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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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六幺花十八──古舞蹈名。六幺指《六幺曲》;花十八指“花十八拍”,“花拍”是正曲之外的变奏。欧阳修诗:“贪看六幺花十八”,即指这种舞蹈。
② 八戒──佛门八戒,指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不坐高广大床、不著华鬘璎珞,不习歌舞妓乐。
本忠正嗟叹间,一抬头,忽然看见对面的墙上,有人留下对联一副,写的是:‘此曲只应天上有,斯人确是世间无。’墨迹犹新,想必是不久之前哪位骚人墨客来此尘俗之外的仙境中畅游,欣赏了此歌此舞之后,雅兴大发,借前人名句以为后人谈笑之助吧。心想此处既有题咏,决不会只此一联,回头看看身后,墙上果然也有一联,写的是:‘一指③一滴④一味⑤,一世吃着不尽;三欲⑥三昧⑦三归⑧,三身⑨生息无穷。’因为语涉禅理,本忠不甚懂得,估计都是游戏笔墨,借佛说隐喻神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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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一指──即佛家所谓的“一指禅”。《传灯录》中说:“有僧过天龙,天龙竖一指头示之,僧大悟。后示寂曰:吾得天龙一指头禅,一生吃著不尽。”
④ 一滴──即佛家所谓的“一滴禅”。《释氏通鉴》中说:“韶国师问如何是曹溪一滴水,法眼曰:是曹溪一滴水。韶闻乃大悟。生平疑滞,涣若冰釋。
⑤ 一味──即佛家所谓的“一味禅”。《广语》中说:有一个和尚辞别归宗,要去学五味禅。归宗说:我这里有一味禅,为什么不学?和尚问什么是一味禅,归宗举手就打。
⑥ 三欲──佛家以饮食、睡眠、淫为三欲。
⑦ 三昧──梵语音译,本意为正觉,是佛经中的四种修行方法,今转指深奥难懂的事物。
⑧ 三归──即三皈: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⑨ 三身──佛经中的“三身”有许多种解释。这里戏指男身、女身及所生小孩身。
这时候,铜磬又发三响,即刻乐止歌停舞歇,四个女尼一一返本归真,回到了供桌两旁,双手合十,同声齐诵佛号。老尼引导四位香客再次礼拜一番,然后从供桌上拿起一个直径一寸的四铢古钱来──当然是仿制的膺品──上面有悬针篆①“布泉”二字。先拿到香烛上缭绕一圈儿,然后郑重其事地交给黄逸峰,再三声称这是观音菩萨所赐的“男钱”,只要把它系在裤腰带上,就准保会生儿子的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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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悬针篆──字体的一种,后汉曹喜所作,以其形似悬针而得名。
法事到此,宣告结束,八个小尼,鱼贯退出。老尼请众客官回到客堂去待茶。坐定以后,马维禄生怕老尼不识趣,又说起因果来,抢先夸奖了求子道场的神气美妙。正说话间,四个小尼嘻笑着迈进客堂里来,一个提着一把圆筒形花瓷茶壶,一个捧着一摞细瓷茶碗,一个端着攥心果盒,里面是各色糕饼点心,一个托着广漆托盘,里面是各色瓜子和干鲜果品。她们把所拿东西在桌子上放下,就动手斟茶献果。老尼倒也知趣,关照小尼们好生在此陪施主说说因缘,她到厨下去张罗一下午斋,告了失陪,就颠儿颠儿颠儿地走了。
四个小尼,一般的十七八岁年纪,都披着宽大的玄色生丝道袍,衬着雪白的领口,头上倒梳云髻,挽了个坠马妆。俗话说:若要俏,一身皂,真是不假。小尼们穿上一身乌黑的海青,反倒显出那脸儿手儿的格外白净来了。再仔细一看,立刻就认出,她们就是刚才在佛堂手执法器载歌载舞的那四个小尼,只是这会儿脱去了五彩袈裟,匆匆挽了挽头发罢了。
马维禄不愧为个中老手,这水月庵,来过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这四个女尼,不管熟不熟,至少每个都能够叫出法号来:个儿稍高的两个,一个叫妙色,十九岁,一个叫妙相,十八岁。个儿稍矮的那两个,一个叫妙音,十七岁,一个叫妙容,十六岁。马维禄一一都引见了,最后指着本忠对那两个小的说:
“这位是温州来的知名富商刘老板,不单是家财万贯,广有资产,还是个有情有义的风流才子。别的甭提,你们就先看看这一表人才,眼馋不眼馋?那么多来烧香的施主,有半个及得上他的么?不过人家今天可不是为求子而来的,不瞒你们说,刘老板年方弱冠,至今中馈①尚缺,正赋凤求凰,不知姻缘着落何方呢!你们两个,不是都还没有结善缘么?还不赶紧巴结巴结刘老板,伺候得刘老板高兴了,拍出一千两银子来,学一个一箭双雕,把你们两个的尘缘都了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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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中馈──主持家中饮食,转指妻室。
那两个年纪小的,听了马维禄的话,果然就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本忠身旁来,一边一个,替本忠嗑瓜子儿、砸核桃、剥菱肉。最小的那个,一面剥着菱肉,一面歪着脖子乜斜着眼睛装出一副娇媚的神态来说:
“马老板还不知道呢,我师哥的事儿,已经说定了,早晚就是这个月底、下个月初办事儿。师父替她把新房都粉刷齐楚了呢!”
马维禄“噢噢”连声,颇感意外地问:
“我两个月没来随喜,妙音就要结善缘了,倒是真快呀!头两个月,不是还说没主儿吗?是哪儿的娇客?本地的?外乡的?”
妙音见她师弟已经把话吐出去了,也就不再隐瞒,苦笑着说:
“像我这样儿的,还有哪位贵人能相中我了?还不是我那个老相知高二相②?要不是师傅着了急,紧着催,我着这份儿急干什么?她那里一催,我这里只好老老脸皮,先给人家开口了。找上门儿去的买卖,还能有好价码了?头年师哥们办事儿,都是四季衣服四箱,床桌柜橱齐全,师父那里是一百两的礼,酒水在外;到了我这里,就什么都降了一等:衣服只得两箱,多半儿还是棉的布的;房间里的摆设,只答应一张床,还是松木的,桌子、柜子都得我自己去想办法。师傅那里一百两的礼,酒水他就不管了。那个小没良心的,一个劲儿只会哭穷:又是年成不好佃户们的租子交不齐啦,又是在家里他不管账,钱柜儿钥匙在他大奶奶手里啦,还起誓说:他要是有钱不花在我身上,他就是乌龟王八蛋,天打五雷轰。还说什么要是嫌他穷就叫我另找别人去,他宁可吃碗过水面。我看他连这样的话儿都说出来了,气得我哭了好几个晚上。可眼前又没个有钱的大施主肯跟我结这个善缘,再说,这两年来高二相尽往我这里跑,零打碎敲的,也使过人家百十两银子了。一赌气,酒水的银子由我自己出,就答应下来了。我师父说:我这是拿人参当萝卜干儿──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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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高二相──高是姓,二是排行,相是相公的省略。实际上就是“高二相公”的简称。
马维禄是个好生事的主儿,惟恐天下不乱,听妙音这样一说,就可着劲儿地给高二相公上烂药:
“你说的高二相,不就是东栅口的那个高祖俊吗?那个小猴儿崽子,谁不知道?有名的叫做馋猫高二,也叫瞎话二相公。他家钱柜子,他老婆连摸都摸不着,哪儿能替他管钥匙?要说这二年收成不好,倒是真的;可他家租出去的田地,从他爷爷手里就定的是死租,哪怕是颗粒无收呢,他家的田租可是一两也不能少的。要说他没钱,去年在桃花楼梳拢小红桃,花了多少银子?请了多少客?有人给他算了算,只怕五百两还打不住呢!这都因为是你自己上赶着找的他,加上你面软心慈,让他给抓住你了,就只好全都听他的摆布啦。要我看哪,这明明是他欺负你是还孽债的身子,不肯往出拿银子,存心白拣你一个便宜呢!”
为这件事儿,妙音心里本就不痛快,听马维禄这样一说,更加觉得委屈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儿,盈盈欲滴。妙容年纪虽小,人却机灵,赶紧拿话来岔开去,把她剥出来的几个菱肉一齐送到了本忠的面前说:
“刘老板喜欢吃老菱还是喜欢吃嫩菱?黑壳儿的是老菱,煮熟了的;绿壳儿的是嫩菱,生的。您先尝尝,喜欢吃哪种,我再替您剥。”
马维禄不等本忠开口,就替他回答说:
“这还用问吗?刘老板这么青春年少,当然喜欢吃嫩的啰!像你这么嫩的,十五六岁,一掐一包水儿,身上的皮呀肉的也是紧箍箍滑溜溜的,搂在怀里也是软绵绵热乎乎的,有多好多美?老牛都还喜欢吃嫩草哩,谁还喜欢啃那煮不烂咬不动的老帮子?”
妙容扭动着腰肢和脖子,摆动着肩膀和脑袋,做出一种不依不饶的媚态来拿眼睛白着马维禄说:
“马老板就会拿我们这些苦命的没脚蟹打哈哈,死了也不怕入拔舌地狱!我这儿说菱呢,您又扯到我的身上来了。”
马维禄指着本忠笑着说:
“我说的是实话,谁拿你打哈哈了?你们两个,一个十五六,一个十八九,一个青春,一个年少,一个身似浮萍,一个命如落花,一个财无主,一个身无主①,可不正好是天生的一对儿吗?听你师哥说,她是遇上了吝啬鬼,人参当成了萝卜干儿贱卖出去了;我们这位刘老板,只要他真的看上你了,钱多钱少可不在乎。你要是有本事讨得他喜欢,留在这里跟你结善缘,别说是四只箱子了,就是八只,也能给你办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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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俗谚:男无妻,财无主;女无夫,身无主。
妙容歪了歪脑袋,瞟了本忠一眼,接着就俯首低眉,颇为自卑地说:
“刘老板是金枝玉叶上飞得高飞得远的大鹏鸟,我们是茅房草棚屋檐下暂且栖身的小麻雀,哪里般配得起呀!只要刘老板得闲了常来我们这里吃杯茶,开导开导我们,就给我们添了光彩了。”
本忠在船上听孔大方说了封菱的典故,这会儿看看桌子上的菱,果然都没有角,该长角的地方,只有一个小鼓包,就像是初生牛犊的头顶似的。顺手拿起妙容剥出来的两种菱肉来尝尝:嫩的脆而甜,老的绵而香。要是疗饥解饿,确实是老的熟的好;要是当水果吃,当然是嫩的生的鲜。妙容见本忠一连吃了好几个嫩的,赶忙又剥出几个来,送到了本忠的面前,一面剥,一面说:
“这菱,都是我们自己种的。我们差不多一年到头都有菱吃。也全亏了这菱,我们才活过来了。要不,只怕早都饿死了呢!您不知道,我们庵里,规矩一天只吃两顿饭:天刚亮吃一顿,中午吃一顿,一过了午时,就不许吃饭了。有客人的时候,我们还能够沾光,偷偷儿吃几块点心;没有客人,就只好饿着。实在饿急了,我们就偷着煮菱吃。师父知道了,还得挨打呢!”
本忠还不明白,认真地问:
“大夏天的,日长夜短,我们家乡,干活儿的人一天要吃五顿饭,不干活儿的,三餐之外,也要吃一顿点心,你们怎么倒只吃两歺呢?就说吃两歺吧,也得巳时一顿酉时一顿才合适;过午不食,下午这四五个时辰就得饿着,受得了吗?”
妙音解释说:
“我们师父说:清晨是天食时,中午是法食时,黄昏是畜生食时,夜晚是鬼神食时,这叫做四食时①。过了中午还吃饭,就成了畜生鬼神了。其实,师父她自己屋里糕饼点心从来没断过,什么时候想吃就吃,只要不叫我们看见就得。师哥她们广结善缘,只要有客人在房间里过夜,要什么吃的没有?就是没客的日子,她们手里有钱,也能够买些吃的来藏着。只有我们这样的小师弟,手里一个钱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