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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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税关水行旧路不尽人意,一年排榜下来,绩效最差的就是这个荆州税关。
正在大张旗鼓推行财政改革的张居正,看到设在他老家的税关得了个倒数第一,自觉脸上无光,一怒之下,责成王国光把仅仅当了一年的荆州巡税御史撤掉,亲自提名让刚刚结束了宛平子粒田稽查差事的金学曾接任。金学曾赴任之前,张居正专门在内阁接见了他,户部尚书王国光同时在座。张居正对他讲了一番勉励的话,最后叮嘱道:“荆州是不谷的老家,虽不及苏杭松扬等处繁华,但亦是长江边上的重要商埠,要不然国初朝廷设立税关时也不会想到它。多少年来,荆州税关所征银两,总是个中不溜秋,说不上好,但亦不算太坏。自前年税关改制,这荆州竞急转直下,不说和苏杭松扬这几个州比,竟是比德州大同还要差。别处改制都绩效斐然,为何单单就荆州大掉价?个中必有蹊跷,不可不察。你的前任,如今已撤了,他赴任时信誓旦旦,表示要先察而后行。这一年来,他察了什么,又是如何行的?古人云‘察而以达理明义,则察为福矣;察而以饰非惑愚,则察为祸矣’。不幸的是,你这前任恰恰就是饰非惑愚。他遇事不敢作主,整天这个衙门那个衙门穿进穿出会揖讨教,到头来一事无成。我这样说,不是要你到任后专和地方官作对,但所有官员都得各司其职。你的职责就是收税,这差事不好作,由于利益关系,地方官多有掣肘,你如果一
味迁就,前怕狼后怕虎,到头来恐怕还是一事无成。我给你一年时间,做好了,我在皇上面前给你请功,做砸了就得革职查办,你可明白了?”张居正一席话恩威并施。金学曾铭记在心,当下就告辞出来去吏部取了关防,雇了一头骡子,离了京城望荆州而来。
不知不觉,金学曾到荆州已一月有余。来的头半个月,他先把荆州城中各衙门堂官拜访了一遍,接着就是清查历年纳税账册。熬了多个通宵,金学曾大致搞清楚了欠税的症结所在,但查归查,若真的摆上桌面儿解决它也断非易事,因此心下忧虑。别人看他不哼不哈,猜想他这是在以静制动。殊不知他是投鼠忌器,狗咬刺猬下不了口。
这一日他起了个绝早,身着便服踱步到了城南铁券巷。在巷口,他问扫街的老汉:“劳驾,远安知县李大人府上何处?”老汉答道:“往里走十几家,门口挂了一盏灯笼的便是。”金学曾前行走了几十步,走到挂了灯笼的门口停下。这房子陈旧,门脸儿也窄,门上朱漆也多有脱落,怎么看都不像是县太爷的府邸。金学曾担心有错,左右一看,唯有这家门头上挂了一盏灯笼。想那扫街老汉也不会诳人,遂上前敲了敲大门,半天无人应声。金学曾见那大门只是虚掩着,便轻轻推开走了进去,大门里是一个天井似的小小院庭,几钵时花一个荼蘼架,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紧连着院庭的便是堂屋,金学曾伸头朝那堂屋里一瞄,只见一个身穿七品鸂鶒补服的人跪在地上,头上竞顶了一个铜灯台。旁边椅子上坐了一个妇人,手上拿着一支鸡毛掸子,一看这情景,金学曾忍俊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屋里头的人这才发觉来了人,那妇人提了鸡毛掸子走出门来,把金学曾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你找谁?”
金学曾指了指还跪在那里的人问: “他可是远安县令李大人?”
“就算是吧。”
“我找的就是他。”
“你是谁?”
“我是荆州税关的。”
跪着的人一听这话,赶紧取了头上顶着的灯台站起来,从那妇人身后挤出一张脸来问:
“你可是金大人?”
“正是。”
“哪个金大人?”那妇人问。
“新来的巡税御史。”
“你怎么知道?”
“荆州税关的老人,没有一个咱不认识的,只有这位金大人咱没见过。”
听说来了一个大官,那妇人赶紧放
张居正·金缕曲 熊召政著
第十二回 为济困贱卖龙泉剑 言告状却送戒石铭
李狗儿与陈大毛被提出州府大牢时,已交了亥时,除了那些青楼酒馆尚灯火辉煌开门纳客,街上已是悄没人声。一行人踏着迷濛月色,迤迤逦逦走进了税关衙门。
却说早晨出事以后,金学曾心急火燎从铁券巷赶回衙门,老远就看见段升魂不守舍候在他的值房门口。一见到他就扑通跪下,一五一十说明事情原委。上街巡税,本不是金学曾的主意而是他自作主张,见新来的堂官为欠税问题一天到晚愁眉苦脸,便想上街捉两个“钉子户”打开缺口,本是立功心切,谁知误伤张老太爷闯下大祸。金学曾听完,恨不能一脚踹死这个二杆子。他强忍了好一阵子才压下怒火,对段升说道:“祸已闯下了,后悔也没有用,你且退下,随时听候调参。”段升原以为堂官会大发雷霆,至少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再挨一顿毒打,弄得不好还会被扒了官服戴上木枷送进监牢,万万没想到金大人只轻飘飘说这两句就把他放了,心里已是十二分的感激。金学曾如此处置也有他的打算,来税关一个多月,对衙门里的属官差吏他一直留意观察,发现段升这个人虽然对税户态度恶劣,但很少敲诈勒索,本质并不算太坏。税户中老实人居多,但也有胡搅蛮缠抗税不交的刁民,这些人只认得翻眼睛强盗不认得闭眼睛佛,对付他们,真还得段升这样的活阎王。基于这层考虑,金学曾决定放段升一马。见过段升之后,金学曾又立即把全税关的属官差吏集中起来宣布纪律:一、事情既出,当事人既不能推诿责任,更不可背下包袱,有什么祸事,堂
官能担当的尽量担当;二、不能排除会有人借此机会攻击税关衙门,大家出门公务,要谨言慎行,再不可添下新麻烦;三、税收是朝廷大政,偶然事故不能干扰税关既定方针。诸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万不可一蹶不振,败坏衙风。四、若再发现有人吃里扒外,欺瞒堂官或为虎作伥,一定严惩不贷。开过会后,衙门里弥漫的一股子惊慌失措的情绪算是稳定了下来。
在衙门里作了紧急安排之后,金学曾才急匆匆赶往大学士府,他想当面赔罪,谁知老太爷拒而不见。吃了闭门羹,他怏怏出得门来,见赵谦的官轿一直停在外头,心中顿起疑惑:“老太爷伤势严重不见客,为何赵谦却在里头猫了大半个时辰?’’把前后事儿联起来一想,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预感到赵谦要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了。
晚饭时,他把税关六品主簿张启藻找来,一同喝了几杯闷酒,这张启藻是从户部京仓七品大使任上升迁现职,与金学曾同时到任,金学曾前年秋上去礼部查账,这张启藻就是他的助手。这次来荆州赴任,金学曾特意向部堂大人要求再把张启藻调来襄助。缘于这层关系,在赵谦眼中,这个张启藻也是一位“插楔子”。在这敌友混淆阴阳未判之时,张启藻成了金学曾在税关中惟一可以信赖的人,他把张老太爷拒见的事情告诉了张启藻,问他如何看待。张启藻是个账务专才,遇上刀光剑影作奸犯科之事素来气短。听了这消息他闷葫芦似的愣了半晌,才拐个弯儿答道:
“听说首辅大人是个孝子。”
金学曾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回道:“首辅是孝子,这个不容置疑,但首辅更是良臣。”
“此话怎讲?”
“赵谦倡议给首辅在这江陵城外修了一座大学士牌坊,你知道么?”
“知道,那一天,你不是领我一起去参观过吗?修得真是壮丽,这赵谦会来事儿。”
“可济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学曾挤挤眼睛,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我来荆州前,首辅召见我,还特别提到这座牌坊。”
“他怎么说?”
“他说这是乱弹琴,要拆毁!”
“拆毁?”
“对,拆毁!”金学曾的口气不容置疑,“首辅说他最厌恶的事就是欺世盗名,当然,还有假公济私。”
张启藻佩服金学曾沉得住气,任何时候都表现乐观。但他心底仍为税关目前的困境担忧,叹一口气说道:
“首辅会不会因老太爷被伤而为难税关,现在尚难预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谦是要借此机会兴风作浪的。”
“你放心,对付他赵谦,我有杀手锏!”
金学曾说得含而不露又信心十足。张启藻不知他的“杀手锏”是什么,但知道他常常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措,能收到拨云见日的功效,也就半信半疑吞下这颗“定心丸”。这时,门子进来禀报金学曾,说是有人找,金学曾出去片刻就回转来,对张启藻说:
“这赵谦果然下手很快。”
“怎么了?”张启藻紧张地问。
“方才,我们在府衙的‘眼线’过来递信儿,说是赵谦准备让李狗儿与陈大毛两人领头,联络城乡众多税户,一起具名写折子,告我们税关。”
张启藻倒吸一口冷气,言道:“说曹操曹操到,赵谦这一招真是歹毒。”
金学曾嬉嬉一笑,说道:“赵知府既然打起了开场锣鼓,这场戏不唱是不行了。可济兄,烦你到府牢走一遭,把李狗儿和陈大毛两人提出来。”
一跨进税关的大门,李狗儿与陈大毛因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此心里头紧张。他们被带到一间小厅房里靠墙站着,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穿着普通道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张启藻向他们斥道:“堂官金大人来了,还不跪下。”
两人才说要跪,金学曾一把拦住说:“不必跪了,要跪,也轮不到你们。”说着亲自上前,扶两人到椅子上坐下。这一举动,倒让李狗儿与陈大毛摸不着头脑。陈大毛把臀尖掂了又掂,好像椅子上有块针毡落座不下,就这么似蹲似坐的样子,拿一双小眼睛觑着金学曾,狐疑地问:
“你真的是金大人?”
“怎么,看着不像?夜里又不坐堂,穿官服干吗?我不自在,你们更不自在。”金学曾说着,指着陈大毛道,“如果我猜得不差,你就是那只绿头苍蝇了。”
“小人正是。”陈大毛典见着脸笑。
金学曾耸耸鼻子,诧道:“你们喝酒了?”
陈大毛看了看木讷的李狗儿,心虚地答道:“我们是喝了两盅,不多的。”
“在哪儿喝的?”
“大牢里。”
“谁给喝的?”
“不晓得是什么人,让禁子大爷端了一壶酒,两样小菜进来,让我俩受用。”
金学曾知道陈大毛在说谎,却也不追究,又转向李狗儿说道:“看你鼻青脸肿的,是不是一进大牢就挨揍了?”
李狗儿舌头短,开口呛人:“犯到官府手上,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要切要剁,随人的便。”
“你看我这双手,被拶子拶的。”
陈大毛把一双血肉模糊的手伸到金学曾面前。金学曾看过,赶紧命堂役去寻金枪药,然后感叹道:
“俗话说,好汉不同官府斗,这话一点不假。”
税关堂官口中说出如此话来,倒把陈大毛与李狗儿听得懵了,李狗儿问:
“金大人不是官府中人?”
“是,我是朝廷任命的堂堂正正四品官员。”
“那你咋也说官府坏话?”
“这是因为官府中,欺压百姓的坏人太多!”
说话间,堂役送上了金枪药,金学曾亲自给陈大毛敷药,那份体贴的样子,让两位“囚犯”大受感动。敷完药,金学曾又问陈大毛:
“听说你编了一首歌谣骂我们税关?”
“不是我编的,”陈大毛连忙辩白,“荆州城中,三岁伢儿都念着出来。”
“你再念一遍我听听。”
陈大毛挠着头有些为难,张启藻一旁说道:“金大人让你念,你就念吧。”
陈大毛不情愿地念了一遍,金学曾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