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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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下来。
小红见来喜儿下去得挺顺当,她是个犟姑娘,从小儿要强,不愿意脚朝下脸朝天往下溜,以免叫来喜儿笑话自己胆子小,就学着他的样子,张开两手往上一个虎跳,也想腾空而起。不知道来喜儿是从小练的功夫,像这样的山坡,也不知溜过多少回了,小红是出娘胎以来头一遭儿,身子哪能那么听她的话?刚一蹦起来,身子就在半空中打了横,掉到了雪地上,就身不由己地像滚雪球那样滚下山坡去了。急得她在半坡上就扯开了嗓子大叫起来:
“坏了!坏了!填了元宵馅儿了!”
她这一叫不打紧,把走得还不太远的立本他们全惊动了。回过头来一看,见是半山坡上滚下一个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子事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折回来救人要紧。小红滚到了山脚,就算是没有滚成一个大雪球,也差不多了,全身上下连头带脚哪儿哪儿全沾满了雪。等到立本他们走到跟前,来喜儿已经帮她把身上的雪拍打干净,一只手拍打着她的胸脯,一只手提着她的耳朵,嘴里一面喊着“潘三嫂”,一面往她的耳朵眼儿里连连呵气儿。──原来,这是当地传统的叫魂方式,传说中的潘三嫂,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小鬼、无常、判官、阎王全都怕她,因此缙云旧俗,每逢小儿惊吓、大人叫魂的时候,必先叫一声“潘三嫂”,然后再叫小儿的名字,有“潘三嫂在此,鬼神远避”的意思。
老和尚见是这一对宝贝儿偷着跑出庙来尾随不舍,可是真的动了气儿了:只见他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两个鼻翼也一张一龛地开合着,气得半天没有说出话儿来,呐呐良久,方才大声喝问他们: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自己说!”
两个宝贝儿见老和尚这回动了真火了,吓得都笔杆儿朝直地低头垂手在一旁站立,不敢言声儿。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和尚见他们都不答话,接着又说:
“想跟我来个尾随紧钉,一直跟我们进了城才露脸,到都到了,也不能撵你们回去了,是不是?你们两个,谁出的这个主意?自己说!我有话在先:谁要是不听话,我这里池小水浅,养不住这样的大鱼,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你们是谁出的主意,谁自己趁早走,我庙里容你不下!”
两个孩子见老和尚不单动了真火,而且语气坚决,没有半分通融回旋的余地,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小红一想:主意是自己出的,马脚也是自己露的,自己捅的漏子自己当,别叫来喜儿为自己受过,就噙着眼泪,双膝在雪地里跪了下来恳求说:
“老师父容禀:是我一心想进城去,师父又不准许,才出的这个坏主意。来喜儿哥是我硬给拽来的,跟他没关系。老师父要是能饶我初次呢,下次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要是不肯饶我一定要撵呢,那就请师父把我撵走得了。来喜儿哥本事比我强,师父再教他几年,往后也好去杀林炳,给我、给我本良大哥,还有我立志大伯报仇!”说着,两行热泪扑簌簌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掉在雪地里,立刻形成了几个小坑儿。
来喜儿一想:主意尽管是小红出的,可自己也点了头的呀!再说,自己走了,还可以去找生身的亲娘;小红从小没爹没娘的,身世比自己还苦,能上哪儿去呢?尽管漏子是两个人一起捅的,可有一个人顶着也就行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家没着没落地到处漂泊呀!就也“扑通”一声挨着小红跪了下来,向老和尚哀求说:
“老师父容禀:紧跟尾随的主意是我出的,园子东角门也是我开开的,小红妹妹是我硬给拉来的,跟她没干系。师父要是能饶我这头一遭儿呢,下次我再也不敢了;要是不肯饶我呢,要撵只能撵我。小红妹妹从小没爹没妈的,身世比我还苦,好容易有个安生地方落脚了,可千万不能叫她一个女孩儿家无依无靠,四处漂泊,去过那种住凉亭睡破庙的苦日子呀!”说着,也唏嘘哽咽,言不成声。
老和尚一听,好哇,都往自己身上拉罪过,只伯别人撵出去要受苦,倒都是好样儿的,不是遇事先为自己着想的那路人。只是小小年纪,胆子太大,办的事情也实在叫人太生气了,不给他们一点儿厉害的,往后还不知道又会变出什么样的新鲜花招儿来呢,就又气虎虎地说:
“好哇!两个人全都自己招认了。用不着问,准是你们俩一起捏咕的。那好,你们谁也不用心疼谁,统统都给我走,让你们住凉亭睡破庙也好有个伴儿。别蘑菇了,快起来走吧!”
小红一听没有挽回的余地,急了,哭起来说:
“师父一定要撵,就撵我一个走吧!叫来喜儿哥还跟着您再学几年本事,住后才好去杀林炳,给大伙儿报仇哇!”
来喜儿也急了,拽住老和尚的衣角直央告说:
“师父一向最疼小红妹妹了,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要撵,就撵我。我去给人帮工放牛,也还能有口饭吃。小红妹妹比我聪明,可以跟您多学点儿本事。再说,您那么大年岁了,一早一晚汤汤水水的也得有个人照顾您哪!”
立本站在一旁,眼看着这舍己争罪的动人情景,不觉也两眼湿润起来,不觉潸然泪下,长叹一声,无限感慨地说:
“为了你们两个冤孽,吴石宕人担着血海般的干系把你们从花坟里救出来;老师父这么大年纪了,还一早一晚为你们分心劳神,教你们读书明理练本事。这都是为的什么?单单是为了你们两个么?不是。在你们身后,有我们吴石宕全村人,有壶镇一方、缙云一县的苦百姓穷哥儿们。站在你们前面跟你们作对的,也不单单就是一个林炳,一个县太爷。他们身后,还有一大帮吃肉穿绸满身铜臭的大官儿阔人们给他们撑腰。我们全村全乡全县的穷苦老百姓们为的是自己没本事没知识,祖祖辈辈总是受林炳和金太爷这些虎豹豺狼的欺压,才把你们两个从阎罗殿里抢回来,送到这里来学本事,有朝一日好为我们大伙儿出力气。照我们想,你们两个死里逃生,活生生的事实在那里搁着,不用说总也知道爱谁恨谁,知道为了什么学本事的吧?没想到你们两个从坟里爬出来才仨月,本事没学多少,就把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和千斤重担都忘了。正在本良和老雷身陷牢笼,大家心如烈火烤滚油煎一般四处奔走设法营救的当口,你们两个怎么有那闲心还惦着进城去玩儿呢!就凭你们这样的志气,我们大家还能指望你们俩什么?我这个救你们出来又送你们到这里来的人,又有什么脸面去向老师父开口求情呢?”
小红听立本和颜悦色但却是十分严厉地数说了自己一顿,抑制不住内心的羞愧,不觉痛哭失声,抽咽半天,这才强忍住哭,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说:
“大伯这样说我,师父这样生气,都是怨我们忒不成材,恨铁不成钢,要我们学好的意思,我们都紧紧地牢记下了。往后不论我们走到什么地方,都忘不了您对我们深如大海一般的恩情,对我们亲如儿女一样的教诲。师父不肯收留我们,为的是我们不听话,在我们向您拜别之前,我不能不把心里的真情话对您说出来。我们两个,身受吴家救命之恩,情同再生父母,我们两个就是再不成器,再没心肝,也不会忘了吴家对我们俩的恩情。如今听说本良大哥和老雷大哥都陷在牢笼里,我们心里真比锥子扎刀子剜还要难受。我们又都是年纪小没本事的人,心里想着哪怕是换换个儿呢,也得把大哥他们救出来,可我们心里什么准主意也没有。刚才听说师父要进城去,我就跟来喜儿哥商量,是不是我们俩也进城去走走,见机行事,正像师父常说的那样:‘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或许让我们撞上机缘,能把大哥他们救出来,也未可知。实在办不成什么大事儿,就是想个法儿去探望探望大哥,也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这种没把牢的话,我们又不敢对师父说,只好说是想跟进城里去玩玩儿。没想到师父不许我们去,把我们锁在庙里了。也是我们救大哥心切,不听师父的教诲,又偷偷儿地跑了出来,照我想,跟到城门边儿上了,师父也就不会撵我们回来了。以上这些主意,确实都是我出的,跟来喜儿哥实实在在一点儿干系也没有。我捅的漏子,该打该撵,我自作自受,自己顶着,只求大伯给师父求个情,让来喜儿哥还跟着师父吧!”说着,就在雪地上给立本磕了一个头,掩面痛哭不止。
立本听完小红的这一段叙述,感慨万千,长叹一声说:
“真是两个不知轻重的冤孽呀!自古狱不通凤,发到死囚牢房里去的犯人,哪儿还能叫生人见面哪!只有等秋后处决的那一天,受你活祭的时候,才能见上最后一面啦!难为你们人小心大,没有忘记我们吴石宕人。你们俩的这一片情意,我们吴石宕人心领了,只要你们心里记下一个爱字,存下一个仇字,早早晚晚,有你们申冤雪恨的一天。如今你们一者年纪还太小;二者翅膀还没有长硬,不论文的本事武的功夫,都还差得很远;三者今天我们是设法救人,还不到动手抢人的时候,不是人越多越好。老师父,您看是不是难为他们一心想到为我们吴石宕人办事儿这一片忠心上,看我的薄面,饶了他们这一遭儿。下次要是再有违忤师父法旨的情事,再听凭师父发落,行不行?”
老和尚沉吟了半晌,不置可否,却回头问本厚说:
“你跟来喜儿最熟,跟小红以前也见过面,你倒说悦,像他们现在这样打扮,眼生的人,能认出他们来吗?”
本厚因为自己是小辈儿,违犯庙里清规戒律的事儿,无法插嘴,所以只好站在一边儿,默默无言。这会儿见老师父忽然离开了正题问起这个来,赶紧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别说是眼生的人了,就是我,前天刚一看见他们俩的这身穿着打扮儿,都不能马上认出他们来啦!要不是仔细看,我敢保他们就是跟林炳走一个对脸儿,他都不知道碰见谁了呢!”
老和尚点了点头,喝令来喜儿跟小红:
“都起来吧!看在立本师面上,姑且饶了你们这一遭儿。记住了,对自己人,往后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许说瞎活动心计,实话实说嘛!听见了没有?反正你们都已经出来了,就让你们进城去见识见识,认认门儿道儿,往后有个什么事情,兴许还能跑个腿儿什么的,倒也使得。另外,也叫李侍郎看看你们这一对儿死里逃生的活见证,叫他看看你们缙云县的土财主是怎么拿人不当人的。难办的是小红这张脸蛋儿,长得太俊了,不单招人眼目,也不像个男孩子的模样,再要开口一说话,非露了馅儿不行。”
本厚一眼看见老和尚头上戴的观音兜儿,那是一种只露出眼睛和鼻子的棉帽子,灵机一动,献计说:
“您把观音兜儿摘下来给小红戴上,遮住了半个脸,只露两只眼睛,谁知道她是男是女呀!再叫她嘴里衔个铜钱装哑巴,不是就万无一失了吗?”
老和尚微笑着把自己的观音兜儿摘下来给小红扣上,再歪着头端详了端详,不觉笑了起来说:
“唔,倒是像个行脚僧了。这一路上,没有我的话,不许你开口,有人问你话,也装听不见,记下了没有?”
小红见师父又乐了,不觉也破涕为笑,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说:
“谢师父思典教诲,全记下了。往后在师父面前,绝不再讲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