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权者-第4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时,她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睁大双眼盯着床上的爸爸;有时,她站在门廊上,看着屋外的水潭,突然听到屋内好像有动静,急忙冲进屋内。她总是怕爸爸说了什么,自己却没听到,结果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
辛西娅不再回酒店去了,她给前台打了电话,让赫尔曼保持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候命,至于价钱随他开好了。
这样实在是有点儿傻,可没了赫尔曼,自己就同周围的一切脱节了。自打来这里以后,她就没搞清过自己身在何处。或许,有需要的时候,护士玛丽琳可以开车送自己一程;或许,去什么地方之前,鬼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还要先去趟玛丽琳家里,自己也顺便看看像她这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时间仿佛在融化,最后病床上爸爸长长短短的呼吸声成了唯一的计量。一个晚上,也可能是白天,辛西娅睡着了,醒来时发现爸爸正看着自己。“辛巴达?”他说道。他的头颅还是皮包着骨头,但以往蒙在他双眼里的那层薄雾消散了。
辛西娅坐直身子,爸爸有点儿出汗,于是她蘸湿了一块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面颊。“真舒服。”他说道,口齿非常清楚。
房间门没关,走廊上从不熄灭的灯光射进来,透过半启半闭的百叶窗,辛西娅看到,现在是黎明时分,要么就是黄昏。
黎明也好,黄昏也罢,空荡荡的水塘和塘边的人工浅滩笼罩在一片黛色阴影中。
“别哭。”她爸爸说道。她本来就没哭,甚至还用手摸了下面颊,确定自己有没有落泪。“我没哭。”辛西娅笑着对爸爸说。
“好,好,”爸爸的目光停留在辛西娅脸上,“轻松点儿,我不是还在吗?”
他又要开始乱扯了,辛西娅的第一反应就是纠正他,让他回到当下这一刻。怎么会这样?他说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他不疯、不狂、不满世界去找什么鬼鞋子,那鞋子他再也用不上了。
“没事,爸,”辛西娅说道,“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好,一会儿就要出门去教堂了,对吧?”
辛西娅感到,爸爸的幻觉在扯着自己,仿佛一个落水的人扯着你的脚,要把你也一起拖向水底。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在说自己的葬礼吧!
“现在几点了?”他问道。
辛西娅摇摇头,也不知道爸爸有没有看到,于是清清嗓子,说:“不知道。”
“那样啊,”他说道,嗓音略带沙哑,“我想咱们还有一两分钟,反正咱俩不到,他们也办不了。”
辛西娅把水端到他嘴边,他吸了一小口,漏了一点儿出来。辛西娅赶紧伸手擦干,免得沾湿了枕头。
这样跟他一起飘,却不知道他在飘往何方,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在消融,最后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站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永远是当下,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别人无法了解,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人人都想知道自己怎么会原谅他,可原谅只是虚假的承诺,一旦你开始原谅,就意味着你已身陷过去,却想从那里跳出来。辛西娅不想把爸爸拖向过去,逼着他向自己解释为何要如此这般。无论她自己还是她爸爸,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俩的眼前只有刚刚逝去的一刻,再往前,一切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你想成功,你必须学会这样生活,一旦你开始向过去跪下,求它给你当初不曾得到的东西,你就完了。
辛西娅不会向过去要任何东西,她爸爸也不会,他这一辈子都在拒绝,辛西娅引以为豪,绝不希望看到他到头来陷入悲哀、沮丧和悔恨之中。做了就是做了,如覆盆之水、离弦之箭,不可追回。辛西娅俯下身,把嘴贴到他耳边。
“我累死了,”她说,“咱俩等的这阵儿,我能躺一会儿吗?”
他注视着辛西娅,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已松弛了下来,左手微微一震,辛西娅看出了他想做什么:他在轻拍身边的床。
辛西娅还是不知道床边的护栏该怎么弄,没办法,只好像爬栏杆一样爬过去,轻轻在爸爸身边躺下。爸爸身边放满了垫子,她就躺在垫子上面,背对着他,这样味道小一些,听着他均匀、短浅的呼吸。
辛西娅一动也不敢动,爸爸太虚弱了,只怕碰一碰都会伤到他。“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她听到他在说,“一切都在你的前方,年轻真好。”几小时后,她感到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是位护士,之前没见过,正在轻柔地把她晃醒。辛西娅没抬头,可已经看到了护士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她还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的体重,已经撒手去了。
自己到这儿来是找什么的?全不记得了。乔纳斯仿佛看到自己正在向什么人解释,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想得到什么,不是向尼基或阿格纽教授,而是向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人,那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听到自己的愚蠢,那人一脸恶心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编出来的,并没有什么黑暗之心,自己偏偏要凭空捏造出一个。
可自己捏造得也太真实了,或许,自己真的就会死在这里,为这里熏天的臭气再加点儿原料。真佩服诺瓦克,他居然能在这种臭气中住下去。
不是说有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自己一直以来都把诺瓦克浪漫化了,把他想象成一个为了艺术而不随俗流、备受煎熬的英雄,可现在,自己只有本能的生存冲动,想把他干掉,任何动物的生命受到威胁时都会有这种冲动。这小子彻头彻尾是个疯子,可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管他是在大都市画廊里作画,还是在这里,用自己的屎在墙上涂鸦,二者有区别吗?
诺瓦克一边画一边喃喃自语,墙有八英尺高、十一英尺宽,就像一张巨大的纸,或许,在诺瓦克眼中,那就是一大张纸。
墙上每一寸空白都画满了,乔纳斯突然想到一个词——空虚恐惧,阿格纽的艺术史课的期末考试中曾经出现过这个词。现在,这整面墙正在变成一幅风景画,那种二维、没有空间透视的风景画,画上的风景很单调,全是加油站和电视机。他到底想用这几个简单的图形表达什么?不管那是什么,他肯定不会说出口。画面中有一条河,也可能是条运河,因为河道笔直,从墙的一头纵贯到另一头。那是水中的道路,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货物在那里往来穿梭,有的乘船,有的撑筏,有的游泳,还有的在水里扑腾,看来过不了一会儿就要沉底了。画中的每个人都张大了嘴,根本无法分清谁是谁。诺瓦克画起画来,就像部打印机,严格按空间顺序,从左往右作画,画面中的形象对于他来说绝无轻重难易之分。乔纳斯看到的堪称他的杰作。可这会儿,乔纳斯最强烈的想法就是:画完画之后,诺瓦克接着会干什么?
乔纳斯感到脑袋后面起了个大包,就在颈子上面一点儿,他不时用手去摸,这会儿也说不清那包是在胀大,还是在缩小了。或许,那一下会要了自己的命,他肯定自己出现了轻微脑震荡的症状:嗜睡、丧失时间感,头痛,刺眼的灯光下更是痛上加痛。他这一辈子还没真正挨过揍,是这样吗?不对吧,他努力回想自己儿时有没有同样的经历,可脑子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对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同情、认可劫持自己的人,终于来了。他这一辈子可真够受的,乔纳斯暗想,走出那扇门,诺瓦克一天都活不下去。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乔纳斯的思绪又漫游了一会儿,接着
他突然发觉,诺瓦克正平趴在地上,画墙上最后一块空白,右下角的那块。诺瓦克手指间夹着一根绿色色笔,乔纳斯等着,等着,慢慢放缓自己的呼吸,最后,那根色笔从诺瓦克手指间掉下来,滚落到地上。
“约瑟夫?”乔纳斯轻轻叫了一声,看不见他的脸,但很可能他已经睡着了。
乔纳斯记得,自从自己到这儿以后,诺瓦克一分钟也没有睡过,至于自己究竟到了多长时间,自己也不清楚了。也没看见过诺瓦克吃药,他平时肯定要按时吃药,这么长时间不吃药,身体肯定大受影响。
“约瑟夫?”他又叫了一声。
就这样结束了?乔纳斯想到。他感到自己既愚蠢,又懦弱,又感到死神正在身边徘徊。他尽可能缓慢地站起身,原因之一是很痛,比他想象的更痛,刺目的灯光从各个方向射下,地面上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他向前走了一步,接着又一步,脚下的地板吱呀了一声,诺瓦克没动静。再有十步就到门口了,乔纳斯每走出一步,就停上一两秒,暗暗对自己说,别慌,别慌,只要诺瓦克一翻身,他就准备拼命冲出去。
接着,他用两只手慢慢撇下门闩,接着,走到了外面的楼梯上,掩上门,蹑足走下楼梯,两只手扶着栏杆。头晕得厉害,他真怕自己会一头栽下楼梯。
乔纳斯感到脑袋剧痛如裂,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就在几步之外。他上了车,把车倒上公路,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机还在诺瓦克家的厕所洞里,那也没什么不好。这会儿尼基可能已经急疯了,可能已经报了警,不过自己这会儿还不想跟她通话,谁都不想。这会儿,尼基好像也不那么真实,真实感会回来的,或许等到自己看到她的时候,可现在,自己连她长什么样子也想不起来。
或许,自己逃离诺瓦克的家已经有好几小时了,只不过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或许,诺瓦克已根本忘了自己这个人。这么长时间都没吃过东西,可自己一点儿也不觉得饿,看到路边有家麦当劳,他把车开上点餐道,要了个汉堡。可刚刚开出几英里,他就把车停在路肩上,打开门,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现在该做的是下公路,找个电话,或者找个警察,或者睡上一觉,可又好像听什么人,也可能是电影里说过,脑震荡患者不能睡觉。不管怎么样也好,现在他唯一所想的就是回家。不知为什么,后面不时有车按喇叭、闪车灯,反正他们也帮不上忙。最后,他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起来,他想到,自己的终点不是同尼基合住的公寓,而是在纽约,是自己在其中成长的那套房子,要么就是这两个地方中的随便哪一个,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脚下的水族馆。爸妈肯定正在等着自己,千万别让他俩为自己担心。有些事,自己终于想通了,想要对他俩说。他俩有好多钱,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钱太多了,要专门雇人来合计,怎么才能把这些钱派发出去。
然而,爸爸并没有坐享荣华,他工作越来越勤奋,赚的钱越来越多,多得吓人,多得发疯。就好像有人问:咱们真需要这么多核导弹吗?多少算多?答案是:再多都不多,重点根本就不在于需要多少,而在于让你感到安全。安全感能用需要来衡量吗?不行,根本不行。成功是一座不断遭受恐惧侵蚀的城堡,昨天所取得的一切今天已毫无意义,一旦你停下手来,回头去数自己到底有多少资产,你就走上了腐朽的道路。从进化的角度上说,你最需要的就是短暂的记忆。乔纳斯已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心中只燃烧着一个愿望:找回自己的位置,这个世界上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别人眼中越是遥不可及,对自己来说就越是理所应当。那才是他真正的家,他要回家,迫不及待地要回家。他琢磨着,该跟爸妈要多少钱呢?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好地方住,设施一应俱全,把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