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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部分

白鹿原-第90部分

小说: 白鹿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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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没有被这个天大的笑话所逗笑,而是惊叹不已。白孝武要去镇上正好走到跟前,
听到一事就竖起眉毛,断然斥责几个女人:“还不赶快把她扩回家!还听她胡吣乱
吠?”几个女人得了指令,便下势死劲拉扯。那女人两臂一抡,把三四个拉她的女
人全都甩开,撒腿端直朝镇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着:“我到保障所寻俺爸去呀…
…我想俺爸了呀……”这个女人发疯的事便在村子里哗然传播。

她跑到白鹿镇上,看见了稠密的大伙便愈发兴奋,不断咕哝着重复着“俺爸跟
我好,我跟俺爸好”的话,引起那些从四面八方赶集来的男人哄笑不止。她从街道
上张张扬扬走过去,屁股后头拥着一堆看热闹的陌生人。白孝武抢先一步跨进保障
所,鹿子霖正跟几个逛集顺便和他聚会的友好在屋里头闲聊。白孝武神色紧张地说
了发生的事,儿媳妇已经闯进院子,看热闹的人围在大门口不敢进去。鹿子霖顿然
吓黄了脸,一句话没说,跨上前去抽了儿媳一记耳光。儿媳被打得趔趔趄趄在原地
转了一圈,晕头昏脑地问:“爸,你不跟我好了还打我?”鹿子霖气得脸色蜡黄,
又甩出一巴掌,那女人就倒在院子里。鹿子霖说:“孝武,你快把这祸害拉回家去。
”白孝武一把攥住那女人的胳膊,拖着拽着走出保障所院子,又禁斥那些尾追的人
说:“疯子嘛,有啥好看的?”鹿子霖紧随其后赶回家来,把儿媳推进厦屋就从外
边锁上了门板,喘着气送孝武出门:“孝武,你深明大义!”

鹿子霖被这件难以辩解的瞎事搞得惶惶不安。他的女人鹿贺氏却冷漠地给他撇
凉腔出气:“这下你在原上的名气越发的大了!”鹿子霖吸着水烟根本不理会她。
鹿贺氏在自家门楼里奚落他的话再难听也无伤大局,麻烦的事是这个疯子儿媳怎么
办?她胡吣乱吠的瞎话要是传到冷先生耳朵,他还怎么和他见面说话?这件事发生
得这样突然,简直是猝不及防,一下子传播到整个原上,像打碎的瓷器一样不可收
拾,难以箍浑。他想去找冷先生当面说清,准定能够先入为主澄清事实,考虑到此
时镇子上人群拥动被人注视的尴尬,直等到集散街空,他才走进冷先生的中医堂。
冷先生一见面倒先开口:“子霖,你来了先坐下。我知道晌午发生的事了。”鹿子
霖顿然觉得心头宽释,脸上也自在了。冷先生平静的说:“你不要跟小人计较。”
鹿子霖真心地感动了,说:“大哥呀,我对不住你!”冷先生说:“先前的事先前
的话都不说了。我给她病治好,你让兆鹏写一张休书了事。”鹿子霖凄婉地说:
“你前二年说这话,我不忍心,我总想得个圆满结局哩!没料到越等越糟。咱先不
说休书,等病好了再说。”冷先生便跟着鹿子霖到家里去给女儿诊病。

冷先生走到庭院,就听见女儿的喊叫声:“爸,回来快上炕!冷先生腮帮上的
肌肉抽扭着走到窗前。女儿瞅了冷先生一眼就愣呆呆地僵住,随之哇地一声哭叫。
冷先生说:“把锁子开开。”鹿贺氏打开锁子开了门。冷先生进了厦层瞅着女儿。
女儿这时清醒过来,抹着泪招呼父亲坐到椅子上。冷先生说:“你怎么了?”女儿
莫名其妙:“不怎么。我好好的嘛。”冷先生说:“不怎么就好。你等着,我让你
兄弟拉毛驴来接你回娘家住几天。”女儿说“不麻烦兄弟,我不去。眼看下雪呀,
我还有两双棉窝窝没绱完哩!”女儿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冷先生坐了一
会回中医堂去了,临走叮咛说:“再犯病的时候你叫我。”

冷先生刚走进中医堂还没坐稳,鹿子霖又来了,不用说是儿媳的疯病又犯了。
冷先生啥话不说又来到鹿子霖家,先在院子里伫立谛听。厦屋里传来女儿的声音:
“我有男人跟没男人一样守活寡。我没男人我守活寡还能掐个贞节牌,我有男人守
活寡倒图个啥?你娃子把我瞅不进眼窝,你爸跟我好恨不能把我吸进鼻孔儿……你
不上我的炕你爸爱上……”鹿子霖站在侧后,满脸烧骚得恨不能钻进地缝儿。冷先
生转过身走出门来说:“你跟我去拿药。”

半年前一天深夜,鹿子霖喝得醉醺醺回家来用脚猛踢街门。街门闩子咣当一声
响门扇启开,鹿子霖跷门坎时脚尖绊了一下,跌倒在门里抓不起来,大声呻唤着脾
气:“你狗日……还不赶快扶我,还……立在那儿……看热闹!”他以为开门的是
老伴,却料不到今晚是儿媳开的门。儿媳难为情的说:“爸……是我。”鹿子霖分
辩不清是谁的声音,继续发脾气:“我知道是你……你不扶我,盼着跌死我?”儿
便伸手抓住他的膀臂往起拉。鹿子霖仍然大声呻唤着,挣扎着爬起来,刚站立起来
走了两步,又往前闪扑一下跌翻下去。儿媳急忙抱住他的肩膀帮他站稳身子。鹿子
霖本能地把一只胳膊搭到儿媳肩膀上,借助着倚托往前挪步,大声慨叹着:“老婆
子,还是你对我实受!”儿媳满脸骚烧,低声分辩说:“爸,你尽说胡话——不是
俺妈是我。”鹿子霖眼睛一瞪,站住脚:“你妈咋哩,你咋哩?都一样喀!你对爸
也实受着哩……也好着哩喀!”她扶着阿公走过门房进入庭院,一轮半圆的月亮帖
在天上,院里弥漫着香椿树浓郁的香气。鹿子霖站在院子里连着打了两个震撼屋院
的喷嚏,变出一副柔声憨气和调子说:“俺娃你……孝顺得很……”说着就伸过右
臂来把儿媳抱住了,毛茸茸的嘴巴在她脸颊是急拱,喷出热骚骚的烧酒气味,几乎
同时就有一只手在她只穿着一件单衫的胸脯上揉捏。她惊叫一声,浑身燥热双腿颤
抖,几乎陷入昏厥的恍惚中,又本能地央告说:“爸呀,这成啥话嘛……快丢手…
…”鹿子霖:“这怕啥嘛……俺娃身上好软和……”儿媳终于从突发的慌乱中恢复
理智,猛力挣脱出来奔进厦屋将门关死。鹿子霖又摔倒在地,哼哼着爬不起来。儿
媳在炕边上坐了一会,镇静一下,从小木窗朝外看去,阿公仍然躺在庭院砖地上拉
起鼾声。她叹口气,断定阿公真的是喝醉了糊涂了,侧隐之心又催促她开了厦屋小
门走出去,再次把阿公拉起来拖向上房砖垫台阶。阿公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任她拖
着拽着架着走进上房屋按在炕边,顺势就倒在炕上,依然呼噜打鼾。她给阿公脱掉
布鞋把双腿掀上炕去,拉开一条薄被搭在阿公身上,然后就回自己的厦屋。这上夜,
她睁着眼坐到天明,听了整整一夜从上房东屋传出的忽高忽低忽粗忽细的鼾声。

鹿子霖醒过来已到早饭时辰,在穿鞋时似乎才想到晚根本没有脱衣服,渐渐悟
觉出来昨晚可能在酒醉后有失德的行为,但他怎么也回忆不出具体过程。儿媳把一
铜盆温水放在台阶上。鹿子霖一边洗一边朝灶房发问:“你妈哩?是不是又烧香拜
佛去咧?”灶房里传出一声“嗯”的回答。鹿子霖鄙夷地说:“烧碌碡粗的香磕烂
额颅也不顶啥!”灶房里的儿媳没有应声。鹿子霖看不出儿媳有什么异常,就放心
地走到明厅方桌旁坐下吸烟。儿媳先端来辣碟和蒜碟儿,接着又送来馏热软透的馍
馍,第三回端来一大碗黄灿灿的小米稠粥,便转身回灶房去了。鹿子霖操起筷子搅
了搅碗里的稠粥,霎过脑子里轰然爆响气血冲顶一阵天旋地转一碗底撑翻出来
一窝子铡碎喂牲畜的麦草。鹿子霖端起碗举到半空又改变了主意,没有掷到地上而
是原样儿放回桌面。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惊问,摔了碗以后下来的戏怎么
往下唱呢?不可改易的关键是自己昨晚肯定做了丢脸的事了;不声不响把饭端进牲
畜棚倒进牛槽,然后甩手到保障所去,似乎也不妥,往后还进不进这个门呢?经过
迅疾的分析和判断之后,鹿子霖重新捉起竹筷,埋下头大口大口喝起稠粥来,声音
响亮诱人,把一根一根麦草刮拨到大碗的一边,直到碗里的米粥喝光刮净只剩一窝
麦草,然后对着灶房房:“盛饭。”

儿媳坐在灶锅下的麦草蒲团上沉静如铁,等待着碗被摔碎的声响和阿公的咆哮
谩骂,她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听到了呼噜呼噜喝粥的响声,自己反倒慌乱无措
了,及至听到阿公像平常一样呼叫添饭的声音,心头那如铁壁一般的堡垒顿时土崩
瓦解。她低着头走到明厅方桌跟前,就瞅见碗里那一撮麦草。她双手端起空碗急忙
转身走回灶房,再没有勇气敢瞅阿公一眼。她掀开锅盖,捞起勺把儿又犹疑不定,
把饭再舀进碗里呢,还是把碗里的麦草刮掉倒出来?她咬咬牙就把勺里的米粥倒进
装着麦草的碗里,豁出来也,看他怎么办吧!

鹿子霖看出端饭来到桌前的儿媳眼里惶惑,断定她已六神无主乱也阵脚。他在
等钣的间隙里,就着红艳艳的油泼辣子,和醋水拌的蒜泥,吃完了一个软馍;又埋
着头一如既往地把碗里的米粥喝光刮净,仍然把那一窝子麦草留在碗底,然后抹抹
嘴,走出街门上保障所去了。他想,你把麦草塞给我的时光,肯定不会想到这窝子
麦草,最终还会还到你手里,看谁倒掉这窝子麦草吧!你倒掉了……你就输了。

儿媳洗碗的时候倒掉了麦草,憋在心头的那股勇气人全部消失,阿公这一手软
杀法,使她再也鼓不起报复的勇气。她洗着碗筷洗着锅,仍然无法判断阿公的举动,
难真真的是阿公承认自己是吃草的牲畜呢,还是他不与小人较量?还是另有其它什
么意思?
麦草事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阿婆从三官庙回来后,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察觉。
阿婆自瘟疫以后更笃信神灵了,她把自家成为白鹿村唯一未死人的家庭并不看作幸
运而是归功于她的香蜡纸表。阿婆每逢初一和十五到三官庙为神守夜,风雨无阻,
小病不违,除非病倒躺下动不了身,儿媳发觉自己陷入一种灾难,脑子里日夜都在
连续不断反覆演示着给阿公开门的情景,她拉着风箱烧火做饭时,脑子里清晰地映
现出阿公搂她肩膀的;摇着纺车踏着织布机或是绱鞋抽动绳子的时候,在纺车的嗡
嗡声、织布机的呱哒声和麻绳咝咝的响声里,突然会冒出阿公“俺娃身上好软和”
的声音;尤其是晚上,她躺在床上,就能感到阿公那双揉捏胸脯乳房的大手,能感
觉到得那急拱她脸颊的毛茸茸的嘴巴,可以嗅见,阿公种像骡马汗息一样的气味…
…她想到那些揉捏、那些醉话、那种骡马的气息,由不得害羞,又忍不住渴盼。她
对那些情景十分惊异,同时也发现自己原来一窍不开,兆鹏新婚头一夜在她身上匆
忙溜过,自己根本毫无感觉,老爷爷把兆鹏从学校逼回家来,他晚上和衣囚了一夜
走了,她有某种渴盼完全是不成影像的模糊。她现在得到了具体的新鲜的被揉捏奶
子时的酥麻,被毛茸茸嘴巴拱着脸颊时的奇痒难支,以及那骡马汗息一样的男人气
味的浸润和刺激,如此具体,如此逼真,如此钩魂荡魄!她无力阻隔那些诱惑而又
十分清楚这些全部都是罪恶。她有时瞅着阿婆松弛发黄的脸颊愣愣地想阿公大概夜
夜都用毛茸茸的嘴巴在那脸颊上拱呀蹭呀,肯定用手揉捏阿婆那两只吊垂着的奶子。
阿婆突然斜着眼问:“你死盯住我看是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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