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freedom)-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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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个音符之后,就无法继续。她命令帕蒂不要摆出一副专心倾听的样子,但就算帕蒂转过身去,假装在翻阅杂志,情形也依然无法好转。伊丽莎发誓说只要帕蒂一离开房间,她就能完美地演绎她的歌曲。“但是现在?算了吧。”
“对不起,”帕蒂说,“真抱歉给你这么大压力。”
“你没在听的时候,这首歌我弹得好极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能弹好。”
“我弹得好是事实,你信不信都没关系。”
“可是我确实相信你!”
“我是说,”伊丽莎说,“你信不信都不重要,因为你不在的时候,这首歌我弹得漂亮极了,我有这个能力,这是客观事实。”
“要不试试其他歌?”帕蒂请求道。
但是伊丽莎已经将电吉他的插头拔了下来。“别说了,好吗?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帕蒂说。
她和伊丽莎初次见面是在地球科学导论课上。选修这门课的学生非常多,它或许是一名运动员和一位诗人有可能碰面的唯一课程。帕蒂和另外十名一年级女运动员一起选修了这门课,这群女孩子的个头多数比帕蒂还要高,都穿着金地鼠队的红褐色队服,或是简单的灰色运动衫,每个人的头发都不同程度地湿乎乎的。这群女运动员里不乏聪明的女孩,其中就包括自述人的终生好友凯茜·施密特,她后来成了一名公设辩护律师,曾连续两晚出现在全国播出的电视节目《危险!》当中。然而,温度过高的教室、千篇一律的运动服和湿头发、身边同样疲惫的其他运动员的身体总是给帕蒂一种枯燥的感觉。一种低落的感觉。
伊丽莎喜欢坐在这群运动员后面的那排,正好是帕蒂背后的那个座位。不过她也喜欢向下出溜着、低低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露出满头浓密的褐色鬈发。一次开始上课前,她从后面凑近帕蒂的耳朵,说出了她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你是最棒的。”
帕蒂转过身想看看谁在说话,却只看见很多头发:“抱歉?”
“我昨晚看你打球了,”那堆头发说,“你打得真好,还这么漂亮。”
“哇,非常感谢。”
“他们应该多让你上场。”
“有趣,哈哈,我也这么认为。”
“你得要求他们让你多上场,好吗?”
“当然好,可是队里有很多出色的球员,这个我可说了不算。”
“也对,但你是最棒的。”那堆头发说。
“多谢夸奖!”帕蒂欢快地回应道,结束了对话。当时,她相信这种直截了当的赞誉之言之所以会让她那么的不自在,是因为自己是个无私的、讲求团队精神的人。而今天,自述人意识到,赞美就好比某种饮料,她下意识里明智地禁止自己哪怕是尝上一小口,因为她明白她对它们的渴求是无穷无尽的。
那堂课结束后,她夹在运动员同伴当中,特意没回头去看那头鬈发的主人。一个真实的球迷在地球科学导论课上恰好坐在自己背后,她将之归为古怪的巧合。这所大学里有五万名学生,但当中或许只有不足五百人(不包括前队员及现役队员的朋友和家人)认为,观看女子体育比赛是一种可行的消遣法。如果你是伊丽莎,并且想要坐在金地鼠队场边那条长凳的背后(这样一来,帕蒂从场上下来时,就一定会看到埋头阅读笔记的你和你的一头鬈发),你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在比赛开始前十五分钟到场。然后,当终场哨声响过,队员们照例俯身相互击掌之后,在更衣室门口截住帕蒂,将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纸递给她,并对她说:“你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要求多上场了吗?”要做到这一切都再简单不过了。
帕蒂还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但显然,对方知道她的,因为那张纸上写满了帕蒂二字,几乎有一百遍,用的是四散裂开的卡通体字母,并以铅笔勾勒轮廓,看上去就好像体育馆里回荡的呼喊声,仿佛一群疯狂的球迷正在齐声呼喊她的名字。这和现实情况完全不搭边,因为通常,体育馆百分之九十的座位都是空的,更何况帕蒂不过是名一年级新生,每场比赛平均上场时间不超过十分钟,换句话说,帕蒂可不是个什么家喻户晓的名字。整张纸上除去这些用铅笔描出的呼喊,就是一幅小小的速写,画的是一名正在带球的女运动员。帕蒂看得出这名运动员就是自己,因为她身上佩戴着她的号码,而且在一张写满帕蒂这个名字的纸上,还能是其他什么人的画像吗?正如伊丽莎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那样(帕蒂很快就了解到这点),这幅速写的一半技巧精湛,另一半则笨拙而不像样。运动员急转身时身体俯向地面、猛烈倾斜的样子画得生动出色,但脸和头却像急救手册里毫无特色的女人头像。
看着这张纸,帕蒂预先体验到了一种下坠感,就是几个月后,和伊丽莎一起吃了含有大麻的巧克力蛋糕后体验到的那种感觉。一种大错特错、令人恐惧的东西,但她却难以抗拒。
“谢谢你的画。”她说。
“他们为什么不多给你些上场时间呢?”伊丽莎说,“下半场你几乎一直坐在那里。”
“一旦我们队大大领先了……”
“你表现这么好,他们居然让你坐冷板凳?我真搞不懂。”伊丽莎显得非常焦虑,鬈发像狂风中的柳枝一样翻飞着。
“道恩、凯茜和肖娜上场的时间比较长,”帕蒂说,“她们很好地保住了我们的领先地位。”
“可你比她们强多了!”
“我得去冲澡了。再次谢谢你的画。”
“今年或许还不行,不过,最晚到明年,每个人都会想要认识你,”伊丽莎说,“你会引起大家的关注。你应该开始学习如何保护自己。”
她这番话实在太过离谱,帕蒂不得不停下脚步,纠正她:“过多的关注可从来不是困扰女子篮球的问题。”
“那么男人呢?你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他们伤害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面对男人的时候,你脑筋清醒吗?”
“现在除了体育运动之外,我没时间理会其他事。”
“你似乎还没意识到你多有魅力,以及这一点有多危险。”
“我只知道我是个出色的运动员。”
“你还没有被人占了便宜,这可以说是个奇迹。”
“这个嘛,我不喝酒,这点很有用。”
“你为什么不喝酒?”伊丽莎立刻追问道。
“因为训练期间不能喝酒。一口都不能喝。”
“一年到头你每一天都在训练吗?”
“哦,还因为我在高中时有过一次不愉快的醉酒经历。”
“什么经历?有人强奸了你?”
帕蒂的脸发烫,同一时间呈现出五种不同的表情。“哇。”她说。
“是吗?是这么回事吗?”
“我得去冲澡了。”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情形!”伊丽莎兴奋地叫道,“你还完全不认识我呢,我们总共不过交谈了两分钟,你就已经告诉我你被强奸过。你完全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帕蒂太过吃惊,也太过羞愧,没能一眼看穿伊丽莎这套逻辑的荒谬之处。
“我能够保护自己,”她说,“我做得好着呢。”
“好吧,无所谓,”伊丽莎耸耸肩,“那是你的安全,又不是我的。”
灯一排接一排地熄掉了,体育馆里回荡着开关沉闷而空洞的声响。
“你打球吗?”帕蒂问,试图弥补之前的不友好。
伊丽莎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的盆骨处又宽又扁,脚很小,还有些内八字。“我看上去像个能打球的人吗?”
“我不知道,羽毛球?”
“我讨厌体育课,”伊丽莎笑着说,“我讨厌所有的体育项目。”
帕蒂也笑了,成功地转移了话题让她松了口气,尽管这会儿她有些迷惑。
“我连‘像个女孩那样把球抛出去’,或者‘像个女孩那样跑’都做不到,”伊丽莎说,“我拒绝跑或者抛球,就这么回事。如果球落在我手里,我就抱着球等着,直到某个人过来把球拿走。大家指望我跑,比如说,要上一垒的时候,我会先在原地站上个一秒钟,然后或许走着过去吧。”
“老天。”帕蒂说。
“是啊,因为这个我差点没拿到高中毕业证,”伊丽莎说,“我能毕业全靠我父母认识学校的心理医生。最后我是因为每天踩单车才拿到了体育学分。”
帕蒂疑惑地点着头:“可是你喜欢篮球,对吗?”
“对,我喜欢篮球,”伊丽莎说,“篮球相当吸引人。”
“那么,你痛恨的并不是体育运动本身,听上去你真正痛恨的应该是学校的体育课。”
“你说得对,就是这么回事。”
“好吧,管它呢。”
“是啊,管它呢,咱们俩要交个朋友吗?”
帕蒂笑了。“如果我说可以,不就正好验证了你刚才说我对还不怎么认识的陌生人不加防范的话吗?”
“听上去像是在拒绝我了。”
“咱们走着看好吗?”
“好。这主意听上去够小心,我喜欢。”
“看,你看,”帕蒂已经再次笑了起来,“我可没你想的那么不小心!”
自述人毫不怀疑,如果当日帕蒂的神智能更清醒些,且能稍稍用心关注一下周遭的世界,那么她就不会在大学篮球场上表现得那么出色。体育运动上的成功意味着参与者几乎总是脑袋空空。想要处于有利地位,由此看出伊丽莎的真实面目(即她的心理不怎么正常),那样只会搞砸她的比赛。你可不会因为对身边的每件小事都仔细思量一番而成为进球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八的罚球手。
结果证明,伊丽莎不喜欢帕蒂的其他那些朋友,她甚至就没试过要和她们交朋友。她笼统地把她们称为“你的同性恋朋友”或者“那伙女同性恋”,尽管她们当中有一半是异性恋者。帕蒂很快就发觉自己生活在两个毫无交集的世界当中:一边是纯运动员世界,在这里,她度过了绝大部分时光,在这里,她宁愿错过心理学期中考试,也要赶去商店为扭了脚踝或因流感而卧床不起的队友配备一个爱心包裹;而另一边则是黑暗狭小的伊丽莎世界,一个她不必费力去做个好人的世界。两个世界唯一的接触点是威廉姆斯竞技场,当帕蒂在场上成功地转守为攻,随后轻松上篮或不看人传球时,如果此时伊丽莎正在场边观看,帕蒂会额外收获一份小小的骄傲和快乐。不过就连这个接触点也未能持久,因为随着与帕蒂共度的时间越来越多,伊丽莎也就越来越不记得她曾经多么为篮球着迷。
帕蒂向来有很多朋友,却从未有过格外亲密的。练球结束后看到伊丽莎等在体育馆外,这让她由衷地感到高兴,她知道那将是一个增长见识的夜晚。伊丽莎会带她去看有字幕的电影,让她仔细聆听帕蒂·史密斯的唱片(“真高兴,你和我最喜欢的歌手同名。”她说,完全忽略了两个名字的拼写并不一致,'12'而且帕蒂证件上的名字其实是帕特里夏。乔伊斯为女儿取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帕蒂却觉得难为情说不出口),还将自己收藏的丹妮斯·莱维托芙和弗兰克·奥哈拉的诗集借给她。当篮球队以八胜十一负的成绩在第一轮比赛中被淘汰出局之后(尽管帕蒂得了十四分,还有无数次的助攻),伊丽莎也教她真真正正地喜欢上了保罗马森夏布利酒。
伊丽莎如何度过她剩余的空闲时间,这或多或少是个谜。她的生活中似乎有那么几个“男人”(也就是男学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