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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谁在时间的彼岸 作者:青衫落拓[出书版]-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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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裂的责任在我,是我逼得她父亲远走西藏。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跟我讲一句话,前天她偷拿了钱去火车站买票,准备去成都,然后转车进西藏到她父亲那里去。好在乘警看她年龄太小,及时拦住她,通知我去火车站把她接回来。她要到9月才插板上学,我不能成天在家看着她,没想到她今天又跑掉了。”
    高翔一时有说不出的恼怒:“女儿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闹离婚。于老师,请恕我直言,你们真是一对我无法理解的父母。”
    “别来教训我,”于佳疲惫地说,“我对发生在我女儿身上的事情一样无法理解。”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我说过我们不必再联系这句话,根本没有理由要挟你来管这种闲事,可是我实在不能把不相干的人扯进这件事里来,只好一再厚着脸皮跟你开口了,我真的很抱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只好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高翔和于佳赶到刘湾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村子里安静至极,唯一亮着灯的就是梅姨家里。她和晶晶、左思安坐在东边厢房里各自看书、做作业,看到他们进来,左思安迅速低下头去。
    梅姨站起来使个眼色,三个人走到了西边厢房内。“我劝了她好久,她答应跟你回去。不过,她还是坚持要马上去看她爸爸。”梅姨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么小的时候,才有这份固执。”
    于佳惨淡地一笑,没有说话。晶晶突然跑了过来:“其实小安姐姐要是不想回去,就住我们家跟我做伴多好。”
    梅姨瞪了她一眼:“你不想想小安的妈妈有多担心她。再说小安留在我们这里怎么上学?赶紧去做作业,大人说话不许乱插嘴。”
    晶晶嘟着嘴老大不服气地出去了,梅姨对于佳说:“于老师,你别介意小孩子说的话。”
    于佳摇摇头:“谁都看得出我女儿不愿意理我,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怎么会怪一个诚实的孩子。”
   高翔试探地说:“如果小安想去看她父亲,你可以陪她去,你们也正好当面沟通。”
    “说说倒是容易。从她出事到现在,我请了无数假,积压了大堆工作,不打招呼提前结束出差跑回家,已经完全没法儿给领导和同事一个合理的交代。除非我辞职,否则目前不可能抽出时间带她去西藏。”
    “这样的话,你能不能跟她父亲沟通一下,让他劝小安暂时放弃这个念头,等他回来。就算他想跟你离婚,也得亲自回来办手续吧。”
    “你知道左学军去的是西藏什么地方吗?阿里。大片的高原无人区,原始落后,通信时有时无,断断续续。他又存心回避,我差不多半个月能跟他通上一次话已经很了不得。他对他女儿说的不过就是好好在家待着补习功课,等9月开学之后上课不要掉队,甚至没有象征性地说一声‘你妈妈很辛苦,你要听她的话’。”
    高翔与梅姨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些话显然在于佳心中积郁已久,一旦开始,再难停下来:“是的,我不算是一个好母亲,我不是那种把孩子当成一切的女人。我有自己的工作,还想干出一点儿事业来。我每天上班路上要花一个半小时,经常要出差。小安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由她父亲照顾,他送她上幼儿园、小学,从来没离开过她。为了让我安心工作,他去挂职锻炼时,又把她带到清岗来读中学。”
    提到这一点,她神情黯淡,他们同时想到在清岗发生的事情,更加无法开口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于佳才用平淡的口气接着说:“他对女儿付出得更多,女儿对他的感情远比对我深,一直如此。那件事情以后,我很愧疚,我想补偿她,给她更多的关心,能做的我全做 。我推掉工作,请长假去清岗陪她,一有时间就花三四个小时转两趟长途车去刘湾看她,赔笑脸找门路为她办转学手续,可是我做再多也没有用,她就是不愿意理我。”
    “也许你想得太多了,她毕竟还小,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变故,所以才表现得反常。你还是要跟她多做交流,让她讲出心里的想法。”
    “她的想法,我当然清楚,但我认为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忘记那件事,反复提起,就像是舔伤口,只会提醒自己经历了伤害,更加自我怜悯。”
    她的冷静让高翔难以反驳。梅姨只得说:“小高说得对。现在她父亲不在身边,你是她最亲的亲人,恐怕你得付出更多耐心。”
    “关键是她要的不是我的耐心,而是她的爸爸。现在她一直不跟我讲话,身体不舒服也不肯告诉我。我答应她等我能够休假时再送她去她父亲那里,她觉得我是敷衍她。”于佳将盖住右手背的毛衣袖子向上捋,露出从手背到小臂的两道长长的红色抓痕,“前天我去火车站接她,她甚至跟我动了手。我从来没想到,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文静乖巧,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下撒泼大哭大骂,跟我厮打。”
    梅姨显然也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她爸爸要跟我离婚我就诋毁他。出事之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对所有人都粗暴无礼,丢下工作,不理家庭,对女儿不闻不问,甚至都不跟她告别,就甩手去了西藏。小安好像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跟她讲道理,她根本不听,我安慰她说会好起来,她反而说我冷血。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说到这里,于佳再也撑不住,缓缓坐下,撑住了太阳穴,显然已经精疲力竭。梅姨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必着急,高翔尴尬地站在一边,一抬头,发现左思安笔直地站在门卫看着她母亲,她穿着一件牛仔布面的厚外套,身材瘦削得近乎单薄,那个姿态有着与她稚嫩的面孔不相称的沉重凛冽。
    她接触到高翔的目光,转身走了。

    4_

    左思安来到院子里,站在那棵桂树下。夜空澄净无云,大半轮明月高远地挂在西边暗蓝色的天际,皎洁的月光从桂树繁茂的枝叶间筛下斑驳光影,树叶像打了蜡一般闪着幽光。乡村的夜晚如同她在这边生活的那些天一样宁静安详,她却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对所有人都粗暴无礼,丢下工作,不理家庭,对女儿不闻不问,甚至都不跟她告别,就甩手去了西藏……”于佳做的是客观描述,然而左思安心中的父亲当然不是这样的。
    左学军和于佳夫妇两人的家都不在本地,生下女儿后,于佳休完产假就继续读硕士。左学军的母亲、于佳的父母分别过来帮忙把左思安带到一岁半,因为身体和生活习惯等原因,各自回了老家,左学军不得已早早开始带左思安通勤,把她送到机关幼儿园的日托班,然后再去上班。
    每天左学军叫左思安起床,给她穿衣服,她眼睛都睁不开,他一松手,她就会歪倒睡着,弄得他又好气又好笑。她一直迷迷糊糊,任由父亲给她刷牙、梳头洗脸,然后抱着她出门赶车。左思安很快就知道,挂在墙壁上的挂钟长短针指到哪一个位置就意味着爸爸可能会趁着工休时间冲过来看她,再到另外一个角度,就是父亲来接她回家了。下了电车,左学军带着她顺路去买菜,等他将晚饭做得差不多之后,于佳也下班了。
    这样每天重复、陷于琐事的生活,对一个男人来讲当然并不轻松,然而左学军从不抱怨,是众人眼里的模范父亲、模范丈夫。于佳承认,在丈夫的支持下,她怀孕生下小安的同时顺利读完了硕士,后来又读了博士,她的时间大部分花在了工作上面,并且取得不俗的成绩,不能算顾家的贤妻,更说不上是个慈爱的母亲;以左学军的能力,本该在事业上有更多发展,但是为了照顾家庭多少影响了升职。左学军自己内心也是有同感的,这也是他在左思安13岁时接受去清岗挂职锻炼的原因。
    左思安并未觉得自己缺乏母爱。左学军对她的关爱弥补了一切遗憾,她跟父亲一样接受于佳对于事业的追求,毫无抱怨。她觉得她的童年过得十分完整,如果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她愿意停留在那个阶段,永远不必长大。
    只是,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她还是长大了,并且以一种惨烈的方式从儿童过渡为少女。
    如果说被强暴怀孕这件事已经超出了14岁的女孩子的理解和承受范围,那么生下孩子则远远不是左思安想象中的解脱,某种程度上,她被那个过程完全压垮了。
    她在半麻的状态下接受剖腹产手术,清醒地意识到医生剖开她的小腹,取出一团东西,同时当她不存在一样小声议论她的身份、刚出生孩子的身份。
    “唉,这么小,还真是怪可怜的。”
    “是啊,听说她爸爸要调走了。”
    “出了这种事,怎么待得下去。”
    “陈家人正在外面等着带走这孩子。”
    “婴儿看上去有点儿不对劲……”
    这个过程似乎漫长得永远不会结束,她麻木地躺着,一动不动任由他们一针一针缝合刀口。
    上一次被缝合,是一年多前学骑自行车时摔倒,额头磕破,只缝三针,左学军陪在她身边,比她还要紧张,一再问医生会不会留下疤痕。她的身体被缝合起来,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已经永远被撕裂了,再也不可能拼凑完整。
    想到这里,她终于哭了,医生瞥见,动了怜悯之心,安慰她:“再忍一下,就快结束了。”
    医生所说的结束对左思安来讲毫无意义。于佳艰难地对她解释她父亲的去向,她无法理解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只知道左学军不是短期出差,而是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甚至没有跟她说声再见。腹中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东西确实不见了,但是她的身体上永远地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每次洗澡,一低头就可以看到。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提醒,她脑海里刻下的场景如此清晰,仿佛她当时灵魂出窍,俯瞰并录下了整个过程,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不停补充血腥的细节,在她的睡梦中自动播放。她频频从噩梦中惊醒,到后来已经分不清哪些真的发生过,哪些出自她已经不受控制的臆想。
    恐惧、羞耻与绝望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整晚失眠。于佳努力想跟她沟通,她爱母亲,看得出以为不擅家务、并不细致的母亲在努力弥补她,可是她一向最依赖的亲人是父亲,从来不曾跟母亲建立无话不谈的亲密关系,因为父亲的突然离去,她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得了那场让医生都无法解释的急性乳腺炎,治疗之后,她慢慢恢复,于佳痛苦地责备她:“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算怪我,也不能存心折磨自己来让我内疚吧。”
    母亲会这样误解她,她无言以对。其实她完全没有有意隐瞒的想法,她极度讨厌去医院是一个方面,另外,她的精神不堪重负,处于恍惚失神状态,根本意识不到肉体的种种不适。猛烈的高烧、脓肿、剧痛险些要了她的命,但至少也让她昏睡了几天,将她暂时带离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经过治疗,她身体慢慢恢复,但她还是无法从父亲的不辞而别中解脱出来,以致一听到母亲批评父亲就觉得愤怒,听到他们在电话谈到离婚,顿时再也无法在家里待下去了。
    “以后别再这样一个人乱跑了,太危险,你爸爸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
    左思安一回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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