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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捆绑上天堂_作者:李修文-第36部分

小说: 捆绑上天堂_作者:李修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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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别声张,再问一次,身体真觉得没事吗?” 

“千真万确!” 

随后,囡囡站起身来,先去走廊西头靠近值班医生的办公室那边打探了一番,再折回来,应该是又去打探楼梯口了,确认了四下无人,扭动门锁,像只奔跑的狐狸般闪身进了房间。当我听到门锁咔嚓一响,水银般的微光泻进房间,照亮她的头发,我心里竟是激烈地一颤,身体止不住在黑暗里哆嗦起来,眼睛里条件反射般起了雾,怎么忍都忍不住:我太长时间没有和囡囡挨得如此之近了,太长时间了! 


即使在这个时候,囡囡也冷静异常,门锁再咔嚓一声,门被轻轻轻轻地关上,她像个得手后的女飞贼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吐口气,可是,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哽咽着朝我跑过来,钻进我的怀里。屋子里的暖气非常足,我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扣子也没扣好,囡囡钻进我的怀里之后,冰冷的脸贴上了我的胸脯,用牙齿咬着,用舌头舔着,我的眼前顿时比黑暗更黑,依稀闪着小火星,幸福得要闭过气去,双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去,去贴她的肉,去抓她的肉,去掐她的肉,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她忍着,疼着,哆嗦得和我一样激烈。 


就让我陷进比黑暗更黑的地方,再也不出来了吧;就让眼前闪烁的小火星带着我和囡囡坠入另外一个星球里去吧! 

突然,囡囡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去床上找我的衣服,找到之后再奔回我身边,“来,全都穿上!” 

“我不冷——” 

“知道你不冷,不冷也穿上,万一我带了什么细菌进来了呢,来,听话,快穿上!” 

原来是这样,我就接过衣服一件件穿上了,一双手颤抖得厉害,一颗扣子扣了半天总也扣不上,只知道看着根本就看不清楚脸的她,最后,还是她来帮我扣上了。扣上之后,又从自己背着的包里掏出条黑白格子的围巾,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她就拿着围巾把我的头和脸严严实实地全都围起来了,连嘴巴都围住,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还是呆呆地看着她,一切全都任由她来处置。 


“好了,”全都围好之后,她盯着围巾左看右看,东拉拉西拉拉,满意地隔着围巾捧住我的脸,“这下子就好啦,应该是不会碰到什么细菌了,我今天洗澡的时候起码打了十遍香皂,围巾也是拿到湖滨花园酒店的洗衣房里消了毒的,花了整整十块钱呐,应该是没问题了。” 


我总算明白她一阵忙乎是所为何故了,被围巾围得严严实实之后,尽管出气都很困难,但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再费劲我也得忍受下来,眼前没有镜子,我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是我知道我现在像极了一个人,一年四季穿着军装、头上戴着块黑白格子头巾的人:阿拉法特。说起来,因为久不看电视,我也好长时间不曾和这位传奇人物谋面了。 


“好啦,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啦。”囡囡双手把我推到床上坐下,蹦蹦跳跳地说。 

“开始什么?” 

“咱俩的婚礼啊,简单得很,就一首歌的时间。”说着退后一步,从放在凳子上的包里掏出MP3,再和我并排坐到床上,肩靠着肩,头挨着头,一只耳机给我,一只耳机自己拿着,突然想起什么东西没拿出来,又奔回去,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张DVD的封面,捷克电影《给我一个爸》,封面是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头,我知道,那白胡子老头其实是捷克的国宝级演员,《给我一个爸》的导演就是他的儿子,看见她拿出来这么个东西,我的脑子是全然糊涂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没想到,她竟然说,“这就是我们的证婚人。” 


“证婚人?” 

“是啊,你不觉得么,这老头儿的样子长得特别像个神甫,我觉得证婚人就是他这个样子。 

”说着,重新和我并排坐下来,继续肩靠着肩,头挨着头。 

“啊!” 

“别啊呀啊呀的啦,节约时间,来,把耳机戴上——”之后,我们两个人一起把耳机戴好,只有一副耳机,我戴在左边的耳朵上,她戴在右边的耳朵上,刚要按下MP3上的一个按钮,她又想起什么来了,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那两只戒指,一只自己拿着,一只递到我手里,“一会儿给我戴上哦。” 


然后,她打开了MP3,再不说话,耳机里顿时传来音乐声,我原以为她可能从哪里弄来了《婚礼进行曲》,然而却不是,开始我并没有听出来到底是什么音乐,听出来后不禁吓了一跳,竟然是首儿歌,就是那首“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我刚喊了一声“囡囡”,她一竖食指,“嘘”了一声,我就不再说话了。 


这首歌并不长,很快就放完了,就快结束的时候,囡囡见我还坐着纹丝不动,急得一扯我的袖子,“快问我啊。” 

“问什么?”我真不知道要问什么。 

“切,气死我啦气死我啦,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呀。”说完歪着头看我,“那么多电影你都白看啦?” 

我根本就躲避不过去,即使能够躲避,她身上散发出的幽幽的香气也足以把我拉扯回来,我的心一下子就像淋了热水般的冰块化开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当然愿意啊傻瓜,”我的话音还不曾落下,囡囡的手就伸了上来,把无名指稍微翘起来一些,好让我给她戴上戒指,我笨手笨脚,戴了半天都没有戴上,她就抓着我的手,再用我的手给她戴上,戴好之后凑在眼前好好欣赏了一会,“哈”了一声,“该我来问你愿不愿意娶我了。” 


“……” 

“本来该你问的——算啦,天气怪冷的,我来代劳啦,”她冲床头柜上的白胡子老头说,即使身处黑暗之中,我也能想像出她满脸的鬼精灵劲。突然把我脑袋上的围巾掀起来一点,露出左边的耳朵,之后,她压低嗓门,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跟前,甚至都没有声音,只有气流声,“喂,我说弟弟呀,愿不愿意娶你姐姐我呀?” 


我也侧过去,嘴巴对准她的耳朵,同样只发出气流声,“愿意啊,老婆!” 

——叫着“老婆”二字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是兀自一震。 

“哈哈,哈哈,”囡囡笑着,给我的无名指也戴上戒指,戴上之后,把她的手和我的手并在一起看着,一边抚摸着一边看,这样一来,她精心准备了一下午的“婚礼”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她舍不得,又要我戴上耳机再听一遍那首歌,挽着我的胳膊,身体靠在我的身上,应该是闭上了眼睛的;再听完一遍之后,她突然直起身来,跪在床上,搂住我的脖子,隔着围巾狠狠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哽咽着问我,“我是不是该叫你声老公啊?”我得让她高兴起来,就笑着说:“那当然了,叫掌柜的也行。” 


“掌柜的,小心了,我要来圆房了!”她突然把我推倒,压到我的身体上,张牙舞爪地做女色魔状,然后,又轻悄地缩回双手,“别害怕掌柜的,吓唬你呢。”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我就是那个坐在门墩儿上面的小小子儿,囡囡就是我的小媳妇儿。 

  
 
第十章:在旧居烧信 


我和囡囡“结婚”的当天晚上,囡囡没有回我们的小院子里去,就在窗户外面蜷了一个晚上,搬了两把长条椅过来,坐上去,腿上盖着件我的衣服,那件衣服是我死活都要塞给她的,告诉她,明天早晨她直接带回家就可以了,这样总不会再带进什么细菌来了吧,好说歹说,她总算同意了;两点多钟的时候讲了会儿电话,心里终是不忍,劝她还是回家去睡,她却说:“那怎么行?今天可是我的新婚之夜啊。”接着换成了闽南语的腔调,“我说后生,你有没有搞错啦?” 



唉,好吧,一切就全都任由我的小媳妇儿自己做主吧。 

天快亮的时候,还是各自睡了一会儿,我做了梦,梦见我带着囡囡坐火车回宁夏去住下来了,不是银川那样的城市,应该是在荒凉如西海固这样的地区,住的房子虽说不是窑洞,但是也比窑洞好不了多少,屋顶好似一面斜坡,那是因为方便雨天的时候在屋檐下接雨水的缘故,要知道,不管是吃的水还是洗澡的水,其实都是在屋檐下接的雨水;我好像是拿着把铁锹在外面挖水窖,囡囡坐在屋里的土炕上忙活着什么,穿着红彤彤的印花棉袄,和印花棉袄一样红彤彤的,还有纸糊的窗户上贴满了的囡囡自己动手剪的窗花。 


醒来的时候,囡囡就趴在玻璃窗上看着我呢,手里拿着我的那件衣服和她的包,脸上和头发上都湿了,应该是出门去吃过早饭了。我一看她此刻的样子,就能知道外面应该是雨夹雪的天气。 


见我醒过来了,她连忙示意我拿起电话,告诉我:“刚才我站柜台的那地方来了电话,说要我今天帮他们去进货,我得赶紧走了,对了,你很争气哦,刚才问过医生了,说身体恢复得不错。” 


“是吗?”我的心情也为之一振。 

“是啊,今天就可以送羊骨粥啦,太争气了掌柜的,好了不说了,我得走了,中午不回来了,晚上得早点回家熬粥去啦——”说着又不放电话,自言自语,“嘻嘻,掌柜的。” 


自言自语完了,她也该走了,刚放下电话要走,正好有个相熟的医生走过来,她立即乖巧地站住,和他打招呼,那医生平日里对我和囡囡就甚是不错,伸手摸了摸囡囡的头,囡囡一吐舌头,转身对我做了个鬼脸,摇了摇手,就消失不见了。 


一个多么好的早晨! 

我幸福得一阵哆嗦。哆嗦之后,接着又是一阵。 

“每天你都会在路上和许多人擦身而过,你不会想到,也许有一天,他会成为你的朋友或知己,当时那个女孩子离我只有零点零一厘米,五十七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这是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里的一句台词,对这部电影,囡囡简直是喜欢得紧,我则不见得有多么喜欢王家卫,《重庆森林》还是读大学的时候在大学门口的录像厅里看的,看完了也就忘了,不过,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刚才这句话的确别有意趣:世界何其大,一个人的一辈子何其长,假如我们对“五十七个小时”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没有半点期待,那么,我们又能拿什么当做我们一辈子的指望呢? 


人之为人,总还是得要点指望的吧。 

当然,我是要除外的。我是一个早就断绝了期待之念的人。不是因为来日无多,而是知道不管怎么样囡囡都在我的身边,我和她不过是隔了层玻璃窗而已,就像十个小时之前,我们“结婚”了,她成了我的小媳妇儿,十个小时之后,她还会回到我身边来,继续做我的小媳妇儿,弄不好晚上还要在窗户外面蜷上一夜——我还有丝毫必要像王家卫一样去想“五十七个小时”之后的事情吗? 


可是,我根本就不会想到,不光五十七个小时之后囡囡没有回来,就算一百一十四个小时过去了,囡囡也还是没有回来。就在囡囡摇着手对我说再见的时候,一场悲剧,一场足以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的悲剧已经向我们逼近过来了,就像一个身着黑袍的厉鬼,已经蹑手蹑脚地跟着囡囡走了好远一段路,现在,那厉鬼只差一步就要拽住囡囡的衣角了——这些,这一切,这一切中的一切,我又怎么能够想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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