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东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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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叫“洪亮轩”,听说学问不错,已经开了科,中了秀才。
原是“门当户对”的姻缘,父母的意思,明年春上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堂喜事,谁知道祸起萧墙,忽然间发生了这种横逆,两家再见面,又该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父丧在身,又哪里还有心情去谈论婚嫁?
一想起来,心里真是烦透了。
门帘子撩起。
老仆潘德进来回话说:“下人们都准备好了,说是要见夫人小姐最后一面才肯走……”
听见这个话,潘夫人的眼泪,一霎间又涌了出来。
“不见也罢……不见了……”
无力地挥着手,她说:“银子都发下去了?”
“都发了,二十两的,十五两的……还有十两的,按着小姐的吩咐,都发下去了。”
“还有些客人先生呢?”
“张管事正在开发……”
“告诉张管事,”潘夫人转过脸看着女儿:“这件事你要自己去一趟,有几位先生都是你爹多年的老朋友了,要好好说,跪下来给他们磕头……”
说着她的眼泪可又淌了下来,一面背过身子,用手绢擤着鼻涕。
都只为潘侍郎生前重德、重仁义,发迹以来,门下“食客”、“门丁”不断,十几二十个那是常有的事,这些人身份复杂,良莠不齐,既为主人见重,养以衣食,其中少数还月有银俸,自不能以“下人”视之。
潘夫人这才特别关照女儿,要她“跪下磕头”。
这个人
洁姑娘打西面院子回来,彩莲在后面跟着。
主婢两个都像是有重重心事,见面告别,少不得又哭了一鼻子,眼睛都哭肿了。
看似顺理成章的事情,办起来却也碍手碍脚。
彩莲跟上来一步,尖声尖气地说:“您也太大方了,那个姓刘的,一看就是个老混混,五十两银子还嫌少!真不要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算了……”洁姑娘说:“他也算是个老人啦,一百两银子不算多。”
彩莲撇了一下嘴:“老不害羞……您是不知道,他干的那些不要脸的事……还给他钱,不打他一顿板子就是好的了!”
洁姑娘站住脚,看了她一眼,欲问又止。
不问她也知道,大宅门儿里,人丁复杂,男男女女,上上下下,主人烦于公务,哪里能面面俱到?
狠狠地向彩莲“盯”了一眼,恨她的饶舌,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都打发走了,还提个什么劲儿?
秋天的阳光,金子似的洒了一地。不经意的扫上一眼,也觉着“晃”眼难开。
这个人倚门而坐,长长地伸着两条腿。
都交了“寒露”,他仍然还是来时的那一身灰布直裰,黑黑的眉毛,过重地压着那双沉郁的眼睛,直鼻梁,方圆脸,衬着那么一身魁梧的骨头架子,“病大虫”似地“赖”
在地上。
这边还躺着条狗——大黄。
不只一次地,他张开那只大手,顺着狗身上的毛。
这条狗在潘府,是出了名的狠,出于西藏,人称“獒犬”,人见人怕,却偏偏对他服气,一人一狗,像是看对了眼儿,暇时相聚,嬉闹追逐,或是像眼前这般晒着太阳,相处极是和睦。
也算是府上的“门客”吧!
姓袁,袁菊辰。
听说与潘侍郎沾着一房远亲,能写能画,尤其难能的是算得一手好算术,对什么“勾”、“股”、“弦”,别人视同“奇怪”得不得了的学问,他却最感兴趣。
便是因为这样,潘侍郎视为奇才,就留他住了下来,有时候帮着算算账,处理一些文书,都很胜任,独自住在北面那个小跨院里,与人无争,也很少出去,唯一的好朋友,便只有这只大黄狗。
由于这条狗过于厉害,倒像是成了他的保镖,丫环、婆子只要远远一看见它,无不“哇哇”怪叫,日久天长,这片小小院落,竟像是成了他的禁地,一干闲杂人等,如非有事相召,是万不会来的了。
都已经走了过去,却似有所发现的忽然站住了脚步——洁姑娘十分好奇地扭过身来,向着洒满残阳的小小院落里走过去。
透过那一扇爬满了芭蕉的月亮洞门,在长满荒草的青石小径间,她看见了那条几乎都已经忘了的黄狗——“大黄”。
也看见了黄狗身前的两条长腿。
“咦,那不是我们家的‘大黄’吗?”
“谁说不是!”彩莲一时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小姐,我们快过去吧,别惹它。”
“怕什么?自己家里养的,也不会咬人。”
说着,她就转过身子来:“那……又是谁?”
“是袁先生。”
“袁先生?”
“就是会算算术的那个怪人。”
这么一说,洁姑娘立刻明白了,眼睛顿时为之一亮。
那是父亲生前时候,嘴里一直提到的一个人。不只一次地,听他老人家跟母亲提起,说是有个远方来此投奔的故人之子,姓袁,是个人才,会算算术、画房图,后面院子的那个八角凉亭就是他设计的,当时父亲很有意思要让自己去向他学算术,不知怎么回事,却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洁姑娘从那一天开始,却把这个人的名字记在心里了。
“袁菊辰!”
心里记着这个名字,一时之间,对方那个高颀、略似豪放不羁的身影,便浮现眼前。
瞧过他总有十回八回了。
每一回都是同样颜色的一件灰布直裰,头上的方巾,显示他是个典型的文人,可又怎么年纪轻轻的不急于功名上进,却懒居在这里!
倒是这个人的一手好字,屡屡让父亲大生赞叹,喻为“可造之才”。
“怎么会把这个人漏掉了?”
洁姑娘心里这么想着,不知怎么回事,脸上竟为之“烧”了“盘儿”。
“怎么说他是个怪人呢?”
洁姑娘转向彩莲询问。
“还不怪?”彩莲一皱双眉:“一个人谁也不理,一天到晚写些奇奇怪怪的字,晚上人家都睡了,他一个人常常坐在亭子里,对着天上的月亮星星看,像个傻子!”
说着低头“哧”地笑了一声:“有一回,我听见他跟张管事说话,真好玩儿,您猜他说什么?”
洁姑娘摇摇头,脸上亦不禁挂起了微笑。
“他说呀,月亮什么时候‘亏”、太阳什么时候‘死’(应是“蚀”)……又什么月亮是个小球、太阳是个大球……哎叶,奇奇怪怪的,简直听也没听过,把个张管事听得一愣一愣的,直翻白眼儿……”一时忍不住咭咭咕咕地又笑了起来。
洁姑娘也被逗笑了,笑意微启,即行收住,彩莲也自发觉,赶忙“绷”住——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要让夫人瞧见,少不了一顿好骂。
洁姑娘略一思忖,点头道:“走,我们瞧瞧他去!”
张前李后
大黄狗“呼”地一下,扑到了跟前。
彩莲吓得一声尖叫,躲在了洁姑娘身后。
“袁先生,小姐看你来啦!快把狗看住……”
倒是不必——狗是认得主人的。只是在洁姑娘身边“撤欢儿”,围着她团团打转。
然后在袁先生轻轻的一声呼唤之下,乖乖地走向一旁,伏身不动,简直像一只小猫一样的温顺服帖。
随后那个人颀长的身影,缓缓由地上站起来,略似有些意外的那种表情,向洁姑娘注视着。
竟然连声招呼也不打。
“袁先生……”洁姑娘轻轻地唤了一声,一时才警觉到下面无话可说。
她奉母亲之命,原是向一些待要离开的故旧先生礼貌辞谢告别,该发的银子,显然都已发完,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疏忽”了眼前的这一位。
这个人到底是该留下来,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打发他走呢,张管事既没提起,母亲也没有交代,这一霎的面对,却又该如何处理才好。
便只这么称呼了一声,一时无言以继,只是傻傻地向对方看着。
姓“袁”的竟然也是好涵养,一句话也不说。
彼此便只是默默无言地互相看着。
对于已死的长者,他由衷地有一番哀悼,这一霎,在面对着死者身殁后唯一的爱女之时,岂能没有一些感触?
只是嘴里的那根舌头,天生不会说些动听的话。特别是当着对方姑娘家,更不知如何表述才好。
倒是彩莲机伶,一句话说出了关键所在:
“小姐是问你,张管事可来过了?”
“对了,”洁姑娘这才转过弯儿来:“张管事可来看过先生?”
袁菊辰点点头说:“来过了。”
那一双含蓄着深邃意志的眼睛,在洁姑娘脸上转了一转,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等护送夫人和姑娘到了山西,便自离开。”
“噢?”洁姑娘有一丝意外的惊喜:“原来是这样……”
一听说他要护送自己和母亲到山西,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由不住再一次地向这个人“盯”了一眼。
“谢谢你……”她说:“只是太麻烦你了。”
“没有关系,”袁菊辰摇头道:“去山西,对我来说,其实是顺路,拐不了多大的弯儿。”
说时微笑了一下,牙齿洁白整齐。
随即向洁姑娘微微欠身为礼,便转过了身子。
随即,在西面落日余辉的映视里,他颀长的身子,迈进了眼前那小小木屋,便不再出来。
潘夫人微微一笑说:“我也把他给忘了,刚才张管事的来给我说过了,很好的一个小孩,写写算算都很能应付,有他跟着一路上也有个照应。好吧,难得他一片好心,你爹总算没有白疼了他……”
洁姑娘见母亲答应,心里也很开心。
也说不上什么原因,自从刚才匆匆一见之下,对方姓袁的那个颀长的身影,略有沉郁的脸上表情,在自己心里,竟深深留下了印象。
“他跟咱们是亲戚?”
洁姑娘仰着脸看着母亲,心里透着好奇。
“哪是什么亲戚!”潘夫人说:“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像是他的爷爷跟你的爷爷是结拜兄弟,你父亲常说他爷爷是个很奇怪的人,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弄清楚。”
洁姑娘点点头说:“这么说起来,我们是三代的世交了,怎么他这个人……”
才说到这里,彩莲进来说:“李府里来了两个人,张管事正陪着来见夫人。”
潘夫人点点头说:“知道了。”转向女儿说:“是李老大人派的人来了!”
张厚、李福。
挺体面、健壮的两条汉子。
姓张的浓眉大眼、膀大腰圆。姓李的略瘦偏高,一双眸子湛湛有神,更似透着精神。
两个人,都是李东阳老大人的近身侍卫,忠心报主自是不在话下,今次山西投亲,任重道远,老大人为念故情,特别打发他们两个沿途护送,显然有特别含意。
有书信为凭:
“潘夫人妆次:朝中风传有人逆图对府上不利,居家谨慎,速速上道。
谨着张厚、李福至府听差,二介精通武艺,可以深信,一切心照不宣。
节哀顺便,自求多福。东阳顿首”
潘夫人阅后神色一变,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随即把来函撕得粉碎。
张厚、李福跪下请安之后,肃手而立。看看这两个人,颇似身手矫健,倒也忠厚持重。由于是李老相阁的特别推荐,不能不另眼相待,刚要嘱咐几句话儿,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起。
紧接着门帘子“唰”地撩起。
老仆潘德踉跄奔入,脸上染满了鲜血,大叫一声:“刺客……杀人……”
话声未已,己仆倒不起。
门帘子“哗啦啦”再次撩起——风掣电驰般自外面闪进了三个人来。
第二章
滚地人球
几乎在同时之间,张厚、李福这一双来自李府的“健”仆已向来人发动了攻势。
排山运掌,力道万钧。
对方三人,身子方一闯进,东南西北还没有摸清,即在张李二人联手的掌势之下,被逼得跟跄跌倒撂地而出。
有似滚地人球。
三个人三个方向。
咕噜噜“球”般地一阵子打转,陡地跃身而起,“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