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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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等你。”潘东明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即将钻出车外,又轻轻说:“谢乔。”
她回头,他笑着说:“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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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东明虽然在笑,谢乔却觉得他的笑有点莫名地悲恸,冷风从外面钻进来,耳边的碎发就飘到脸颊上,痒痒的,她沉默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喃喃地说:“潘东明,你要好好的才行。”
潘东明点了点头:“行了,赶紧的,走吧。”
她不放心又叮嘱:“饿了就先吃点东西,还有水,补充能量。”
他轻轻笑了笑:“你真是啰嗦。”
“那,我先走了,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
潘东明亮亮的眼神紧盯着她,仿佛贪婪地要把她的样子深刻在心底,低声说:“祝你好运,保重!”
谢乔低头从破口处小心地钻出,昨晚上那铺天盖地可怕的黑雾已经变成灰白色,有些能见度了,她仔细查看脚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岩石上,岩石的下方是几棵有着两人能合抱那么粗的枯树,他们的车子从上方滑下来,原来是被这几颗救命树给挡着了,她抬头看,雾气弥漫,上面不知道有多高,低头,沟壑里的云雾像一片白色的大海一样汹涌。
谢乔把激光笔打开,一条细细的强绿色的激光就钻进了雾里,她把激光笔含在嘴里,手脚并用慢慢向下找到落脚的地方,试了试有承重力才敢迈出另一只脚。
雾气里依然存在臭皮蛋的味道,谢乔把自个儿的大袄裹在了潘东明的身上,这会儿直冷得想抽筋,把脖子上的那条大眼妈的大围巾包住头脸,没地儿下脚处就用工兵铲挖个小坑,越往下走路就越不好,脚下湿滑,一丛丛的箭竹叶子上一层白露,却是枝叶锋利,一把把像长剑一样,潘东明的手套很大,她就用手拨开,继续沿着直线向沟壑深处一步一滑艰难地走下去。
越往下走箭竹丛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她举起手,箭竹的高度超出她的想象,比她一人一手还要高,挡住了前方的视线,谢乔只记得潘东明的话,按照激光笔的点线直走,不敢绕开,脚下的本来湿滑的泥土地忽然变得松软,雾里还含着瘴气,虽然淡了可依然让谢乔感觉气喘心虚,头晕眼花的,工兵铲一侧是锋利的砍刀,谢乔用尽力气避开碍事儿的箭竹,她也得做个记号才行,不然出去了进不来,那个男人还在等着救命。
劈开容身而过的一小段路已经把谢乔累得不成样子了,也不冷了,感觉着出汗了,刚跨出一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头栽进箭竹里,还好她及时地用胳膊护着脸,只有额头上被箭竹划了几下,手腕处露出的皮肤被割伤,细细地溢出血来,她心里急,这会儿又摔了一跤,看着那几道儿小伤口又不禁开始伤心,只想要号啕大哭,可想到还在车子里惨兮兮的潘东明,掉了几滴眼泪后,使劲力气爬起来,找到掉在松软植被上的激光笔,扭头看看,原来绊倒自己的是一横倒在地的枯木,树干上也是布满了茂盛的苔藓,一丛丛可爱的小蘑菇像是壁灯一样,她也顾不得欣赏了,拾起工兵铲继续砍,此时她的眼里心里什么也没有,只想着要快,快点穿出这片箭竹林,找到山溪救人,怕耽搁一点时间就会耽搁那个男人的性命。
前面似乎到了一个大沼泽的底部,因为气味更浓重难闻,脚下的植被也是越来越软,脚下一踩,就会冒泡泡,谢乔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身上的夹袄被雾气打湿了,跌了一跤后这件夹袄就分不清是什么颜色了,抹了把汗瘫在地上准备休息一下,平复了喘息,她按了按额头,印堂处隐隐地疼痛,箭竹林里静谧得让人毛骨悚然,连虫鸣都没有,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忽然就听到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她不敢确定是不是自个儿耳鸣,侧耳仔细地听后辨别出的确是流水声,果然有山溪!
惊喜伴着砰砰的心跳,谢乔顿时又有了精神,可惜此时此刻她早已累得不成人形狼狈不堪,由于体力严重不足,加上瘴气让她昏昏迷迷的,她居然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费了好大的劲儿她才把背包揽在肩上,只好伏在地上摸索着往前爬去,今儿就算爬也要爬出去。不能砍开箭竹做记号,她就把护着头脸的围巾解下来,用砍刀划破,撕下一条儿侧着身子拉弯一根箭竹绑在尖儿上,再多的箭竹刺条也顾不得了,从刺丛中爬过去,箭竹锋利的叶子划破了她的脸颊,也没有疼痛的感觉了,麻木了,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的找着人,赶紧的求救人。
流水声越来越清晰,谢乔的眼睛却越来越发花,好像看到了潘东明悲恸的眼睛,她摇摇头逼迫自个儿一定要坚持,当她感觉夹袄的袖子湿了,眼前隔着几丛箭竹的缝隙也忽然开阔了,她找到山溪啦,她激动地用铲子支撑着身子费力地抖着腿站起来,不顾一切踉踉跄跄地往前冲下去,脚下一片冰凉,她低头,发现自个儿正站在一条两米多宽的小溪里,她回头把整条围巾都系在溪水边的箭竹上,又用冻死人的溪水洗洗脸,才感觉不那么眼花了。
四周还是雾蒙蒙一片,能见度却已经达到十几米远,她不顾溪水深浅疾步顺着小溪流水方向向上游走去。
小溪两侧都是有米有高大的箭竹,谢乔吃尽了它的苦头不敢再走近,此刻脸上手背上到处都是细细长长的血口子,往外浸着小血珠子,只能咬着牙忍着寒冷趟在冰死人不偿命的溪水里,小溪里又满是长年积累的岩石块儿,被溪水冲刷得光滑无比,落脚一个不稳就摞倒了,爬起来身上的衣服里外都湿透了,夹袄的外层还有她散在脸颊边的头发居然都结冰了,她摇摇头就能听见“哗啦哗啦”响,可什么苦难都比不过那个男人的性命来得重要,栽倒了爬起,没多久又栽倒,谢乔用这辈子最大的忍耐力支持自己不要停下,她知道也暗暗祈祷潘东明千万不要有个任何好歹,别的不说光是他的身份都不允许他有事,如果他因为自己有个好歹,下面的她也不敢想了,咬着牙喃喃着自语:“人呢,赶紧来个人啊,救命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她走得筋疲力竭没有力气,勉强转过一个小山包,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哗哗”声,她停下脚步,勉力地抬头看去,前方依然有雾,却能模糊地看到竟然是一个雄壮而美丽的瀑布!
瀑布虽然落水的声音不大,但经过可怕的黑雾、翻车后,这在谢乔眼里它却是天下最美的景致,她的眼光随着瀑布的水流渐渐地往下落,心里突然一紧,瀑布的一角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黑影,好像还在移动,有人!
谢乔顿时激动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不顾脚下踉跄快速冲过去,怕那人走开在雾里消失不见,一边使出全力大喊:“等一下,快救人哪!”
黑影没有走开,谢乔的心里顿时狂喜一片,可等到她冲到离那个黑影只有几十步远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雾气变薄了,那个黑影的影子骤然显现,却是一匹马,一匹世界上任何角落都能瞧见的普普通通的马,她愣住,用手揉揉眼,仔细一看还是一匹马,不是白色的也没有翅膀,不是她眼花,那匹马正伸长了脖子在溪边汲水,看到谢乔也不惊不怕,抬起骄傲的头颅侧着长长地马脸,用一边的大眼睛瞧着这个深山里的不速之客,还讽刺地朝她打个响鼻。
谢乔一下子就愤怒了,只觉得嘴巴里苦得要命,失望透了,悬着的那颗心就从云端直落崖底,大喜大悲加上心力憔悴,一口气憋在喉头出不来,翻翻眼,“咚”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小溪里,晕了。
谢乔醒来的时候是被噩梦吓醒的,她梦见潘东明满身血的站在悬崖边,对着她摆摆手就往前一步跳了下去……“啊——”谢乔揪着胸前的衣服就折起身子,粗喘,抹汗,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张床上,床边还站着一个梳辫子的姑娘,正用惊恐的眼睛瞧着她,手里还拿着一把火钳子,火钳子正对着一个大火炉子,看来是人家正在阚火,被她突然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她愣了愣对姑娘说:“这这这哪啊?”
姑娘放下火钳子走过去,端起一碗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就递给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姑娘见她愣怔又改用汉语说:“把它喝了对你有好处。”
谢乔接过却心急如焚:“我怎么来了你这里?”
“哥哥爷爷经过阴阳谷时救了你。”
“我在这里多久了?”
姑娘想了想,说:“嗯——快一天了吧,早上爷爷要去寨子里给人看病,走了一半就发现你了,就回来了,现在要做晚饭了。”
谢乔一听惊了一跳,都这么久了:“可是还有人等着要救啊,赶紧的救人啊求求你了。”
姑娘一愣:“还有人?谁呀?”
谢乔一掀身上的被子,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可她没心思研究这些,跳下床拉着姑娘急急地说道:“快带我去见你哥哥,有人受伤了被困在那里,赶紧的救人啊。”
姑娘被她搞得紧张,赶紧说:“你身子虚,先躺下,我这就去叫哥哥来。”
谢乔那还管得着自己虚不虚,跟着姑娘就出屋门了,出了门才发现屋前是个极大的院子,一边堆满了劈柴,一边是个马棚子,一批黑溜溜的马站在里面优雅地嚼着干草,一边吃一边打响鼻,甩着粗粗的尾巴不停的移动马尾。
她也顾不得再去打量别的,跟着姑娘进了另一所屋门,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蹲在一个老人面前捏腿,听见了脚步声就回头,看见谢乔便笑着站起身说:“你醒啦?”
这不废话么,谢乔看见他就落泪了,哽咽着上前一把就拉住了男人的胳膊,把男人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她,她抹抹泪说:“好人,谢谢你救了我,可还有人在那等着救命,救救他吧,他不能死。”
男人向后看了一眼老人,又扭过头说:“你别急,坐下慢慢说。”
姑娘给谢乔搬来小板凳,她就坐下整理一下情绪,把他们遇难的经过给男人说了一遍,最后哭着说:“求求你们了,那个人不能有事,救救他吧救救他……”
男人挠挠头又看了一眼一边沉默的老人,谢乔这才注意到老人,不禁也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滑下眼光盯着他的手,——那哪是人的脸啊,不看他的白发只看她的脸估计连神仙也猜不出他的年龄,本来该是长着嘴唇的地方,现在是剩下一堆扭曲的红肉,他的手比起他的脸,还是比较能够忍受的,可他的手看起来就像是一腐烂了的蛇皮手套一样,为了礼貌,她强忍着没移开眼光。
老人开口说话,谢乔又不由自主地去看他的嘴唇,他一说话那堆红肉就突然裂开,她简直不敢再看第二眼,赶紧又去看他的手,老人只说了一句话俩字:“鸣钟。”
喜得“哎”了一声,扭身跑了出去,没一会儿谢乔就听到像是寺庙里才能听到的那种鸣钟声,她知道,这是人家答应救人了,眼里含着眼泪滑下凳子,就要跪下:“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好人……”
年轻男人眼疾手快赶紧地扯住她,一边说:“哎呀你这是干嘛呢,你这是干嘛呢。”
等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院子里才陆陆续续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