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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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一一解答了吗?”我问。
“我解答了一些,”巴兹尔说,“只有一些。”
“团会的起源是怎么回事?”
“这是为了重建一个遭受失败和解体的社会,使其再度具有意义。”史学家说,“在第二纪元末期,一切都处于动荡之中,谁也不知道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和目标。当时在地球上耀武扬威的外星人看不起地球人,认为他们全都是些无用之物。很有必要建立一个参照体系,来确定每个人的价值。于是,第一批团会出现了:统治者团会、宦官团会、商人团会、地主团会、小贩团会、侍从团会,后来又出现了记录员、乐师、小丑、搬运工团会,再后来,又发现需要索引员、瞭望人和地球卫士。在魔幻年代,出现了飞人和丑人,就增加了这两个团会,再后来,是无会人团会、阉人团会,于是……”
“可是丑人显然也是无会人呀!”阿弗卢埃拉说。
史学家这时才第一次看着她:“你是谁,孩子?”
“飞人会的阿弗卢埃拉。我和这个瞭望人和丑人一块儿来的。”
巴兹尔说:“我刚才就一直在给他讲,在早期时候,丑人是一个独立的团会。然而在一千年前,这个团会被统治者团会的议会解散了,因为有一撮臭名昭著的丑人居然妄图控制圣城耶路撒冷,从那以后,丑人被降为无会人,级别只在阉人之上。”
“我从未听说过这些,”我说。
“你不是史学家,”巴兹尔矜持地说,“再现历史是我们的技艺。”
“那当然,那当然。”
戈尔曼说:“现在我们有多少团会?”
巴兹尔有些犹豫,敷衍着说:“至少有一百个,我的朋友,有些很小,有些只是地方性的。我只关心最初出现以及稍后出现的团会,至于最近几百年发生的事情,就是别的史学家的事儿了。我可以问问你吗?”
“可以,”戈尔曼说,“反正只是闲聊。”
“你的好奇心很强,”史学家说。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非常有意思。难道这有罪吗?”
“我只是觉得奇怪,”巴兹尔说,“无会人当中很少有人会考虑到这些问题。”
一个侍从出现了,神情怪怪的,既畏惧又有一丝不屑。他伏在阿弗卢埃拉面前,说:“王子已经回来了,要你马上去宫里陪他。”
阿弗卢埃拉露出恐惧的眼光,可是王子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
“我跟你一块儿去吗?”她问道。
“走吧。你得穿上长袍,撒上香水,他还希望你把翅膀张开去见他。”
阿弗卢埃拉点点头,侍从领着她走了。
我们在斜坡上又呆了一会儿。史学家巴兹尔给我们讲了古罗马的故事,我静静地听着,戈尔曼则凝视着越来越黑的前方。终于,巴兹尔觉得喉咙发干,借机告退,一本正经地走了。没过多久,在我们下面的院子里,一扇门打开了,阿弗卢埃拉走了出来,走路的样子根本不像个飞人,倒像个梦游的巫师。她身披透明的长袍,里面什么也没穿,柔弱的身子在星光下发出可怕的白光。她的翅膀已经展开,在黑暗中缓缓拍打着,犹如心脏的跳动一样。一个侍从抓着她的双肘:看来他们是在推着她朝宫里去,好像那根本不是她本人,而只是个克隆的正在梦游的阿弗卢埃拉。
“飞呀,阿弗卢埃拉,飞起来呀。”戈尔曼喊起来,“趁现在还有机会,快逃走!”
她进了宫里的一个侧门。
丑人看着我:“为了给我们找住的,她把自己卖给王子了。”
“好像是的。”
“我要砸烂那宫殿!”
“你爱她?”
“这你看得出来。”
“打消这个念头吧,”我告诫他,“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但是飞人不属于你,尤其是睡过王子的床的飞人。”
“她从我的怀里跑到他那儿去了。”
我大吃一惊:“你跟她睡过?”
“不只一次,”他说,忧郁地笑了,“兴奋的时候,她的翅膀像暴风雨中的树叶一样狂舞。”
我紧紧地抓住斜坡上的栏杆,以免跌倒在院子里去。头上星星在旋转,古老的月亮和它那两颗惨白的卫星上下蹦窜。我惊呆了,但却不知自己究竟为什么如此激动。是愤怒戈尔曼居然敢破坏法规?还是表明我对阿弗卢埃拉父亲般的感情是假的?抑或是妒嫉戈尔曼比我有胆量,敢于犯法,而我尽管也有那样的念头,却从不敢付诸实践?我说:“他们会为此烧掉你的大脑,切碎你的灵魂的。现在可好,我成了你的同谋了。”
“你说什么?那王子想怎样就怎样?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他之前?我得把这事儿说出来。”
“够了,够了。”
“我们还会见到她吗?”
“王子很快就会厌倦他的女人的。几天后,也许就一晚上,他就会把她扔还给我们。那时,我们就得离开这儿了。”我叹了一口气,“不过至少我们还可以在这儿住几晚。”
“到时你准备去哪儿?”
“在罗马呆一阵子。”
“就算是睡在街上?这里看来确实不太需要瞭望人。”
“我会想办法的,”我说,“然后我可能到巴黎去。”
“去向史学家学习?”
“去看巴黎。你呢?你想在罗马得到什么?”
“阿弗卢埃拉。”
“闭嘴!”
“好吧,”他说,笑容有些苦涩,“但是我要在这里等她,等王子玩腻了。那时她就是我的了,我们会想法活奇*书*电&子^书下去的。无会人是足智多谋的,他们必须如此才能生存。也许我们会在罗马找地方住一阵子,然后跟随你去巴黎,如果你愿意跟一个怪物和不忠的飞人一块儿旅行的话。”
我耸耸肩:“到时再说吧。”
“以前你跟丑人同路过吗?”
“不多,也不长久。”
“我真是荣幸,”他敲了敲栏杆,“别扔下我,瞭望人。我有理由想跟你在一起。”
“什么理由?”
“我想看看当你的机器告诉你有外星人开始入侵地球时,你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身子朝前弯下去,垂下肩膀。“那你会同我呆很久很久的。”
“你不相信真的会有入侵?”
“会有这么一天的,但不会很快。”
戈尔曼吃吃地笑了。“你错了。其实已经有人入侵到这儿了。”
“你别拿我寻开心。”
“怎么啦,瞭望人?你失去自己的信仰了?一千年以来,人人都知道:有个外星人种垂涎地球已久;按照条约的规定,地球是他们的,终有一天,他们会来接管地球的。这早在第二纪元末期就已经决定了。”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是史学家。”我转向戈尔曼,说了些我从未想到会说出来的话:“我倾听星星作瞭望的年头有你年龄的两倍那么久,丑人。这事儿常让人觉得很没意思。一个人的名字要是念上一万遍,也会变得很空洞的。我每天都瞭望,而且很尽职。有时候,在黑沉沉的夜里,我会想我的瞭望其实什么用也没有,我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尽管瞭望还是很有乐趣,但是也许确实没什么用处。”
他握住我的手腕。“这是你的肺腑之言吧,真没想到。不过我的话你也会感到很意外的,坚守你的信仰吧,瞭望人,入侵就要来临了!”
“你怎么知道?”
“无会人一样有他们自己的技艺。”
我感到很不安,说:“作无会人痛苦吗?”
“人都会变得很顺从的。况且无会人尽管地位低下,却很自由。
我可以随心所欲跟任何人讲话。”
“我注意到了。”
“我可以游历四方,不用担心食宿问题,哪怕吃腐烂的食物,住脏乱差的地方。可以随便接近女人,让那些禁令见鬼去吧。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因野心带来的烦恼。”
“不想摆脱现在低下的地位?”
“从未想过。”
“你要是当个史学家,也许会更快乐。”
“我现在就很快乐。我能享受史学家的乐趣,却不用承担他们的责任。”
“你好不得意!”我叫了起来,“占无会人的便宜。”
“不这样,一个人怎能承受圣意之重?”他看着宫里。“卑微的人将挺直腰杆,有权有势的将败落。把我这话当做预言吧,瞭望人:今年夏天来临之前,将会有那个好色的王子好受的。他抢走阿弗卢埃拉,我要挖出他的眼珠子!”
“你言重了。今晚你在幻想着造反吧。”
“这是预言。”
“你没法接近他,”我说。转念一想,我又很生自己的气,居然把他的愚蠢当回事儿。我继续说道:“再说了,为什么责备他?王子们都这样做。那女孩自己去的,该责备她才对。她可以拒绝的。”
“那样的话,她要么死,要么失去翅膀。不,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我有!”丑人突然做了个吓人的手势,他伸出关节粗大、指甲长长的大拇指和食指,朝前方假想的眼睛戳去。“等着瞧,”他说,“你会看见这一天的!”
这时院子里出现了两个观象人,他们支起自己的仪器,点燃蜡烛,查看明天的状况。一股难闻的白烟味道冲进我的鼻孔。我不想再和这个丑人谈下去了。
“天晚了,”我说,“我需要休息,得马上瞭望了。”
“望仔细点儿,”戈尔曼告诉我。
第五章
当晚,我在房间里进行了那天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瞭望,平生第一次发现情况有些异常。我说不清楚这种情况,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一种味道和声音的混合体,一种接触到一大群人的感觉。我倍感担心,伏在仪器上观测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没有获得更多的信息。
之后我开始考虑我该怎么办。
瞭望人从小便接受训练,要迅速发出警报,而且警报必须在他觉得地球受到威胁的时候发出。我现在应该报告地球卫士吗?我经历过四次警报,每次都是误报;而每个因失误造成不必要的忙乱的瞭望人,其地位都大受影响:一个将大脑贡献给记忆库,一个变成了阉人蒙受羞辱,一个砸烂自己的仪器,加入了无会人的行列,还有一个,徒劳地试图继续自己的老行当,却发现自己受到所有同行的讥讽。我觉得嘲笑一个误发警报的人没道理,警报发得太快不是比不发好吗?然而这是我们团会的规矩,我得遵守。
权衡再三,我认定自己没有十分的把握发警报。
我又想起戈尔曼的暗示。也许我是受到他的影响,是他开玩笑说入侵马上就要来临了。
我不能发警报。我不敢因盲动而影响到自己的地位。我不相信我在情绪波动时的感觉。
我没有发警报。
我有些激动,烦躁不安,关掉瞭望仪器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清晨我一觉醒来,就直奔窗前,以为会在街上发现入侵者。然而一切依旧:庭院里弥漫着冬日灰蒙蒙的雾气,睡眼矇眬的侍从驱赶着无精打采的阉人。我忐忑不安地进行了第一次瞭望,令我欣慰的是,再没有头天晚上那种奇怪的感觉,不过我一贯相信我的直觉在晚上比在白天灵敏。
吃过早饭,我走到院子里。戈尔曼和阿弗卢埃拉都在那儿。她好像很疲倦、很失落,同王子过夜好像耗掉了她不少精力,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傲慢的戈尔曼低头看着一面装饰着软体动物发光外壳的墙,对我说:“你的瞭望还好吧?”
“还好。”
“今天怎么过?”
“去逛罗马,”我说。“你要去吗?阿弗卢埃拉?戈尔曼?”
“当然去,”他说,她微微点点头;于是我们像游客一样,出门去参观这座壮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