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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鹤唳华亭-第4部分

小说: 鹤唳华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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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在一旁冷眼相看,此时干笑一声,竟未再发作,只挥手吩咐道:“你们退下,方才是朕怒语,望勿录入。”眼见得众人退出,才又对王慎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他等你的成全,你反倒不肯了么?”王慎此时在一边细细思索前事,方稍稍悟出今日事体,远不若自己想得简单。年底决狱时未经申报推恩赦免个把无大罪的低级官员,虽然于律不符,深究起来也可以扣上以庶政侵大政的罪名,但此举自前朝起便早已是朝中私下的成例,上下皆心知肚明也是不争实情。今日皇帝却借此发难,所为因由,想必父子二人心中皆如明镜一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他自己一个外人,反倒在一旁帮衬了若干两头皆不讨好的腔调。虽是想明白了,终究还是觉得心寒齿冷,又不忍心眼看太子吃亏,悄悄一目,只见他眸子低垂,一副神游物外的神情,仿似此事便根本没有自己的干系一般。也知道以他素来的脾气,此刻让他求饶真是难上青天,只好跺脚退了出去。
  不时王慎回归,将一应事务铺排完毕,便有内侍托了漆盘上来,要帮定权除冠。定权侧首避了过去,自己动手将头上戴的折脚皂纱巾摘了下来,又伸手解除腰上玉带,站起身走到刑凳前。带着满目嫌恶抹了抹那黑色刑凳,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这才俯下身去。
  皇帝不去管他种种做作,只笑对王慎道:“你看他从小到大,只有这些小聪明,这些年来一点也不曾长进。”王慎答也不敢,笑亦不忍,只得将头尴尬点了两点。一时听得沉沉杖击声起,更是咬牙攒眉,不忍去看,心中默默计数,待数到四十有奇,仍不闻太子□求告,亦不闻皇帝松口恩赦,不由得着了慌。睁眼一看,只见定权一张俊秀面孔,此刻早成青白之色,连五官皆已扭曲,吓得不轻,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央告皇帝道:“陛下开恩。”又转头对定权道:“殿下,殿下你说句话呀,老奴求你了。”见父子二人皆不为所动,终是咬了咬牙,耳语劝道:“殿下,你想想娘娘罢。”定权影影绰绰地听到这话,已近昏迷的神志激灵一凛,忽然从嘴角牵出了一个难看苦笑,咬牙低声道:“陛下——”。皇帝问道:“他有什么话?”
  王慎忙替他描补道:“殿下乞陛下宽恕。”
  皇帝看了王慎一眼,又冷目了定权半晌,终于抬了抬手,见内侍随即停了行杖,顿了片刻道:“罢了,你且回你的西府去,这两月也先不必出席经筵朝会,好好闭门思过吧。谢罪的文书,□坊上奏。”说罢拂袖而去,见王慎愁眉苦脸随在身后,问道:“你既如此担心他,都不惧当面欺君了。不去送他,此时又跟过来做什么?”王慎尴尬笑笑,道:“老臣不敢。”却还是留步原地,待皇帝去远了连忙折回,去查看定权。
  一个低阶内侍却横生好奇,趁人皆不注意扯住一年小侍者问道:“陛下说王常侍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小侍答道:“是为了替遮掩殿下先前说的那句话吧。”那内侍道:“你离得近,可听见了?”小侍道:“我听见了,殿下说的是——陛下,这不公平。”那内侍问:“什么不平?”小侍冷笑道:“我怎么知道,想是天下本无公平事。譬如你向我打听了,扭头便报给你家陈大人,获奖获赏,我还觉得不平呢。”那内侍笑斥道:“你休要浑说。”转头看左右无人,搂着他肩去了。
  
  

☆、岁暮阴阳

  王慎亲自带人护送太子回到西苑,又急着去嘱咐太医。因为太子元妃去岁殁了,此时只能倩人唤来了几位品阶较高的侧妃,一时之间,阁内一片混乱哭嚷念佛之声。
  定权在嘤嘤哭声中醒转,心中越发觉得烦躁不堪。几位侧妃见他睁眼,立刻围到床前查看,定权只见她们朱口乱启,也分辨不出到底在说些什么,鼓了半晌的气力,哆嗦着咬牙道:“出去,待我真死了再烦你们来哭不迟!”几位侧妃愕然,互看了两眼,只得哭哭啼啼下去了。太医院的院判随后便到了,一进门便吩咐内侍去取热汤,察看太子伤势,只见中单上血渍已成赭色,早与伤口凝结在一处,叹气道:“殿下权且忍耐一下。”给定权喂了几口参汤,这才用剪刀慢慢将中单剪开,替他将伤处收拾干净,直折腾到夜深才罢休。
  阿宝替他虚虚搭上了一床被子,定权此刻亦只觉得乏得脱了力,虽然一身上下疼痛得如火灼刀割,终也慢慢阖眼睡了过去。蔻珠与阿宝一同在阁内守夜,一夜里只是不断听到太子睡梦中喃喃□之声。移灯察看时,却他满额又皆是点点汗水,二人无奈,只得重新取来热汤,欲替他拭汗,忽闻他低低喊了一声“娘”,语气中委屈无限,随即一行泪便顺着眼角,滑到了腮边。阿宝只觉得诧异不已,抬头去看蔻珠,却见她呆呆凝视着太子苍白的脸庞,半日方叹了口气,一时记起还有人在身旁,神情似乎颇不自在,侧过脸去接过已经拧好的巾帕,轻轻帮太子拭去了脸上的那道泪痕。
  
  定权受杖时,本是一身大汗,天气又冷,不免受了寒,次日一早再看时便已经低低发起了热来。延医用药,又是好一番折腾。好在他病中昏睡时多,众人虽忙碌些,每日倒是少惹了不少是非,便也有人暗暗希望他这病养得更长些方好。
  一日上灯的时候,定权醒了过来,见阿宝侍立在侧,开口问道:“那是什么声音?”阿宝答道:“是爆竹声。殿下,已经是除夕了。”定权静静听了片刻,忽而问道:“这几日我似乎见你日日都在。”阿宝答道:“他们都预备应节的物事去了,奴婢没有什么可以预备的。”定权道:“孤知道,这是积弊了,年节时都要往家中夹带些私物,苦禁不住的。——你为何不也随波去濯濯足?”阿宝道:“奴婢家人不在京中。”定权今夜倒似温和了许多,又问道:“那你家是哪里?”阿宝道:“奴婢家在…清…河…郡。”定权笑道:“我听你说话,只当你是南方人。”阿宝道:“奴婢的母亲是南方人。”定权又问:“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见阿宝迟疑了半晌,不由笑道:“那孤来猜猜。你家直到父兄都应当是书生班辈,家道即非大富,亦属小康,是不是?”
  阿宝脸色一白,吃惊道:“殿下?!”定权笑了一声,道:“你虽是洗了几个月衣服,可是手指头又细又白。你替我研墨的时候,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你帮我擦汗的时候满面通红,根本就不敢瞧我的身体,还有……”定权忽而拉过阿宝右手,放在面前细看。阿宝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觉得他的手指冰冷异常,如触霜雪,忍不住瑟瑟发抖,未及多想便挣开了他的掌握。
  
  定权却并未恼怒,只是顿了片刻,笑问:“你的中指有薄趼,是拿笔磨出来的罢?”见她脸色煞白,又冷冷问道:“我着人查过,你并不是罪没入宫。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见阿宝只是嚅嗫,复又冷笑道:“不说无妨,斋戒已过,孤不怕杀生,现下就可以着人杖毙了你,你相不相信?”阿宝见他满面阴骘颜色,一双眼眸冷冷望着自己,知他并非恐吓,忽觉不寒而栗。思忖了半晌才咬牙道:“殿下,奴婢死罪。”定权道:“你说吧。”阿宝道:“奴婢本不敢欺瞒殿下,可是奴婢虽然身处卑贱,也妄想能存一二分体面。”咬牙良久,方低声道:“奴婢的父亲是齐泰八年的举人,因为祖上素有些产业,便也捐得了一个知州。父亲妾媵无数,母亲本是嫡母的侍婢,其后虽有了我,仍是半婢半妾,在家中忍死度日。奴婢幼时不懂事,见兄弟姊妹皆去读书,也央求过母亲,后来虽然识得了几个字,却不知让母亲多受了多少嫡母庶母们的欺辱。数年前父亲过世,几个兄弟分了家业,用一点薄产将我母女逐出。父亲本不疼爱我,他过世时我又年幼,是以并未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我母女二人无计可想,母亲只得带着我进京来寻姨丈姨母,谁知姨母早已不知去向,母亲亦染了时疫,辞世对我说:‘你也是诗礼人家的女儿,万不可自轻自贱,还是回去吧,总是一父同体的兄弟,应该还是会有你一碗饭吃。’我想此事断难回头,便在京中寻到一远亲,冒他养女之名入宫,乞终身衣食而已。”
  
  她诉说到此处,已经哽咽不能成声,却仍兀自狠狠咬着嘴唇,隐忍得双目通红,不肯流泪。定权默默望她,冷冷问道:“你母亲说得是,本有一父同体的兄弟,你为何不回去寻他们?”阿宝摇头道:“虽言是兄弟,不及路人。奴婢愚钝,所以存了这点傻念头,虽说皆是为臧为获,却不想做了自家人的。”定权轻轻一笑道:“是么?”阿宝偏过脸去,半晌方点点头。定权无语,向上拽了拽寝衣,见她仍在垂首忍泪,并没有起身相帮的意思,隧哼道:“想哭便哭罢。”阿宝低声道:“奴婢不敢在驾前放肆。”定权道:“主君问话,你只知点头摇头,便不算放肆?”见她无言以对,又问道:“你这名字是谁取给你的?”阿宝一愣,答道:“是我的母亲。”定权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问了,只吩咐道:“你去看看周总管可在外头?”阿宝依言索人,周午旋即入阁,见定权精神尚好,自然大喜,忙吩咐宫人去预备清淡饮食。定权摇了摇头道:“我想吃酪。”不知为何,那语音中居然略带恳求的意味。他嗜凉嗜甜,众所周知,周午听到这话,却愣了片刻,眼中忽流露出爱怜之意,半晌方低声答道:“殿下,这里是西苑,没有预备……”却又似不忍断然拒绝,又道:“殿下想用,臣节后着人去置办便是。”定权微微显出些失望的神情,却也并不强求,只道:“没有便罢了,我不吃了。”说罢翻身向内躺了,半日没有动静,想来已是又睡着了。
  宫墙外正是爆竹喧天之声,更衬得苑内一片冷清,除夕之夜也就这样悄然滑了过去。
  
  

☆、孽子坠心

  因为太子卧病,新年过得颇是惨淡。定权直到上元前后才渐渐能够下地行走,又终日闷在书房中,众人除了万不得已,并不愿近他身边,生怕新年伊始便讨得满身晦气。一日午后,太子在书房内伏案假寐,阿宝在隔间内,将热汤注入银盘,搬动竹薰笼,银盘水暖,炉香乍爇,蔻珠从外回转,见了这幅情景,卷袖笑道:“我来帮你。”阿宝微笑道:“谢娘子回去了?——贵人姊姊歇歇罢,我一人做便可了。”蔻珠仍是上前助她展衣,覆于薰笼上,这才答道:“才送走了,有的没的也嘱咐了半日。她难得来探探殿下,殿下偏又正睡着。”阿宝点头道:“这位娘子确是少见到些。”蔻珠道:“是,自打太子妃殿下殁了,她便算主西苑内宫——其实殿下统共只有那几位娘子,扳着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又有什么事要她管的?人确是好人,只可惜和殿下缘分忒薄了些。”二人等待那熏衣,也算守着薰笼闲话,阿宝便随口问道:“这是为何?” 蔻珠道:“殿下元服婚礼,除了元妃,陛下同指了四五人,她拜良娣,只比妃低一等。虽说殿下平素便少在后宫用心。只是这位谢娘子也属异数,听说她前后宣召,不过三四次。”顿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拧阿宝脸颊,笑道:“想来还是相貌不入殿下目,虽说是大家娇养,不知怎么却养出那样一张黑黄面皮来。她若生就了你这么一副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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