洋大乐,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我们来了,与你讨论狮身人面之谜以及古玛耶文明。”
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你们说什么?”他语气急促,“谁在这种时刻同你们谈风花雪月?时珍的父亲失踪已有整个星期,大家快坐下来商量如何寻人。”
之洋大吃一惊,“李梅竺教授失踪?”
时珍更是吓出一身汗,“家父明明去了旅游!”
“旅游?你因何得知?”
“他留下了一张字条,写得很清楚,陆沉古大陆亚兰提斯已修筑完毕,他是少数获得预先参观的一分子。”
“字条可是他亲笔?”卫先生质问。
时珍慌了,“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