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女皇之路-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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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长孙无忌对这些人的处置还有维护政局稳定的考虑,那之后的进一步株连就纯属为报私怨了:现任宰相侍中宇文节,李唐宗室名将江夏王李道宗,九江公主驸马执失思力,皆坐与房遗爱交通,流放岭南,其家属也没为官奴。之后更废恪母弟蜀王愔为庶人,软禁于巴州;房遗直贬春州铜陵尉,万彻弟万备流交州;罢房玄龄配飨。李唐宗室之中,以江夏王李道宗与河间王李孝恭军功最甚,李道宗为人也很谦和,只因与长孙无忌不和,贞观末期自请改任散官,一意隐退,但还是逃不过被罗织立案的命运,病死于流放途中。无论用什么理由,也不能为长孙无忌的这种做法开拖,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排除异己的范畴,手段不免酷烈毒辣,其专权朋党、滥用刑法之甚,实为大唐开国以来之仅见,被人视为伊尹、霍光一类的权臣,不能为无因。旧史之中对长孙无忌颇多维护,但对其“猜忌大臣,拟皆夷戮”的作为,也有尖锐的指责:“道宗军谋武勇,好学下贤,于群从之中,称一时之杰。无忌、遂良衔不协之素,致千载之冤。永徽中,无忌、遂良忠而获罪,人皆哀之。殊不知诬陷刘洎、吴王恪于前,枉害道宗于后,天网不漏,不得其死也宜哉!”善泳者溺于水,玩火者多自焚。长孙无忌一生精擅权谋,辣手执政,他日后的悲凉结局,又何尝不是今日种下的前因所致呢!
永徽四年二月结束的这次大案,让天下人都见识到了长孙的煊赫权势和铁血手段。若干名王贵人生命的消逝铸就了他名字的霸气与威严。在鲜血和白骨的映衬下,长孙无忌的声势,赫然已如日中天。然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高阳公主一案,标志着长孙的权势达到了极盛,却也让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李治,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舅父的震主之威。时过境迁之后,他或许会后悔今日的张扬,政敌们在惶惧之下越发的抱拢成团,更引起了李治的疑忌之心。踌躇满志的长孙无忌再也想不到,一向温顺听话的小外甥,心头的阴云正在越聚越浓,只待一个女子的纤纤素手挑动,便将化为惊雷密雨,泼天富贵,顷刻被雨打风吹尽。盈亏之间,祸福一发,又岂是凡夫俗子能够勘破的呢?
注:'1'通鉴永徽三年事
'2' 旧唐书载承乾“好声色”“漫游无度”,甚至把他学父亲纳谏也说成是做样子,黄永年先生认为这是李治继位后史官给他泼的污水,借此说明李治继位的合理性。贞观十年,太宗特命李泰置文学馆,听自招引学士,胡三省以为这是太宗有意为李泰图东宫张本,已有易储之心。
'3'《隋唐嘉话》
第六章 正位中宫
初唐政坛人才济济,群星璀璨,素来为人所称道,然而长孙无忌作为凌烟阁第一功臣,所得评价一向不高。对他的指责主要有他身为人臣,两度干预君王立储,且都主张废长立幼;贞观时期建树不多,排挤大臣,又不敢向太宗进谏;永徽时专权用事,诛杀异己等等。有人甚至说他毫无才华,只是靠裙带关系才位居凌烟阁首位,一旦掌权又视君上为傀儡,如果不是出了个武则天,他很可能篡权夺位。加之现代影视文学作品的推波助澜,这位凌烟阁第一功臣,几乎给妖魔化成了白脸奸臣。
平心而论,长孙无忌确有好弄权有私心的一面,但怎么也不至于如此不堪。无论是玄武门事变还是太宗立储,主要还是太宗自己在决定,说来立储事之所以会闹出如此大的风波,也是太宗偏爱李泰而引起。各种明里暗里的支持,滋长了泰的野心,也让他对一些元老大臣不放在眼中,彼此有过多次冲突。魏征就对李泰很不感冒,虽说和魏征自己立嫡以长的政见有关,但泰和不少极受太宗看重的贞观重臣的关系不睦是不争的事实,太宗不能不考虑这些。李治虽不理想,但已是当时条件下最为合适的继承人了。长孙无忌拥戴李治自然是因为李治性格柔顺,跟他更为亲近,不似李泰那么傲慢疏远,但李泰的这种做法本来也就是缺乏政治智慧的体现。
至于长孙无忌在贞观时的作为,更有必要一辨。长孙无忌的确很少向太宗进谏,但也要看到,凡是参与过玄武门事变的核心人物,几乎没有向太宗犯颜直谏的,比如房玄龄宇文士及,而以直谏出名的大多是原东宫人马,如魏征王珪等。长孙无忌是太宗心腹,参知机密甚多,自不敢再象魏征等人那么直言无隐,犯主逆鳞。但不劝谏并不等于就没有建树,不过彼此分工不同而已。现在有些人把贞观之治的光环聚焦于魏征之上,甚至以是否接受魏征的谏言作为人君是否失德的标准,以是否向君王进谏判断大臣是否有建树,着实有点奇怪。宰相的三个职权:议政,执行政事,监督执行情况,魏征做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个人以为长孙无忌、房杜,乃至李靖李勣起到的实际作用,恐怕比魏征还要大一些。就长孙无忌而言,仅仅一部《唐律》就足以震古烁今了。他并不是那种名誉编撰者,而是从头至尾都参与了法律的修订,以及各种庭议和辩驳,如《贞观律》、《永徽留司格》、《散颁格》的修订。此外,贞观之治的成功不仅在于法律的完备,也在于礼仪的修明,即所谓“礼”“刑”兼备。长孙无忌在这方面也很有优势,《大唐礼仪》就是他编纂的,其实中国法律(指古代)礼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所谓“以礼率律”。唐律在礼法结合方面是历代最为完美的,这和长孙无忌的努力和学识分不开,所以他对贞观之治的贡献绝对是不容抹杀的。长孙无忌的才华,还可以从永徽之治的繁荣局面中体现出来,绝非只靠攀龙附凤即能获享高位之辈。
长孙无忌的确有弄权专断,诛杀异己的一面,不过这也是政治家的本性决定的,而且大部分也是为了李治的统治稳定着想。说他会成为王莽第二,夺取李唐江山,那是太过了。他从来没有试图掌控军队威胁幼主的举动,提拔的人物虽然有偏私之嫌,大多与自己政见相似,但也都算得上德才兼备口碑颇好,说他是权臣不错,但权臣却不一定都是奸臣了,西汉之霍光,晚唐之李德裕,明朝之张居正,均属这类并非十全十美却力能回天的能臣+权臣。不过,高阳公主一案中他对于李道宗等的迫害,反映出他的确有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一面,日后他即将为此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只因狠辣太过,势必万众瞩目。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长孙无忌的光芒,已经刺疼了年轻君主的眼睛。一个微妙的信息是,就在此案结束的同月,李勣接受了皇帝的任命,官拜司空。
太宗晚年,曾评点过当世三大名将,称李勣、李道宗作战,不会大胜也不会大败,而薛万彻作战,不是大胜就是大败。然而道宗和万彻,无论是谨慎小心还是轻率鲁莽,都死于这场大狱。当世三大名将,已仅仅剩下李勣一人。他会否有物伤其类之心?会否因与长孙关系疏远而担心过己身的安危?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了,值得注意的不仅是皇帝的授职,更有李勣的接受,这与永徽初年他为了避免和长孙无忌冲突而坚决推迟左仆射的官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君上的恩宠犹不只此,之后又特命再度为他画像,并亲自作序,先追忆一番李勣为东宫旧属时的往事,重提太宗提拔他的本意,提醒他记得自己的责任,“朕以绮纨之岁,先朝特以委公,故知知哲之明,所寄斯重!”最后又对他大加褒奖,“茂德旧臣,惟公而已,用旌厥美,永饰丹青!”昔日凌烟阁画像的二十四功臣之中,已只剩下长孙无忌和李勣仍在用事,称李勣为“茂德旧臣,惟公而已”,置长孙无忌这位国舅兼托孤大臣于何地?如果无忌还能保持他在贞观时期的洞察力,应该会留意到这个危险的讯号,然而他没有。仍然沉浸在政敌人头落地胜利喜悦中的他,不曾留意到流年已暗偷换。
李治对于政事的不满越来越多了,永徽五年九月一次会议上他抱怨官员们不给他意见,“顷在先帝左右,见五品以上论事,或仗下面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也?”十月,长安城外郭修葺,一个小官雍州参军薛景宣进言道:“汉惠帝修长安城,没过几天就死了,现在又修城墙,一定大不吉利。”这人真是很会说话,不是红口白牙地咒皇帝死么?几个大臣都上书要求惩办他大不敬之罪,按律当诛。李治认为:“景宣虽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绝言路。”于是赦免了他。其实薛景宣的话本无道理可言,李治执意饶恕这只大嘴乌鸦也不愿意断绝言路的心态倒是可以探究一下^_^
按照中国古代政治体制,臣下提意见建议往往有两条路子,一是向宰相反映,由宰相斟酌之后或者直接处理掉或者作为提案向皇帝提出,另一种则是向皇帝反映。大抵相权相对较重而君权相对较轻时,臣下跟宰相接触多而和皇帝接触少,国家大事很少在上朝时处理,而多由宰相独对时向皇帝提出提议,此时缺乏参考意见的皇帝是很难对这些提案提出反驳意见的,所以以照准为绝大多数,一些试图垄断朝政的权臣,甚至是很不愿意臣下接触皇帝向皇帝提意见的,比如玄宗时代的李林甫。而相权轻而君权重时,臣下就是直接找皇帝的多些,汉武帝时九卿“受事宫中”就是比较显著的例子(这里的“事”是文书之意,南朝有中书通事舍人,就是负责传递诏书的,“受事宫中”意即九卿直接接受皇帝从宫中下达的诏书指令,而不是按正常状态诏书拟就后下给宰相,由宰相指挥相关部门,这种情况也称“事从中下”),至于明清一切政事都待皇帝坐朝或者臣下向皇帝上奏章解决,这就是相权极轻的表现了,实际上这时也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宰相了。
在政在冢宰的格局下,不对政治设施实际负责的唐高宗,却一再“求言”要求朝臣常常来找自己,或者面陈或者上“封事”议论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