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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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女巫!一个女巫!”她又打了个酒呃,把手指按在额上。“你一定是女巫,因为我看到好几个你,好几个!哈哈!我一定有两个头,是不是?我有两个头吗?”庭院深深51/59
柏霈文走了过来,站在爱琳的面前。他的脸色是郑重、严肃,而略带恼怒的。“听著!爱琳!”他说:“我本来想在今晚和你好好的谈一谈,但是,你醉成这个样子,我看也没有办法谈了。所以,你还是上楼去睡觉吧,我们明天再谈!”
“谈,谈,谈!”她把脸埋在沙发靠背中,用手揉著自己的头发,含含糊糊的说:“你要和我谈?哈哈,呃,你居然和我还会有话谈?我以为,你——呃,你只有和鬼才有话谈呢!呃,”她用手拥住头,和一阵突然上涌的呕心作战,闭上眼睛,她喘了口气,费力的把那阵难过给熬过去了。柏霈文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上楼去吧!你!”他说,带点命令味道。
她猛力的挣开了他,突然间,她像只被触怒的狮子般昂起了头来,对著柏霈文,爆发似的又吼又叫:
“不许碰我!你这个混蛋!你永不许碰我!你这个无心无肝无肺的废物!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滚得远远的,听到了吗?柏霈文!我恨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她一口气喊了几十个“讨厌你”,喊得力竭声嘶。方丝萦相信佣人们和亭亭一定都被吵醒了,但他们早就有了经验,都知道最好不闻不问。爱琳的喉咙哑了,头发拂了满脸,泪水迸出了她的眼眶,她仆伏在沙发背上,忽然哭泣了起来,莫名其妙的哭泣了起来。“你醉了!”柏霈文冷冷的说:“你的酒疯发得真可以!”
方丝萦静悄悄的看著这一切,然后,她从她蜷缩的沙发中走出来了,一直走到爱琳的身边,她俯下身去,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用一种自己也不相信的,那么友好而温柔的声音说:“回房间去吧!让我送你到房里去,你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不不不!”爱琳像个孩子般的说,在沙发中辗转的摇著头,继续的哭泣著,哭得伤心,哭得沉痛。
“你让她去吧!”柏霈文对方丝萦说。“她准会又吐又闹的弄到天亮!”“我送她回房去!”方丝萦固执的说,看了柏霈文一眼:“你也去睡吧,一切都明天再谈,今晚什么都别谈了,大家都不够冷静。”“答应我你不再溜走。”柏霈文说。
“好的,不溜走。”她轻轻的叹息。“明天再说吧!”
她挽住了爱琳,后者已经闹得十分疲倦和乏力了。她把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让她的手绕在自己的肩膀上,再挽紧了她的腰,嘴中不住的说:
“走吧!我们上楼去!上去好好的睡一觉!走吧!走吧!走吧!”爱琳忽然变得非常顺从了,她的头乏力的倚在方丝萦的肩上,跟著方丝萦跄跄踉踉的向前走去,她依旧在不停的呜呜咽咽,夹带著酒呃和呕心,她的身子歪歪倒倒的,像一株飓风中的芦草。方丝萦扶著她走上了楼,又好不容易的把她送进了房间。到了房里,方丝萦一直把她扶上床,然后,她脱去了她的鞋子,又脱掉了她的外套,再打开棉被来盖好了她。站在床边,她没有离去,却呆呆的、出神的望著爱琳那张相当美丽的脸庞。爱琳显然很难过,她不安的在床上翻腾,模糊的叫:“水,我要水!给我一点水!”
方丝萦叹了口气,走到小几边,她倒了一杯冷开水,拿到爱琳的床边来,扶起爱琳的头,她把杯子凑近她的嘴边,爱琳很快的喝干了整杯水。她的面颊像火似的发著烧,她把面颊倚在冰凉的玻璃杯上,呻吟著说:
“我头里面在烧火,有几万盆火在那里烧!心口里也是,”她把手按在胸上:“它们要烧死我!我一定会死掉,马上死掉!”
“你明天就没事了。”方丝萦说,向门口走去,可是,爱琳用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她。
“别走!”她说:“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房里,这房间像一个坟墓!别走!”方丝萦站住了。然后,她干脆关好了房门,到浴室中绞了一条冷毛巾,把冷毛巾敷在爱琳的额上,她就坐在床边望著她。爱琳在枕上转侧著头,她的黑眼珠迷迷蒙蒙的望著方丝萦,在这一刻,她像个孤独而无助的孩子。她不再是凶巴巴的了,她不再残酷,她不再刻毒,她只是个迷失的、绝望的孩子。“我爱他,”她忽然说。“我好爱好爱他,我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却斗不过那个鬼魂!”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像孩子般啜泣。“我知道,”方丝萦低低的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泪蒙住了她的视线。“刚结婚的时候,他抱著我叫含烟,含烟!那个鬼!”她诅咒,抽噎。“我以为,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他会顾念我,但是,没有!他心里只有含烟,含烟,含烟!那个女人,把他的灵魂、他的心全带走了!他根本是死的!死的!死的!”她哭著,拉扯著枕头和被单。“一个人怎能和鬼魂作战,怎能?我提出要离婚,他不在乎,我说要工厂,那工厂才是他在乎的!他不在乎我!他从不在乎我!从不!”
泪水从方丝萦的面颊上滴落了下来,她俯下身去,把头发从爱琳脸上拂开,把那冷毛巾换了一面,再盖在她的额上。她就用带泪的眸子瞅著她,长长久久的瞅著她。爱琳仍然在哭诉,不停的哭诉,泪和汗弄湿了整个脸庞。
“我从没有别的男朋友,从来没有!我到台中去只是住在我干妈家,我从没有男朋友!我要刺激他,可是,他没有心呵!他的心已经被鬼抓走了!他没有心呵!根本没有心呵!”她抓住了方丝萦的手,瞪视著她。“我没有男朋友,你信吗?”
“是的,”方丝萦点著头。“是的,我知道。你睡吧!好好的睡吧!再闹下去,你会呕吐的,睡吧!”
爱琳阖上了眼睛,她是非常非常的疲倦了,现在,所有酒精都在她体内发生了作用,她的眼皮像铅一样的沉重,她的意识飘忽而朦胧。她仍然在说话,不停的说话,但是,那语音已经呢喃不清了。她翻了一个身,拥著棉被,然后,她长长的叹息,那长睫毛上还闪烁著泪珠,她似乎睡著了。
方丝萦没有立即离去,站在床边,她为爱琳整理好了被褥,抚平了枕头,再轻轻的拭去了她颊上的泪痕。然后,她低低的、低低的说:“听著,爱琳,撇开了敌对的立场,我们有多么微妙的关系!我们爱著同一个男人,且曾是同一个男人的妻子。看样子,我们之间,必定有一个要痛苦,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最不幸的,竟是我们两个!我们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协调这份尴尬?爱琳,最起码,我们不要敌对吧!如果有一天,你会想到我,会觉得我对你还有一些儿贡献,那么,爱那个孩子吧!好好的爱那个孩子吧!”
她转过身子,急急的走出了房间,泪,把一切都封锁了,都遮盖了。庭院深深52/59
27
爱琳呆呆的坐在窗前,对著那满花园的阳光发愣。隔夜的宿醉仍旧使她昏昏沉沉的,昨夜的一切也都模模糊糊,但她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方丝萦,那个奇异的家庭教师,自己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记得方丝萦曾逗留在她屋里,她诉说过,她哭过,枕上的泪痕犹新!那么,那家庭教师一定已知道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而且,那家庭教师也说过一些什么,是什么呢?她努力的回忆,努力的思索,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昨晚,昨晚像隐在一层浓雾里,那样朦胧,那样混沌。唯一真实的,是当她走进客厅,开亮电灯那一刹那所见到的一幕。那长沙发,方丝萦蜷伏在那儿,像一只小猫,柏霈文紧拥著她,带著满脸最深切的激情!怎会呢?她想不透,怎会呢?或者,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吧?或者,根本没有昨晚那一幕吧!但是,不!她还记得方丝萦的打扮,没有戴眼镜,是的,这几天她都没有戴眼镜,长发披垂,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秋装……她猛的打了个冷战,不可否认,那家庭教师相当漂亮,可是,对一个瞎子而言,漂亮又怎样呢?
她烦躁的站起身来,在屋内兜著圈子,然后,她打开房门,直著喉咙喊:“亚珠!亚珠!亚珠!”
亚珠急急的从后面跑过来,站在楼梯上,扬著声音回答:
“是的,太太?”“方老师呢?”爱琳问。
“到学校去了,和亭亭一起去的。”亚珠诧异的说。
哦,真的!怎么这样糊涂!当然是到学校去了。爱琳咬了咬嘴唇,不管怎样,今晚她要和这个女人好好的谈一谈!她要请她走路!她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地盘内再有人侵入,一个鬼魂已经够了!又跑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哦,她不能容忍这个!她绝不能容忍!“太太?”亚珠小心翼翼的。“你要吃早餐吗?”
“不要!给我冲杯牛奶拿到楼上来。”
“是的。”关上了门,她继续坐在桌前沉思。奇怪,不论她怎样整理自己的思绪,她始终有点儿恍恍惚惚的。大概是酒的关系,酒会使人软弱。她发现自己并不像想像那样恨方丝萦,她心底有一点儿什么奇异的东西,在那儿不听指挥的容纳著方丝萦!她困惑而迷茫的摇摇头,昨夜,昨夜她到底和方丝萦谈了些什么。亚珠送来了牛奶,爱琳立即在她身上嗅到了一股强烈的芬芳,她冷笑著说:“玫瑰花味,你又买了玫瑰!”
“是的,太太,买了好几打!先生叫买的!我刚刚插了好几瓶,你这儿要一瓶吗?”“不要!你去吧!”亚珠退了下去。爱琳倚著窗子,情绪更乱了。天知道!这家中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事!玫瑰花!玫瑰花!问题的核心在那个家庭教师身上吗?门上传来了轻微的剥啄之声,没等她回答,门被推开了。她看过去,出乎意料之外的,门外竟是柏霈文!他穿著件灰色的套头毛衣,灰色的西服裤,整洁,清爽,而且神采奕奕,爱琳惊异的望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摆脱了他那份忧郁和消沉?他看来像一个崭新的人。不但如此,爱琳还几乎是痛心的发现,他虽然年纪已超过四十岁,虽然眼睛失明,他却依然挺拔、漂亮、儒雅,而潇洒!依然是个吸引人的男人!难怪!难怪那个方丝萦会喜欢他!她盯著他,这男人,这男人是她的?她曾多么希望揽住那个浓发的头,抚平他眉心的皱纹,吻去他唇边的忧郁,可是,她没有做到!而如今呢?是谁抚平了那眉间的皱纹,是谁吻去了那唇边的忧郁?
“我可以进来吗?”柏霈文礼貌而温文的问,很久没有见到礼貌和温文,那不是亲切的代表,那是冷淡和疏远。爱琳知道这个,她在他心里是个陌生人。
“是的。”她的声音生而涩。
他走了进来,关上了房门,他对这间房子的布置并不熟悉,他是几乎不进这屋子的。爱琳故意不去帮助他,让他去摸索。他找著了沙发,坐了下来,他燃起了一支烟,一副准备长谈的模样。“昨晚你喝醉了。”他说。
“怎样呢?”她问,不由自主的带点挑战的意味。“虽然醉了,并没有醉到看不清楚我眼前的好戏的地步!你要知道!”
“我知道,”他吐出一口烟来,显得冷静、沉著,而胸有成竹。“我就为了这个来和你谈。”
“别告诉我那是一时冲动……”
“不不,”他很快的接口。“不是一时冲动,完全不是。”他定了定,慢慢的说:“爱琳,我想,我们这勉强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