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传奇-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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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后,处决死犯,已不用刀,而改为枪了。人犯被五花大绑,背上插了斩牌,被押上汽车,一径儿地开到了白浪滩,几个头戴大檐帽的军人,把人犯拖下车来,脚往膝盖后面一踢,人犯便跪到了地上。军人的枪便抵着死犯的背,砰地一枪,犯人就应着那枪声,往前方倒下,像一个捆得很是牢实的粽粑。那开枪的军人呢,不是怀疑自己的枪法不好,而是担心着子弹的威力不够,怕人犯不死,便走上前,把人犯像煎油饼一样地翻了过来,对着心窝那里,再补了两枪,这才放了心地把还在冒着硝烟的手枪洋洋得意地放入枪套。如是犯人多时,就让犯人站成一排,也不用短枪了,而是用的长枪,一声令下,那十几条长枪,鞭炮似地响过,犯人们就争先恐后地往前扑去。
白浪滩的名气,就是靠着成百上千条犯人的生命给树起来的。在烘江城,大人吓唬孩子,也多是祭出白浪滩这个法宝。而大人们自己,如是赌咒发誓,最恶的也无不把白浪滩给挂到嘴上,比如,一般的赌咒吧,是把自家的老娘或是姐妹放到台面上来,如果违反,“我妈偷万人”或者“我妹(姐)是万人日的”。对方如是觉得那誓言轻了,他便会发个狠,说,“我所说不实,让我立马送上白浪滩”。
在烘江,大人小孩,都会唱那首白浪滩的歌谣:
白浪滩,
白浪滩,
白天是个屠宰场,
夜晚是个鬼门关。
雨落只听厉鬼哭,
风吹游魂四处钻。
深夜,萧瑟的秋风从河面上斜斜地铲到河岸上来。白浪滩上,茂密的荒草拥挤着,发出扎扎扎的响声,那响声,慢慢地变成了狰狞的冷笑。月亮死气沉沉地悬在头顶,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似的。它的光,也懒洋洋地洒在大地上,显得粗糙,且冰硬。
四具尸体,一字儿排开,像睡熟了似的,静静地做着各自的美梦。月光打在他们的身上,象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现在,只剩下田之水了。田之水的尸体是校长和两个老师一起跟着伙夫送来的,同来的,还有汪竹青。她非要送田之水最后一程,校长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
吴侗的胸前,又有那种不祥的烧灼感。他知道,那是他的胎记有了感应。他不明白,他跟这五具尸体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应?他记得,上次赶尸时,是因为自己心旌摇晃,对那具女尸诉说心中的苦闷。自那后,他就再也没有干过傻事了,怎么今天晚上,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他瞧了瞧那具女尸,模样完好,没缺鼻子少眼睛,只要自己不碰她,应该没事。不过他提醒自己,这次的赶尸,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对校长说:“现在,你晓得我是做什么的了吧。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把田老师送到他的家人手里。”
校长伸出手,想握吴侗的手,伸到一半,停住了,讪笑着:“那就麻烦你了。”
汪竹青的脸上星泪斑斑,仿如雪粒。她抽噎着对吴侗说:“在路上,拜托你好好照顾田老师……”
吴侗点了点头,说:“好的,我一定会的。”
他转过头,对校长一干人说:“各位老师请回,过了子午,就不能起程了。”
校长带着众人,消失在夜幕中。最后那个人影非常小,那是汪竹青,一步一回头地跟在后面。
吴侗目送着他们消失了之后,盘着腿,双手虎口相交,紧紧地握在一起,嘴里,念叨道:“祖师爷爷,请显灵德,弟子吴侗,两眼抹黑。送尸千里,全托祖德。一路平安,不受惊骇。”
吴侗念毕,站了起来,打开他的蓝布包袱,取出五套黑色的毡帽,给五具尸体戴上。然后,从怀里掏出辰砂,在尸体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敷上,划符镇住。做好这些,他再摸出一叠黄裱纸,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并拢在一起,划了一个符,粘在他们脸上,然后取出捆尸绳,把五具尸体串到一起,试了试,也还牢实。他做完这一切,便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一共退了七步,站到北斗七星的启明星位子。双手合什,对着那些尸体吆喝道:“三魄回神,七魂归位。遥望故乡,健步如飞!牲口,起!”
这时,那些像是沉睡过去了的尸体,随着吴侗那一声:“起”字,竟然慢慢地慢慢地苏醒过来,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吴侗把包袱往肩上一挂,对田之水的尸体说:“你是做老师的,有文化,脑子比别个活络,你就做个领头的。”
吴侗把五具尸体都编个记得到的名字。女尸就叫大姐,烧死那两个,脑袋和全身上下一片漆黑,像人形的火炭,看不出他们俩哪个大点哪个小点,他就把站到前面的那个叫大炭,后面那个叫小炭,抢金铺被人打死的那个,叫他小金,唯有田老师,他还是叫他田老师。
吴把包袱背到肩上,反手从包袱里取出赶尸鞭,往虚空里甩了一下,说:“牲口啊,上路了。”
他在前面走着,那一溜五具尸体,跟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去。
第十三章
喜神店
一
冷月如钩,就勾在山顶上那一株直冲云天的青冈树横伸出来的枝桠上。
吴侗带着那五具尸体,不时吆喝着,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委蛇而行。
还在他们刚刚上路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吴侗就感到了胸前那个胎记又在隐隐约约地发热了。他觉得不对劲,往他的后面看了看。他的后面就是田之水。田之水的两只手下垂着,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抬脚走着,除了有些不灵便以外,与活人没有什么两样。越走,就越觉得胸前的胎记灼热。他的感觉是,后面的田之水是不是自己揭开了符纸,两只眼睛是不是正在死死地穿透了自己的衣服,在盯着自己的胎记?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怎么可能呢?如果不是诈尸,尸体是不可能自己揭开脸上的符纸的。他停止了脚步,返过身子来。田之水还是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快要撞到吴侗了。
吴侗叫道:“牲口,停!”
五具尸体便呆呆地停住了。
尸体们被吴侗叫停,它们就停,也不知道吴侗为什么要叫它们停下来。他们当然不会问,因为,他们死了。人死了,就和木墩子一样,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了。说走就走,说停就停。
吴侗一个一个仔细地打量那五尸体。
从头一个田之水开始,一直到最后那具叫做大姐的女尸,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吴侗不甘心,又重新走到了前头,靠近田之水,几乎就要逼到田之水的脸面上了。他伸出手,把田之水脸上的符纸拨开。他看到,田之水的眼睛虽然也是闭着的,但闭得不是很严密,上眼皮和下眼皮连接着,好象还留有一丝细微的缝线,就像是一个人在眯缝着眼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趁人不备,偷看别人一样。
吴侗对田之水说:“你看甚么?我的背上又没有花。”
他刚说完这话,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有”
吴侗下意识地一跳,退开了三步。
吴侗的动作快如闪电,这是长期赶尸形成的自我保护措施。赶尸途中,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出现。像爹爹那样经验丰富的赶尸匠,都有可能翻船吃水,就不用说别的赶尸匠了。有一次爹爹被一个女尸用长长的指甲抓断了脚筋,差一点酿成大祸。所以他每次出门前,爹爹总是郑重其事地交代他,如果遇到女尸,千万不要动了凡心!
因为遇到过危险,这一次,他连多看一眼女尸的兴致都没有,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可是,他胸前那个胎记不时地灼灼发热,这令他隐隐地有些担忧。出发前,他就把女尸安排到最后一个,应该不是女尸在搞鬼。
那么,那一声“有”字又是哪个发出来的呢?
他看了看四周,至少三十里内没人任何人。既然没有人,那一声“有”字就一定是尸体发出的无疑了。
是哪一具尸体呢?
他摸出一张符纸,划了一道咒,往空中抛去。那纸轻飘飘的,像是有一股气托着,慢慢地往高空里飞去。吴侗并没有看那往高空里飘去的符纸,而是,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五具和他一样不动声色的尸体。五具尸体仍然呆立着,好像也要考虑,这个赶尸匠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那张符纸升到了约莫三丈来高时,突然,急速地打起了旋,并且,越旋越快,发出轻微的啸声,声音不大,却极是剌耳。符纸边旋着,边往尸体上落下来。眼看着是往排在最后的那具女尸而去的。吴侗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他一点都没有把心思花在那具女尸上啊,怎么又是女尸?那符纸快要落到女尸头上的时候,猛地改变了方向,几乎是平行着,直往最前面的田之水而来,只听“啪”地一声,贴在田之水的后脑勺上。田之水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力的冲击,踉跄着往前面走了两步,眼看就要跌倒。吴侗左手一出,一张符纸从手掌中“嗖”地一声射出,也是“啪”地一声,贴在田之水的前胸。这样,田之水才稳住脚步,直立如初。
吴侗走到田之水的尸体面前,对他说:“是你?”
吴侗想,也许是自己和汪竹青到田之水家里折腾过吧,所以,他心里还在恨着自己,不然,他跟田之水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的,田之水怎么能够让自己的胎记发热?
他解开拴在田之水身上的绳子,喝道:“转!”
田之水就木木地转过了身体。
吴侗再喝了一声:“走!”
田之水就一步一步往尸体队伍的后面走去,走到那具女尸的后面,吴侗才又喝道:“停!”
田之水就停了下来。
吴侗看过去,田之水的背后好像还微微地动了一下。那绝对不是尸体的动作。尸体的动作是僵硬的,而此刻,他的瘦削的背上,那微微的颤动,像是在竭力地强忍着一样。吴侗看着他的背,那个样子,似乎马上就要转过身来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没有赶尸匠的指挥,尸体是不可能自己回过身来的。
吴侗有意停了一下,看看到底田之水会不会自己转过身来。田之水一直呆立着,并没有出现吴侗想像的那样,自己转过身来。
吴侗这才叫道:“转”。
田之水的双脚没有抬起来,而是就站在原地,慢慢地转过了身子。他看了田之水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他看到田之水的眼睛下面,有一滴水珠。吴侗的心一动:死人也会哭?
还有好一段路才到喜神店,而天色就快亮了,他不敢耽搁,走到前面,赶尸鞭一挥,喝一声:“牲口,走啊——”
二
下了坡,酒娘家开的喜神店就出现在眼前了,那株高耸入云的枫树在夜空下,孤零零的,院子在群山之中,也显得孤零零的。
酒娘是蛊婆,树了一栋大木楼,开了一家喜神店。吴侗本不想在她那里留宿,觉得她那个人阴气太重,且心冷手辣。一般的蛊婆,最是厉害的,也不过是放蝎蛊、蛇蛊、蜈蚣蛊,而外面传言,酒娘的蛊,是尸蛊。没有蛇蝎之心,是断不会涉险放尸蛊的。甚至还有人传说,她的两个男人,居然是一死一活,而外人,怎么都看不出,那两个男人,谁是活人,谁是死人。
如果不是路上耽搁,吴侗就可以带着死尸们越过酒娘的喜神店,到前面那一家去投宿。可是,按照现在这个速度,走不到前面那家,天就亮了。在酒娘这里投宿,又有点早。此刻,子时都还没到。他犹豫不决,不知到底是就在这里住下来呢,还是加快步伐,到前面去。想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