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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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从窗外铺满半间屋子,翻找时带动的细尘在阳光下飞舞不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带我们去的小头儿抱歉地说,因为刚刚搬了新大楼,档案和原始资料还没整理好,所以查找起来十分困难,只好让我们一起协助。看了一眼叶华,他端正的脸带着理解的笑容,不断点头,并笑着插几句话,让气氛变得轻松,这个人,工作起来就是工作的样子,我服。咧了咧嘴,我翻开自己的目录开始罗列。
只要静下心来,一切也就可以平心静气地做下去,我静静地一堆一堆翻找,一边把翻找过的按顺序帮忙略为整理好交给他们归档,他们十分感谢,大家笑容满面地边做边说话,偶尔讲出几个笑话,倒也十分轻松愉快。
当中有个活泼的女孩,对另几个人说:“我最眼红你们,空闲起来整天看报纸聊天。”那几个人年纪略大,笑着说:“可是我们忙起来是没日没夜的,就象上次福利企业年检,核对完残疾名册,还要对人头,他们三班倒,我们也是三班轮候,守在门口一个一个对名册。另外如果出差查案子,才真是日夜弗得休。”她轻轻仰着头:“唉,我还是喜欢你们的工作。”一个男孩子挤挤眼:“找林局长求求情,跟我们走。”她哼一声,跳起来,学着那林局长的样子:“我知道,他就这么着:什么?女的?不要不要不要,女的要来干什么?女的能干什么?不要不要不要,别跟我提女的要进来,我们这里,不要女的!”她叉着腰:“就跟有人要他的命似的,女的!真没天理,他怎么就能生个儿子呢,就该让他养个女儿!女的!”她学得十分象,另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忍俊不禁,她冲我们挤一挤眼,笑嘻嘻说:“所以说,这世界上男人已经够会欺压女人,女人一定要帮衬女人。”那男孩子笑着说:“谢谢天,幸好你不是局长,不然我们还有活路。”他转过头对叶华说:“岳真的论调是:男女有纠纷,一定是男的错,就算女人做得不对,那也一定是男人错在先。可怕得很。”
叶华还没说话,我抢先说:“这个社会上男人太占便宜了,对女人让让步也是应该的。”男孩子吐吐舌头:“我可没指望你帮我们说话。”
岳真一拍我肩膀,笑嘻嘻:“bingo!”
这样说说笑笑,一下子便过了一整天,叶华说还要再来两天才可能大功告成。我倒也不介意,对他说:“知不知道,那个岳真,一定是个看亦舒的。”他一头雾水:“什么舒?”我大笑:“这个人的书男孩子大半躲之不及,不过如果不躲又肯看的,绝对是个百分之八十好男人。”我冲他挤挤眼:“不妨找来看看,或者何真知会爱上你也说不定。”他嗤之以鼻:“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这样幼稚,那个人是神仙?写的是仙书?秘籍?”我一本正经:“是失传已久的天书,足以打通你任督二脉,从此天人无敌,手到擒来。”
他的表情分明当我是大麻疯,我拍拍他的肩,忍住笑:“你别说我不帮你啊,这会子是真的在帮你,你又不信,做人难,做人可真难,左右不是人啊。”我转开头,喘一口气继续笑,却看到有一个人正站得远远看着我们。
是一个男人,看到我注目,他大步走过来,站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形,破旧的牛仔裤,厚T恤,短风衣,黑黑的脸上带着笑,眼睛极亮,牙齿极白,整个人随随便便,显着有些粗糙,但粗糙中有一种明朗的原野气息象阳光一样扑面而来,有点熟悉的感觉,我皱着眉。
他低下头,把笑脸凑近,笑嘻嘻:“你叫罗一一?”
我脑际一闪,指着他,想叫出名字,却忽然哽住,看着他高高大大地站在面前,那样熟悉,却那样陌生。十几年不见了,虽然近几年我们时时通电话,在电话里一如往日那般亲近、随便说笑讥嘲,但面对面的时候,电话里的熟悉感觉全然消失,那种浓重的陌生感觉一下子横亘当中,他根本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人,不是那个又高又瘦又黑却总是拉着我的手护着我依着我的少年。
风在我们中间穿梭,仿佛逝去的时光匆匆而过,再不回头。
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但脸上有怜惜的神情,他低头看着我,伸手拉住我伸出去指着他的手,轻轻笑着说:“罗一一,我叫陆鹏,大鹏鸟的鹏。”
第六章
第六章
当然我们没有象小时候那样手拉手回到陆奶奶的家,我回过神来同叶华再见的时候,陆鹏已经叫了一辆车。
一路上什么也没有说,我的心里有一层薄薄的尴尬,看一眼陆鹏,他笑笑看我,又看着窗外,下车的时候才说了一声:“变化真大。”我张了张嘴,本能反应是笑骂一句:“你那狗嘴里是说我红颜苍老吗?”不由自主却闭上嘴,笑一笑。
陆奶奶正在厅里择青菜,满是皱纹的脸上专注认真,看到我们并肩走进去,马上浮起欢喜的笑容,说:“囡囡,小鹏刚才打电话给你工作的地方,说你出去了,怎么找到你的?小鹏还真厉害。”陆鹏轻轻环着她苍老瘦薄的肩,笑嘻嘻说:“那可不,您的孙子当然最聪明伶俐。”陆奶奶笑骂:“你还聪明呀?你打小就不如囡囡聪明,放学做作业老让囡囡教你做数学,你这笨脑子忘了?”陆鹏摸摸脑袋,呵呵笑:“跟一一比是要差点,不过奶奶你也别把你孙子说得这么差呀,很没面子的。”
陆奶奶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拍打陆鹏的背,满脸宠爱:“你这猢狲,猴子!”
我静静地站了一会,拿过陆奶奶择了大半的青菜盆子,走到厨房水池边,说:“我来。你们聊吧。”
我快手快脚择好青菜,洗好,拿过砧板和菜刀,把青菜、肉、番茄等细细切好装盘,再打开煤气,倒油,开始炒菜。
厅里有细细说话的声音,我心里不知为什么也细细的一抽一抽,赶忙甩甩脑袋专心配料,一样一样倒入锅里,炒三丁、回锅肉片、清炒油菜,陆奶奶早已炖好一锅萝卜骨头汤,还有,番茄炒蛋,我正要扬声问鸡蛋在哪里,陆鹏已经从身后递过一碗调好的蛋糊,笑着说:“还没放盐。”我顺手接过来,倒进一点酒和盐,刷刷刷搅几下,倒入热油锅。
陆鹏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也不说话。我渐渐有些局促,那层陌生和尴尬的感觉又出现在两人中间,陆奶奶走过来,笑着说:“咦,怎么不说话,这么久不见了,生疏了吧?”陆鹏说:“怎么会,我倒觉得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有点怕一一。”
我忍不住一笑,说:“把菜端出去吧。”陆鹏轻轻嘿了一声,笑道:“得令。”一手一只盘子走出去。陆奶奶侧身让过一边,笑着嘟哝:“这个孩子。”
等我把最后两碟菜端出去,陆奶奶已经舀好萝卜汤,在摆筷子,陆鹏正看着面前一碗满满大海碗的白米饭似笑非笑。
我看着那个小面盆子似的大海碗,忍了忍,终于扑一声憋不住笑出声来,陆鹏无奈地看我一眼,我放下碟子,退后几步,哈哈大笑。
陆奶奶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大概以为我心情好,笑着说:“小鹏,囡囡做菜可好吃了,快尝尝。”
陆鹏忍无可忍,大声说:“奶奶,我不要吃饭,我要喝酒!”
陆奶奶一怔,恍然大悟,眉开眼笑:“我差点忘了小鹏都长成大人了,我去买酒。”陆鹏忙拦住她,说:“我去我去,您就坐着罢。”一边低声咕哝:“您可没忘,瞧这一大碗饭。”
我笑着拦他:“你不熟,我去。你要喝什么酒?”他苦着脸低声说:“什么酒也不拘,其实我只是不想吃这一大碗饭,先喝酒糊弄过去。”
我转身出去,一边怎么也憋不住笑声,哈哈哈哈。
外面夕阳还有余辉,老弄堂映得金黄金黄,自行车铃声不停地从巷头响到某一家门口,于是停下来,嘻笑声、学生的打闹声、聊天炒菜声,加上满满的菜香四处溢出来,我的心情变得非常好,轻捷地走到附近小超市,买了一瓶干红,几罐啤酒,想了想,又买了瓶二锅头和花生米、一小瓶雪碧,才往回走。
回到家,陆鹏接过去,看到二锅头眼睛亮了亮,冲我嘿嘿一笑,几个杯子已经洗净放在桌子上,我先打开雪碧倒在一个杯子里,放到陆奶奶面前:“陆奶奶,这个给您喝,咱们给陆鹏接风。”陆奶奶高高兴兴地说:“好呐。”
陆鹏问我:“你喝干红?”我抄过啤酒,说:“干红和二锅头是给你挑的,我喝啤酒。”他啧啧两声:“要不你也喝这个?”他晃晃二锅头,我切一声:“我倒怕你不够,别跟我抢啤酒就成。”
他摇头:“我可不敢,那不跟虎口里拔牙似的。”
我顺势把啤酒罐扔过去:“你又骂我母老虎!”他熟练地接住,哈哈大笑:“我没骂,你自己喜欢不打自招。”
陆奶奶笑嘻嘻地抿一口雪碧,笑嘻嘻地看着我们。我坐下来跟她说:“你不知道陆鹏有多讨厌,每次在电话里都恶心我、笑话我。一个大男人,就只会欺负我这等弱质女流。”
陆鹏装好花生米,拣一粒抛进嘴里,笑着说:“我那是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报的是小时候的仇,奶奶你记得不,小时候一一老冤枉我,老害得我让你揍。那时候我一看到她转眼珠子就心里发怵,不知道她想什么鬼点子。”
我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陆鹏笑,夹一筷鸡蛋放在我面前的小碟子里,说:“其实我最怕你不肯教我做题。”我看着面前的鸡蛋,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每次和陆鹏一起吃饭,他总喜欢把他自己喜欢吃的菜夹到我碗里,我们喜欢吃的菜也大半都一样。我说:“也只有这一样可以拿得住你。”
陆鹏摇头:“哪里,你美丽可爱聪明伶俐足智多谋冰雪聪明机智善变……”
我笑:“陆奶奶你看,他一离开你就这样口甜舌滑,满嘴胡说八道。”
陆奶奶开心地笑着说:“不会啊,小鹏没有说错呢,我们囡囡可不就是这样子的?”
我一怔,陆鹏笑着看我,满脸爱惜。
少年的时光终于慢慢的、慢慢的回来。我们之间,别后的时间仿佛被时间大神抽去,可以不计。
夜了,陆奶奶累了一天早早便去睡了。陆鹏和我一人拿了一罐啤酒坐在后院里,后院同儿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重修了院墙,花草依然葱茏,几枝重瓣月季在月色春风下轻轻摇曳,很安静,我们默默不语。
这里曾是我们玩闹的天地之一,另一个地方就是我和我奶奶以前住的地方。宽敞的小院子,一起坐在夕阳下做作业,摘花虫,抓蟋蟀,爬树,趴在吊井边看浸在冰凉井水里的藤篮,藤篮里一只大西瓜。把长皮筋绑在陆鹏和凳子腿上跳皮筋,有时候,夏为春也会和陆鹏一起站在那里当道具。但是夏为春,当皮筋往上挪的时候老是趁我一边跳一边不注意时就往上举,我的脚就总是勾住皮筋中断,气恼起来就去推他,一直把他推倒在地上,他就呵呵地笑,爬起来和陆鹏一溜烟跑掉,陆鹏一边跑一边回头笑着望我,做一个抱歉的鬼脸。
夏为春。
这么多年了,我的心里仍然隐隐地疼痛,象一根线始终松松地扯着心脏,平时若无其事甚或不记得了,可是一想起一提起,那根线就绷紧,一下一下拉扯着心脏。疼。
我喝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苦苦地滑过食道,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真圆,团圆的月亮。
就象三年级时的那个月亮。
那天下午我和陆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