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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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良知道他是理屈词穷了,没有办法,这才虚晃一刀,以攻为守。好在自己是心中有数的,不怕他,干脆将他一军:
“你宰的是花牛还是黄牯,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清楚,讲理不讲理,咱们看牛皮:牛皮是花的,我承认理亏,给你赔礼道歉;牛皮是黄的呢,你包赔不包赔?”
这一军正将在要害上,林国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支吾半天,只好继续耍赖:
“你凭什么来查我的牛皮是花的还是黄的?我宰我的牛,管不着你家的事什么儿!你要是有本事,上县衙门里告我去!”
这确实是最后一招儿了。表面上的声势汹汹,掩盖着内心的空虚,拍着胸脯子充好汉的人,骨子里却比耗子还要胆小。林国栋祭起“上衙门”这宗法宝以后,自己吓了自己一跳,脸皮刷地一下就黄了。本良听了,不由得冷笑一声,顺手从兵器架上拔下一支松明来递给本善说:
“林老太爷要跟咱们打官司,咱们不能不奉陪。不过嚜,俗话说得好:‘捉奸捉双,捉贼捉赃。’没赃没证的,咱们怎么上衙门告人家去?别的先甭说,你先到牛栏去看看有没有咱们家的大黄牯吧!”
本善接过松明来,转身就向牛栏走去。这一来可把林国栋给急坏了,要想去拦,哪里还拦得住?急得他大声叫来喜儿。来喜儿不得不转身去追本善,却叫本良一把拽住了,说:
“你们牛栏里没有我家的黄牯牛,还怕我们看怎么着?”
话音儿刚落,那边本善就叫开了:
“大哥快来!咱家的黄牯的头和皮都在栏里呢!”
本良一听,二话没说,拔下另一支松明就奔牛棚走去。火光中只见本善站在牛栏里,一手举着松明,一手在摆弄一个大牛头。本良探身到牛栏里正想看个仔细,一眼却看到牛栏旁边有一个灯笼壳,已经踩扁了,就手拾起来一看,上面有一个笔划极粗的宋体大红“吴”字,正是立志刚才从家里提出来的那盏灯笼。再照一照栏里栏外:灯笼盘儿歪倒在牛栏里,半支家制土蜡滚在一边儿;栏外地上一摊鲜血,已经凝结成黑紫色,一把石锁,也不知什么时候搬到牛棚里来了,上面也沾满了黑紫色的斑斑血迹。看到这些东西,本良脸色一下子变得蜡白。一抬头,正好看见林国栋就站在牛栏门口,不禁气得浑身发抖,一步蹿上去当胸一把抓住他领口,哆嗦着嘴唇大声喝问:
“你把我爹弄到哪里去了?说!说不清楚今天我就劈了你!”
林国栋被本良像抓小鸡子似的抓在手里,再看看本良,满脸涨得血红,两个眼珠子努出来像铜铃儿似的,好像要把人一口吞下去,早已经吓成了一摊泥,软瘫在地下,两个波罗盖儿突突地抖个不住,浑身上下就跟筛糠一样,只听见上牙磕着下牙得得地响,哪里说得出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得牛棚外面大喝一声:
“松手!吴本良你夜人民宅,要想行凶杀人怎么着?”
话音未落,一块砖头从门外飞了进来。本良眼快,一转身,就手把林国栋往上一提,不偏不斜,那块砖头正好打在林国栋的后脑勺上,只听得“哎哟”一声,就翻了白眼儿了。
门外林炳见一砖头没打着本良,倒伤了自己父亲,也急了,挺起手中三尺剑,就要进门来跟本良拼命。本善见林炳拿的是短家伙,就手从牛栏门旁边抄起一把四齿儿锄来,冲出门去接住林炳厮杀,一边嘴里还大声地嚷:
“姓林的:你害死我大爷,宰了我家的牛,你太欺负人了,今天我跟你拼啦!”
本良见本善接住林炳动起手来,怕他吃亏,赶紧扔下林国栋,在牛栏旁边找到了一根扁担,就冲出门来助阵,正好林焕手执一把厚背单刀赶到,就接住本良厮杀。来旺、来喜儿见他们四个刀光剑影,四齿儿扁担,扭作一堆儿,搅成一团儿,只听见噼噼啪啪,乒乒乓乓,钢铁竹木相碰相击的声音乱成一片儿,四个人做两堆儿团团转,就跟走马灯似的一来一去猛砍猛杀。两人自知武艺相差太远,插不进手,只好远远地站着看,看得入神,倒把林国栋的死活给忘了。
本善跟林炳交手,武艺上本来就差一着,使的家伙又不称手:四齿儿锄这种农具,当地人用来翻水田、抹畦埂,又大又重,光铁头就有三斤多,惯性很大,往出砍容易,往回掣却困难,头上又没尖儿,只能抡砍,不能劈刺。家伙不好使,功夫上不免又要差人一着。林炳使的是宝剑,虽然比四齿儿要短些,但却轻巧灵活,能搠能刺,能劈能砍。四齿儿来势凶猛,只要躲开锋头,别拿宝剑去硬碰硬地抵挡,而在对方往回掣家伙的片刻,抓时机猛劈猛刺,就能以巧取胜。林炳和本善虽然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但林炳是专业习武的童生,有充足的时间和条件勤学苦练,武艺上虽然及不上本良,比起本善来,却又不知要高明多少。这会儿两个人在月光下交锋,虽然看得不怎么真切,一个是且拿四齿儿当大刀,使的是上砍、中抡、下扫三路解数:砍如泰山压顶,抡如蛟龙摆尾,扫如秋凤刮地,沉着不慌,手法不乱,神鬼莫测,变化无穷,一把四齿儿舞得左盘右旋,上下翻飞,步步进逼,猛打猛冲,一步紧似一步,一着猛似一着,恨不得一下子把林炳砍成肉泥烂酱方解心头之恨;一个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全仗着眼明手快,腿脚利索,觑得真切,看得分明,前后腾越,左右翻滚,使出猫蹿、狗闪、猴蹦、兔跳四宗看家本事来,躲得十分干净利落。只见那把四齿儿在他头上、脚下、前后左右旋风一般呼呼直响,一闪而过,却没有碰伤林炳一丝一毫。躲闪之外还要瞅冷子卖破绽挺剑还击,惦着等本善精疲力尽,骨软筋酥之后再给以致命的一剑,置他于死地而后已。
本善猛打猛冲,猛杀猛砍,见自己回回落空,处处失着,总占不了上风,不觉烦躁起来。略定一定神儿,掉过四齿儿来先照林炳脑袋上横抡一下,趁他低头躲让还没有抬起头来的工夫,顺势抡圆了家伙使出全身力气大喝一声兜头盖脑地猛砸下去。这一招儿,在武术中叫做“明探东海,暗劈西山”,头一下只是虚晃一招儿,真正的力量都在第二下上,诀窍则是第一要快、第二要准、第三要防反击,要抡得出去,掣得回来。这种武把子常使的解数,林炳是个中人,还有个不明白的么?见他头一下抡过来轻飘飘的,力道不足,劲头不大,早已经防着他第二手,就在他家伙还没有掉过头来的当口,不单不向后躲,反而趁势挺剑向前面迎去。本善运足了全身力气向前砍,身子不由地也就往前冲,没想到林炳也猛扑过来,俩人撞了个满怀。本善的四齿儿抡空了,砍在地上,林炳的宝剑由于俩人都十分用力,一下子就从本善的心窝儿里刺了进去,从后背上穿了出来。本善大叫一声,咕咚一下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林炳拔出剑来,转身正想和林焕两个并力双战本良,门外二虎扒在门缝儿上观战,见本善倒下了,林炳也奔向本良去,恐怕本良有失,回头一推本厚,说了声:“你快到村子里叫人去!”说着,冲进后院儿,捡起本善扔下的四齿儿来,照林炳的后脑勺猛力砍了下去。林炳听得身后脚步响,估计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干脆尽力往前一跳,躲过了四齿儿,这才回过头来,接住二虎厮杀。本忠见二虎都上阵了,自己哪儿还按捺得住?也回头对本厚喊了声:“你快去多叫一些人来做见证,别让他们耍赖!”说完,拔出七寸钢刀来,跟脚也跳进了门去。
林炳刚和二虎交上手,一看本忠又奔自己来了,再看看来旺来喜儿还是跟傻瓜似的睁大了眼睛只是看,就大喝一声说:
“来旺来喜儿!学的本事都喂了狗啦!”
来旺来喜儿急忙从兵器架下面拣起刚才扒牛皮的那两把牛耳泼风刀来,迎了上去。一看来的是本忠,三个人都迟疑起来了。来喜儿跟本忠是磕过头的拜把子兄弟,这一节尽管林炳和林焕不知道,作为他的哥哥,来旺儿却是知道的。事到如今,哥儿俩兵刃相见,不打固然不行,真打却也不行。怎么办呢?这就只剩下假打一条路子了。三个人拿的都是短家伙,来回追逐,围着兵器架、石墩子绕圈子,跟捉迷藏似的,一边装作厮打模样,眼睛却只顾往林炳这边儿看。
本良接住林焕交手,一个使单刀,一个使扁担。论本事,林焕不是本良的对手,可林焕使的是真家伙,本良只拿一条竹扁担,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怎么施展得开?两个人一来一往,你砍一单刀,架开去,我打一扁担,躲开了,一方面是家伙不称手,一方面也因为本良与林焕从来没有过磕碰争执,更没有红过脸,本良是个十分本份的人,恩怨分明,一时间也不想使出煞手来对付林焕,所以两人激战多时,并不见什么高低胜负。
那边儿林炳呢,可不像本良似的厮打还讲什么仁义之心,早就在等待时机要把本善置于死地。本良正和林焕杀得不可开交,忽听得本善大喝一声,接着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叫,混乱中还只当是本善使出了看家本事把林炳打倒了呢,偷眼往那边儿一看,却见倒下去的是本善,林炳正挺着宝剑奔自己杀来,吃了一惊。又见二虎和本忠不等招呼都杀进来了,这才觉着不好,卖个破绽,让林焕一刀砍过来,自己却闪在一边儿,抡圆了扁担照林焕后腰上打个正着。林焕一刀没砍着,后腰上倒吃了一扁担,一个趴虎,往前栽了个嘴啃泥,噹啷一声,一把单刀扔出去有一丈多远,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本良不顾林焕是死是活,扔掉扁担,一个箭步蹿过去,捡起那把单刀来,回头就奔林炳。林炳战二虎,虽然比战本善要吃力得多,不过也还游刃有余,即使不能把二虎刺倒,也不会让二虎砍着。这会儿本良手里有了一把单刀,有如猛虎添翼,杀上来双战林炳,林炳哪是他们两人的对手?院子里六个人做两堆儿厮杀,三个是假招子,好像是全武行戏曲中打出手,真刀真枪,真扎真打,可就是不挨皮肉。另三个是真拼命: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每一刀下去,都想把对方捅个透心儿凉,削下对方的葫芦瓢来才解气。本良是使刀的能手,去年校场比武,林炳是领教过的;二虎的本领,林炳以前没跟他放过对,不知道,就凭刚才的三个回合,哪怕是跟程咬金一样,拢共就这三斧头呢,也实在不是好对付的。三个人你一刀,我一剑,瞅不冷地又飞来一四齿儿,走马灯似的转着圈儿厮杀。刚转了三个圈儿,林炳就已经汗流浃背,顾此失彼,只觉着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全是本良的刀光在闪,头上脚下都有二虎的四齿儿在晃,躲闪招架尚且渐渐地无能为力起来,哪里还有还手的空儿?偏偏本良的刀法又是越攻越猛,越攻越紧,上下四方,只见一道道白光,究竟那把刀在什么地方都看不清楚,又怎么个架隔法?再说,单刀的份量本来就比宝剑要重好些,本良又是个石匠,臂力特大,舞起那把刀来,像一阵风似的,只听见呼呼呼山响,当头砍下来,真有千百斤重。林炳的宝剑尽管是龙泉名产,钢火特别,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但到底是件防身的兵器,真正厮杀起来,还比不上一把单刀得力。三个人你一刀,我一剑,瞅不冷地又飞来一四齿儿,走马灯似的转着圈儿厮杀。
林炳腹背受敌,越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