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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白鹿原-第45部分

小说: 白鹿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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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耐不住窑洞的诱惑,这夜又悄悄爬在窑窗窗台上,蹙着鼻子吸闻窗缝里流泄出
来的窑洞主人的气味。他听到小娥娇声嗲气的一声呢哺,头发噌地一声立起来;又
听到小娥哼哼卿卿连声的呻唤,他觉得浑身顿时坠入火海;接着他就准确无误地听
到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你受活不受活?”狗蛋判断出是鹿子霖大叔的声音,
一下子狂作起来,啪地一拳砸到窗扇上喊:“好哇,你们日得好受活!小娥你让乡
约日不叫我日,我到村里喊叫去呀!你叫我日一回我啥话不说。”咣当一声门板响,
小娥站在门口朝狗蛋招手。狗蛋离开窗子迎着小娥走进窑去。鹿子霖猫下腰贴着窑
壁溜出门来,吓出一身冷汗,满心的欢愉被那个不速之客破坏殆尽。
  
狗蛋慌手慌脚脱光了衣服,抱住小娥的腰往炕边拽。他的从未接触过异性肌肤
的身体承受不住,在刚刚搂住小娥腰身的一霎之间,就“妈呀”一声蹲下身去,双
手攥住下身在脚地上哆索抽搐成一团。小娥在黑暗里骂:“滚!吃舍饭打碗的薄命
鬼!狗蛋站起来纠缠着不走。小娥哄嘴说:“后日黑你来。”狗蛋俟过了一夜两天
盼到了又一个夜晚,他蹑手蹑脚走进窑院叩响窑门之际,就被黑影里跳出的两个团
丁击倒了,挨了一顿饱打。团丁是鹿子霖从仓里借来的,打得狗蛋拖着腿爬回他的
屋里去了。

这件事不消半天,就在白鹿村风传得家喻户晓。白嘉轩在事发后的头一天早晨
听到了族人的汇报,当即作出毫不含糊而又坚决的反应。在修复完备的祠堂正厅和
院子里,聚集着白鹿村十六岁以上的男女,女人被破例召来的用意是清楚不过的。
白孝文主持惩罚一对乱淫男女的仪式显得紧张。他发蜡之后接着焚香,领着站在正
厅里和院子里的族人叩拜三遭,然后有针对性地选诵了乡约条文和族法条律,最后
庄严宣判:“对白狗蛋田小娥用刺刷各打四十。”孝文说毕转过头请示父亲。白嘉
轩挺身如椽,脸若蒙霜,冷峻威严地站在祭桌旁边,摆了摆头对孝文说:“请你子
霖叔说话。”鹿子霖站在祭桌的另一边,努力挺起腰绷着脸。他被孝文请来参加族
里的聚会十分勉强,借口推辞本来很容易,他沉思一下却朗然应允了。他对孝文轻
轻摆摆头,不失风范地表示没有必要说话。
  
小娥被人从东边的厢房推出来,双手系在一根皮绳上,皮绳的另一端绕过槐树
上一根粗股,几个人一抽皮绳,小娥的脚就被吊离地面。白狗蛋从西边的厢房推出
来时一条腿还跛着,吊到槐树的另一根粗股上,被撕开了污脏的对襟汗褂儿露出紫
红的皮肉。为了遮丑,只给小娥保留着贴身的一件裹肚儿布,两只奶子白皙的根部
裸露出来。执行惩罚的是四个老年男人,每两个对付一个,每人手里握一把干酸枣
棵子捆成的刺刷,侍立在受刑者旁边。白嘉轩对鹿子霖一拱手:“你来开刑。”鹿
子霖还拱一揖:“你是族长。”白嘉轩从台阶上下来,众人屏声静息让开一条道,
走手田小娥跟前,从执刑具的老人手里接过刺刷,一扬手就抽到小娥的脸上,光洁
细嫩的脸颊顿时现出无数条血流。小娥撕天裂地地惨叫。白嘉轩把刺刷交给执刑者,
撩起袍子走到白狗蛋跟前,接过执刑人递来的刺刷,又一扬手,白狗蛋的脸皮和田
小娥的脸皮一样被揭了,一样的鲜血模糊。白狗蛋叫驴一样干嚎起来。白嘉轩撩着
袍角重新回到祠堂的台阶上站住,凛然瞅视着那两个在槐树上扭动着的躯体。鹿子
霖比较轻捷地走到小娥跟前,接过刺刷轮圆胳膊,结结实实抽到小娥穿着夹裤的尻
蛋上,然后把刺刷丢到地上转过身去。他再次接过刺刷抽到狗蛋的胸脯上,无数条
鲜血的小溪从胸脯上流泄下来注进裤腰。鹿子霖转身要走的当儿,狗蛋儿哭叫着喊
:“你睡了,我没睡你还打我!”整个庭院里变得凝结了一样。鹿子霖早已备着这
一着,冷笑着说:“我知道你恨着我!团丁抓你那夜,该把你捶死在窑门口!”白
嘉轩立即向族人郑重解释:“子霖早察觉了狗蛋的不轨,派团丁收拾过他,他才怀
恨在心反咬一口。加打四十。”孝文先走到狗蛋跟前,推走了鹿子霖,再接过刺刷
迎面抽去,狗蛋就再不敢胡咬了。他走到小娥跟前瞅了一眼那半露的胸脯,一刷抽
去,那晶莹如玉的奶根上就冒出鲜红的血花,迅即弥散了整个胸脯。鹿三接过刺刷
刚刚扬起来,却像一堵墙似的朝后倒去,跌在地上不省人事。鹿三的出现激起了几
乎所有做父亲母亲的同情,也激起了对淫乱者的切齿渍恨,男人女人们争着挤着抢
夺刺刷,呼叫着“打打打!”“打死这不要脸的姨子!”刺刷在众人的手里传递着
飞舞着,小娥的嘶叫和狗蛋的长嚎激起的不是同情而是更高涨的愤怒。鹿子霖站在
台阶上对身旁的白嘉轩说:“兄弟要去仓上,得先走一步。”

狗蛋被人拖回家就再没有起来。他先被团丁用枪托砸断了一条腿,接着又被刺
刷抽得浑身稀烂。时值热天,无以数计的伤口三几天内就肿胀化脓汇溃成脓血,不
要说医治,单是一口水也喝不到嘴里,他发高烧烧得喉咙冒火,神智迷糊,狂呼乱
叫:“冤枉啊冤枉!狗蛋冤枉……我连个锅底也没刮成就……挨了黑挫……”村里
人后来听不到叫声,才走进那幢破烂厦屋去,发现他死在水缸根下”,满屋飞舞的
绿头苍蝇像蜂群一样嗡嗡作响。
  
小娥的境况好多了。她拖着浑身流血的身体挪回窑洞,鹿子霖当天晚上就来看
护她。鹿子霖在炕边伏下身刚叫了一声“亲蛋蛋呀”,小娥就猛乍伸出手来抓抠他
的脸。“甭抠甭抓。”鹿子霖抓住她的手腕说,“留下大这一张脸还有用场。”小
娥挣脱手,还要抓要抠:“我给你害得没脸了,你还想要脸?”鹿子霖镇定他说:
“你没脸了大知道。大这张脸再抓破了咱们就没有一张脸了,也就没人给你报仇了。”
小娥冷笑着说:“给我报仇?凭你,你先说说让我听听你咋么着给我报仇?”鹿于
霖说:“你先看病养好身子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罢就伏在小娥脸上哭了
:“你挨了刺刷受了疼我知道。可你不知道白嘉轩整你只用三成劲,七成的劲儿是
对着我……人家把你的尻子当作我的脸抽打哩!”他终于使使小娥安静下来,留下
一把银元:“你明日就去看伤。甭怕人七长八短咬耳朵。人有脸时怕这怕那,既是
没脸了啥也都不怕了,倒好!”

小娥第二天一早走过白鹿村村巷又走迸白鹿镇的街道。她什么人也不瞅,任凭
人们在她背后指指戳戳窃窃私语,真的如同鹿子霖大说的没脸了反倒不觉得胆怯了。
她走进白鹿中医查坐到冷先生的当面。冷先生瞅她一眼既不号脉也不察看伤势,开
了一个方子递给抓药的相公,又对小娥说:“大包子药煎了内服。小包干药熬成汤
水洗伤,一天洗三回。”

小娥关了窑门脱得精光,用布中蘸着紫黑色的药水往脸上身上涂抹,药水浸得
伤口疼痛钻心。晚上,鹿子霖虔诚地替她洗刷伤口,她又感激得想哭。三天以后,
大大小小被刺刷扎破的伤口全都结了痂。七天以后,那些疤痂全部脱落。半月以后,
她的脸颊和身体各部位的皮肤又光洁如初。大约是冷先生的药物的神奇效力,她的
脸膛更加红润洁净,胸脯更加细白柔腻。这一夜,她和鹿子霖倾心抚爱在一起,真
有许多患难不移的动情之处。鹿子霖双手捧着她的脸说:“记得我说的话吗,白嘉
轩把你的尻蛋子当作我的脸蛋子打哩刷哩!你说这仇咋报一”小娥知道他其实已经
谋划好了,就静静地听着不语。鹿子霖说:“你得想法子把他那个大公子的裤子抹
下来。那样嘛,就等于你尿到族长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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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麦子收罢新粮归仓以后,原上各个村庄的“忙罢会”便接踵而来,每个村子都
有自己过会的日子。太阳冒红时,白鹿原的官道小路上,庄稼汉男女穿着浆捶得平
展硬峥的家织布白衫青裤,臂弯里挎着装有用新麦子面蒸成的各色花馍的竹提盒笼
儿,乐颠颠地去走亲访友,吃了喝了谝了,于日落时散散悠悠回家去,今年的“忙
罢会”过得尤其隆重尤其红火,稍微大点的村庄都搭台子演大戏,小村小寨再不行
也要演灯影耍木偶。形成这种盛况空前的热闹景象的原因不言而喻,除了传统的庆
贺丰收的原意,便是平息了黑娃的农协搅起的动乱,各个村庄的大户绅士们借机张
扬一番欢庆升平的心绪。

俟到贺家坊的“忙罢会”日,贺耀祖主持请来了南原上久负盛名的麻子红戏班
连演三天三夜,把在贺家坊之前演过戏的大村大户压倒了苫住了,也把原上已经形
成的欢乐气氛推到高潮。这是一年里除开过年的又一个轻松欢乐的时月,即使像白
嘉轩这样严谨治家的大庄稼主户,也表现得十分通达贤明的态度。日头还未落下原
去,白嘉轩站院庭里宣布:“今个喝汤喝早些。喝了汤都去贺家坊看戏。我在屋看
门。”他又走出大门走进牲畜圈场,对刚刚背着一笼苜蓿回来的鹿三说:“三哥今
黑你去看戏,我来经管牲口。麻子红今黑出台唱的是拿手戏《葫芦峪》。”鹿三推
让说:“你去你去,人也爱看戏喀!”白嘉轩说:“我跟麻子已经说妥,给贺家坊
唱毕接着到咱村唱,咱白鹿村的会日眼看也就到了嘛!咱村唱起戏来我再看。”鹿
三把掇着一串串紫色花絮的苜蓿从笼里掏出来,码齐摞堆在铡墩跟前。白嘉轩揭起
铡刀刃子,鹿三跪匐下一条腿,把一撮撮苜蓿拢起来喂到铡刀口里去。白嘉轩双手
压下铡刀,咔哧一声,切断的苜蓿齐刷刷扑落到脚面上,散发出一股清香的气味,
从土打围墙上斜泄过来的一抹夕阳的红光照在主仆二人的身上,鹿三接着给水缸里
挑满了水,然后推了几车晒干的黄土垫了圈,再把牲口牵回圈里,拌下一槽苜蓿,
拍打了肩头前襟后背上的土屑到前院屋里去喝汤。鹿三是个戏迷,逢着哪个村子唱
戏,甚或某户人家办理丧事有吹鼓手为死人安堂下葬唱乱弹,他都要赶去看一场听
一回过一过戏瘾。牛犊念书不开窍,整日价跟鹿三犁地种庄稼务弄牲畜,也就跟着
瘸三染上了戏瘾。喝毕汤以后,暮色苍茫里鹿三咂着烟袋,胯骨旁边跟着牛犊走出
白鹿村看戏去了。

白孝文也是个戏迷。白鹿原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人无论贫富贵贱都是秦腔戏
的崇拜爱好者。看戏是白孝文唯一的喜好唯一的娱乐。白孝文已经被确立为白鹿两
姓族长的继任人,他主持修复祠堂领诵乡约族规惩罚田小娥私通的几件大事树立起
威望,父亲白嘉轩只是站在后台为他撑腰仗胆。孝文出得门来从街巷里端直走过来
,那些在荫凉下裸着胸膛给娃娃喂奶的女人,慌忙拉扯下衣襟来捂住了奶子躲回屋
去;那些在碾道里围观公狗母狗交配的小伙子,远远瞧见孝文走过来就立即散开。
白孝文开始替代族长父亲到那些弟兄们闹得不可开交的家庭里去主持分家事宜,到
那些为地畔为墙根为猪拱鸡刨打得头破血流的族人家里去调解纠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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