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江南-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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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的无力后是一刹那的火花,冥冥中似乎又看见了那双锋利如犀角的眼睛,那双眼睛到底在说什么。同样是在一个人说“杀”的时候,被杀的那人淬砺的眼睛闪亮,至死都有一种东西在那眼睛里闪烁。
这些碎片一样的记忆让蚩尤觉得那场往事深得看不见底,到底是谁的英勇和谁的荣誉,谁的屈辱和谁的悲哀?
明知道失败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愤怒地失败到最后一刻?
记忆像火花一闪,蚩尤全身掠过了一阵酷寒。
他手边摸到的是刑天落下的半截战斧,他腾空而起,在空中同样暴喝,“杀!”
两个“杀”字在空中对击,如千军对垒,沙场决胜,蚩尤大踏步而上。大鸿觉得有种不知名的气息压迫了自己,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见了龙,飞天的龙。大鸿退了一步,他本能地想要退一步,闪开那种气息。
蚩尤站立在大鸿面前,仿佛对阵千军。大鸿看着手里的赤炎刀,刀被那半截战斧弹开了,正嗡嗡地鸣响着。
魑魅焦急地喊:“蚩尤回来,你疯了么?”
云锦的眼睛里闪烁着慑人的光华。
风伯大吼说:“好!这时候才见得兄弟情分!”
共工无声地笑,舔了舔嘴唇。
面对虎视耽耽的众军,蚩尤打了个哆嗦,艰难地站稳脚步,“将军,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何苦逼我们玩命呢?”
“房子塌啦!”士兵们喊了起来。
不知道为了什么,酒肆的整个木屋忽然倒塌,大梁椽子和茅草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大鸿及时地挥舞赤炎劈飞了头顶的几根木头,他的属下们却没有那么好的身手,随着一阵哀嚎倒在茅草和木头堆里。
最可怜的是蚩尤少君,被大梁端端正正地砸在了脑门上。
狂魔的同党们刚刚涌起的希望被这场横祸打断了,刚刚崛起的英雄在和敌人对敌时被倒塌的房屋砸翻在地,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爆发。
“唉!傻子!”茅草下的魑魅轻声说,“救不得我们,把自己也搞死了。”
人们茅草中探出头来,刹那间都愣住了,四周的一切好像都被封冻了,时间暂停。
两个人静静地对峙在倒塌的废墟中,大鸿的赤炎刀封在自己面前,另一侧,蚩尤依然站立在头顶落下的满地月光中,岿然不动。
他是完全呆滞的,人们甚至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一丁点神色,那里只有一片空白。他像一尊古老的战士雕像,马步持斧,左手延着斧刃滑了出去,仿佛引着一道流畅的弧线。久经沙场的铁虎卫们在那静止的姿势中嗅出了战斗的气息。
大鸿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阴寒而沉重,令他几乎不能呼吸。火焰般炽烈的刀锋在轻轻颤动,他无往而不胜的雄浑气势像是被一层厚实的墙壁推了回来,许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
“顽抗是没有结果的!”大鸿呼喊。
蚩尤没有回答。
“你想怎么样,说出来嘛。”大鸿决定怀柔。
蚩尤依然沉默。
大鸿也沉默,他不敢动,他记得刚才战斧一挥间令人记忆深刻的力量,他怕一动那斧就挥劈过来。
士兵乙从地上爬起来,犹豫着上前,拍了拍蚩尤的脑袋。
蚩尤依然不动。
“这个逆贼其实是晕过去了……”士兵乙面带喜色地宣布。
11。炎烈之帝(1)
蚩尤慢慢睁开眼睛,觉得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个声音说,“你醒了?”
垂落的天光让他的双眼如此迷离,五彩的光芒融化成漫漫的乳白色。他什么都看不清,又很疲惫,于是噩梦中苏醒的人重又沉睡在远离记忆的平静中。
“真他妈的不够义气,醒了还装睡。为什么不能让我也在那里躺一躺?我也受伤了诶!”他听见一个熟悉却遥远的声音说。
“别想了!你就是断了三只胳膊,她也不会抱你的!”这个清且媚的声音,带着几分恨恨。
蚩尤觉得冷,于是益发蜷缩入那个温暖的怀抱。这样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躲在子宫里的婴儿,外面有他的妈妈。
“云锦。”他在心底很深的地方喊她的名字。这样他就不会再梦见那个散发如狮子的老人,下雪天他经常做这样的噩梦,因为也是在下雪的时候,那个老人丢了头颅。
玄天神庙。巫师揭开黄绸,乌黑的甲胄如一尊沉寂的武士,平静地端坐在只剩最后一人的战场上。
“哇哦?这就是你们持咒三日三夜,请天帝加持神力,打造出来的新衣服?”黄帝伸出一根手指,在甲胄的面具上抠了抠。那种彻寒的触感让黄帝有点皱眉头,这东西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是!天赐神甲!”巫师的双眼因为兴奋而发红,“铁水出炉的时候是玄色,毫不沸腾,里面传来牛吼之声!几十年了,在这座神庙里打造的铠甲可从未有如此的神异,是这天下的王才能穿上的吧?我能感觉到神气的流动。”
“蒙我?”应龙抓住巫师的衣襟,嘿嘿地笑,“老实说吧,这是你从谁家铁匠铺子讨来蒙混陛下的玩意儿?”
“应龙,你可不要对巫师无礼,我看这套甲胄威武雄壮,一定是天帝神力加持的神器。”英招在一旁说。
“神器?神器会是这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老款式?”应龙摇头。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不好,”黄帝宽宏地说,“不过我本是想要一件掐腰的鱼鳞甲,甲片要磨得亮如银,腰带要是金丝绣的夔龙纹,下身两条护腿长些显我身材,再披上件米黄色云龙纹的大氅,那就完美了。这东西看起来是打仗用的,不过现在河清海晏的,看起来不会再打仗了。”他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些年我胖了好些,继续重下去拉车的龙都会觉得累吧?”
“大王别听这老骗子瞎蒙,这种事情我最有经验。”应龙说,“不信大王你让我踢它一脚,它要是神器还能没点灵验?还能不把我震飞?”
“也好,”黄帝赞同,“我现在倒是蛮希望它是件真神器的。”
“嗯?”应龙不解。
“那样我就能看见你被震飞……”黄帝袖手望着神庙屋顶说。
“好!大王您且看好!我踢!”应龙双腿蹬地,跃起在半空中,凌空摆了十几个腿花,这才飞星闪电一样一腿刺下。不愧神将的威名,应龙这一腿激起咆哮的狂风,映着朝阳,全身的银鳞闪烁起来,像是一柄云天中落下的神剑。
那是一刹那,短得来不及思索,高高在上的轩辕黄帝感觉到一种来自头顶的刺骨冰寒。黄帝愣了一下,忍不住抬头,除了天空,谁能比他更高?
“嚯!居然变成一只白鸟!”英招指着倒飞回来的应龙。
应龙满身白霜,抱着胳膊在原地哆嗦,他那身耀眼的银鳞在那不及思索的一刹那,已经被寒霜吞噬了。随着他的颤抖,霜霰从他的每一根发稍上落下。
“竟然是个真货!”英招兴奋地凑上去对着甲胄磨蹭。
“就算是神器,也没有必要那么夸张吧?”黄帝有些怀疑应龙在捉弄自己,“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神器了,用得着摆出这么受伤的表情么?”
“我看见它……睁眼了!”应龙说。
应龙怀疑是不是他飞腿的瞬间某处的反光恰好照在他眼睛上让他生出了错觉,让他觉得甲胄那双漆黑的眼洞里有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凌厉的气息笔直地射出,天上人间都没有这样的气息,莫非只能来自黄泉之下?那个短短的瞬间,盔甲深处的目光如同百尺千丈的通天长箭,把他的身体冻结在飞跃中。应龙觉得自己像被那枝长箭贯胸的飞鸟,悬挂在箭杆上无力挣扎。
“切!说这种怪力乱神的话就没劲了。别唬我,我也是久经沙场的,它分明没有眼睛。”黄帝在面具的眼孔里掏了掏,“不过五方玄天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天帝赐我神甲,便是要我威震诸部啊!”
“既然是真货那就穿穿看,不知神甲穿着冷不冷?”应龙把头盔拿起罩在黄帝头上,想着黄帝会不会和他一样被忽如起来的寒冷击中,变成一只落了霜的白鸟。
“不冷,就是太重。”黄帝在里面发出嗡嗡的声音,“而且貌似不合我的身材,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给我量身材的家伙应该圈禁。”
“不只是不合身材的问题,”英招惊诧地围着穿好甲胄的黄帝转圈,“一件有六条胳膊和四个眼孔的甲胄……说句难听的,若是战场上有人从后面的眼孔里对大王射箭,大王的后脑勺岂不完蛋?”
应龙难得赞同英招的观点,“嗯,里面大概是得垫块铁片。”
“两位爱卿,你们一个个面露惊喜,难道这甲我穿上真的气宇不俗?”黄帝被头盔隔绝了声音,没听清两个神将嘟哝,拔出腰间神器尚方宝剑,摆了个将军临阵的姿势站在神庙的供桌上。
“当然!有神龙之相!”英招拍手赞叹。
应龙用胳膊肘捅了英招一下,“心里想什么就别撒谎,像乌龟就是像乌龟,什么神龙?”
“知道龙生九子么?里面有个叫‘霸下’的,我们刻在石碑下面扛着碑的,就是那个,看起来像乌龟,其实是龙。”英招辩解。
应龙翻翻白眼,“看起来还不是像乌龟?”
黄帝的脸拉下来,对这两个没知识且嘴上没品的臣子很没办法。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踏入神庙,远远的就感觉到一阵阳罡逼人。
“那个纯阳之男怎么来了?”英招说。
“你来得正好!这是天帝神力加持所成的神甲,你说我穿起来莫不是有几分像乌龟?”黄帝招呼进来的大鸿。
“昨夜微臣领云师铁虎卫,擒拿颛顼、神农、少昊、共工四部质子于酒肆中,此外还有一名千年妖精,为臣的阳罡所破。”大鸿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黄帝的问话,直视黄帝的眼睛,缓缓说道。
“尽忠职守,对八卦话题不感兴趣,好!我轩辕部四大神将就你最有气派!”黄帝竖起拇指,“不过你闲着没事犯得着和一些猪猡为难么?还有那个共工,我不是早叫你们把他赶出涿鹿的么?共工部没了,”黄帝摊摊手,“不会再有什么共工部造反,那我们还要人质干什么?难道不是那家伙自己死命要留在城里混吃混喝?我听说他还编了我很多段子四处传唱,有时候我自己也很想听听。”
“勾结妖邪、诽谤大王、饮酒闹事、灭我军威。”大鸿说,“每一条都不是小罪。”
“那么嚣张?那你干脆把他们当场斩了得了。”
“我原本确实如此想。大王的心意,微臣也明白。不过当时有人持斧挡在了一众叛逆的前面。”大鸿说到这里停住了。
“谁?”黄帝说,“你这个停顿真让人不安,是什么重要人物让你用那么多铺垫来强调而又戛然而止?”
“神农部少君,蚩尤。”
“那是个半大的孩子吧?”黄帝瞪着眼睛看大鸿,眼角没来由地跳了跳。
“不是,是因为他手里拿着斧头。”
“涿鹿城里找只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拿斧的遍地都是。”黄帝说,“大鸿我觉得你今天很奇怪,吞吞吐吐的。”
11。炎烈之帝(2)
“那我们就不绕弯子了,大王我知道你听到这里心里早在打鼓了,还有哪个拿着斧头的人能让我这么不安?”大鸿说,“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看见了炎帝。”
外面阳光寂静,飞雪飘落,玄天神庙中忽然间静得悄无声息,像是有兵戈的血气和寒气透过时间的空隙从当年的古战场上透了过来。
“呀!”黄帝按着自己的额头,“我果然没猜错你就要说这个可怕的名字!”
“现在公事说完了……大王您这件新的神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