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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蛙 莫言著-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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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扔下锯子;弓着腰走到水瓮边;抄起水瓢;仰脖子灌水。凉水沿着他的下巴、脖子流到他的胸膛上;与那些金黄|色的锯末子混合在一起。喝完水;父亲走回去;一个人操起锯子;猛烈地割起来。
公社书记和几个干部进了堂屋;对着王仁美的骨灰盒;深深地鞠了三躬。
一个干部将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锅台上。
书记说:万足同志;我们知道;无论多少钱也无法弥补这个不幸事件带给你们家的巨大损失;这五千元钱;聊表我们一点心意。
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说:公家出了三千;剩下两千;是吴书记与几位公社领导出的。
拿走;我说;请拿走;我们不需要。
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书记沉痛地说;死去的不能复活;活着的还要继续革命。书记说;杨主任从北京打来电话;一是表达她对小王的哀悼;二是对死者家属表示慰问;三是让我转告你;你的假期延长半个月;把死者后事料理完;把家事安排好再回去。
谢谢;我说;你们可以走啦。
书记等人;又对着骨灰盒鞠了一躬;然后弯着腰走出房门。
我看着他们的腿;看着他们或肥或瘦的臀部;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一个女人的嚎哭声和一个男人的叫骂声从胡同里传来;我知道岳父岳母来了。
岳父手持一杆翻场挑草用的木杈;大骂着:你们这些杂种;你们赔我的女儿!
岳母挥舞着双臂;挪动着小脚;好像要扑向我姑姑;但自己先跌倒了。她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嚎哭:我那可怜的闺女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你走了;撇下我们可怎么活啊……
公社书记向前;说:大爷大娘;我们正要到你们家去;这是个不幸事件;我们的心情也非常难过……
岳父用杈杆捣着地面;狂躁地叫着:万小跑;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出来!
我抱着女儿走到岳父面前。女儿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将脸藏在我的腮旁。
爹……我站在他的面前;说:您打我吧……
岳父高高地举起木杈;但他的手在空中僵住了。我看着他花白的胡须上点点滴滴的泪水;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岳父扔下木杈;呵呵呵呵地哭着;蹲在地上;说: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让你们给祸害了……你们造孽啊……你们不怕天谴吗……
姑姑走上前;站在我岳父岳母之间;垂着头说:王家哥嫂;这事不能怪跑儿;怪我。——姑姑仰起脸来——怪我责任心不强;没来及时普查育龄妇女节育环放置情况;怪我没有想到袁腮这坏种掌握了取环技术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怪我没把仁美送到县医院去做手术。现在——姑姑看着公社书记——我听候上级处理。
结论已经有了嘛;书记道;大爷大娘;我们回去就研究你们两位的抚恤问题;但万医生没有错;这是个偶然事件;是你女儿的特殊体质决定的;即便送到县医院去做;结果也是这样的。另外——书记对着拥进院里来的人和胡同里的人高声宣布:计划生育是根本国策;决不能因为发生了一起偶然事件就改变政策。那些非法怀孕的人;还是要自动地去做人流;那些妄图非法怀孕的人;那些破坏计划生育的;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也毁了你吧——我岳母一声疯叫;从怀里摸出一把剪刀;捅到了我姑姑大腿上。
姑姑伸手捂住了伤口。血从她的指缝里哗哗地流出来。
几个公社干部扑上去;把我岳母按倒在地;将剪刀从她手中夺出来。
小狮子跪在姑姑身旁;打开药箱;掏出绷带;紧紧地扎住伤口。


公社书记说: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不必!姑姑说;王家嫂子;我为你女儿抽了600cc;现在;你又捅了我一剪子;咱们血债用血还清了。
姑姑一活动;血从绷带里渗出来。
公社书记怒吼着:老太婆;你太不像话了!万主任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要负法律责任!
我岳母见我姑姑满腿的血;大概是有点怕了;手拍着土地;又哭嚎起来。
不用怕;王家嫂子;姑姑说;即便我得破伤风死了;也不用你负责。姑姑说;我要感谢你呢;你这一剪刀;让我放下了包袱;坚定了信念。——姑姑对着看热闹的人说——请你们给陈鼻和王胆通风报信;让他们主动到卫生院来找我;否则——姑姑挥动着血手说——她就是钻到死人坟墓里;我也要把她掏出来!
第三部序
亲爱的杉谷义人先生:
今天是元旦;新年第一天。从昨天傍晚就开始下雪;现在还在下。室外已是白雪皑皑;大街上传来玩雪的孩子们的欢笑声。我家楼前的杨树上;有两只喜鹊在叫;喳喳的叫声里;仿佛充满了惊喜。
读罢您的回信;我的心情很沉重;因为想不到我的信会让您严重失眠;身体受到摧残。您来信中对我的慰问让我感动。您说读到王仁美去世时流了眼泪;我写到她去世时也是热泪盈眶。我不抱怨姑姑;我觉得她没有错;尽管她老人家近年来经常忏悔;说自己手上沾着鲜血。但那是历史;历史是只看结果而忽略手段的;就像人们只看到中国的万里长城、埃及的金字塔等许多伟大建筑;而看不到这些建筑下面的累累白骨。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中国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终于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实事求是地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中国自身的发展;也是为全人类做出贡献。毕竟;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小小的星球上。地球上的资源就这么一点点;耗费了不可再生;从这点来说;西方人对中国计划生育的批评;是有失公允的。
近两年来;我故乡的发展变化很大。新来的书记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留美博士;有气魄;雄心勃勃。据说要在高密东北乡胶河两岸大开发。许多庞大的工程机械已经隆隆开进。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发生巨大变化;你上次来看到的风景可能会荡然无存。这种即将到来的变化;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无法做出判断。
随信将有关我姑姑材料的第三部分——我已经不好意思说是信了——寄给您。我当然会继续往下写;您的赞赏是我写作的动力。
我们再次盛邀您在方便的时候到这里来做客——也许;我们应该像接待老朋友一样毫不客套地接待您。
另外;我与太太即将退休;退休之后;我们想回故乡居住。在北京;我们始终感到自己是异乡人。最近;在人民剧场附近;被两个据说是“发小在北京胡同里长大的”女人无端地骂了两个小时;更坚定了我们回故乡定居的决心。那里的人;也许不会像大城市的人这样欺负人;那里;也许距离文学更近。
蝌蚪
二OO四年元旦于北京
第三部1
办完王仁美的后事;安顿好家人;我匆匆赶回部队。一个月后;又一封电报到来:母亡速归。我拿着电报去向领导请假时;同时速交了一份请求转业的报告。
将母亲安葬后那天晚上;月光皎洁;院子里一片银辉。女儿睡在梨树下一张草席上;父亲挥着扇子;替她驱赶蚊虫。蝈蝈在扁豆架上响亮地鸣叫;河里传来流水的声音。
还是找个人吧;父亲长叹一声;道;家里没个女人;就不像个家了。
我已向上级交了转业报告;我说;等回来再说吧。
本来过得好好的日子;一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父亲叹息着说;也不知道该怨谁。
其实也不能怨姑姑;我说;她也没做错什么。
我也没有怨她;父亲说;这是命。
没有像姑姑这样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我说;国家的各项政策还真落实不了。
理是这么个理儿;父亲说;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看她被人家用刀子戳得血流满地的样子;我也心疼;毕竟是亲堂妹妹。
这就没有办法了。我说。
听父亲说;姑姑被我岳母戳了一剪刀;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就是这样;她还带着人前来搜捕王胆。搜捕这词儿不太恰当;但其实也就是搜捕了。
王胆家的大门紧锁;鸡犬无声。姑姑令人砸开铁锁;冲入院内。你姑姑肯定是事先就得到了密报;父亲说。她一瘸一拐地走进王家堂屋;揭开锅盖;见锅里有半锅粥;伸手一试;尚有余温。你姑姑便发出一阵冷笑;然后大喊:陈鼻;王胆;你们是自己出来呢?还是让我像掏耗子一样把你们从洞里掏出来呢?屋子里鸦雀无声。姑姑指指墙角那个柜子。柜子里盛着几件旧衣服。你姑姑让人把旧衣服捡出来;显出柜底。姑姑抄起一个擀面棍;对着柜底猛捣;咚咚几下子;显出一个洞口。你姑姑说:‘游击队’的英雄们;出来吧。难道还要往里灌水?
第一个钻出来的;是王胆的女儿陈耳。那小姑娘脸上抹得灰一道白一道的;像个庙里的小鬼。她不但没哭;反而龇着牙“咯咯”地笑。接着爬出来的是陈鼻;他一脸络腮胡须;一头卷发;穿一件破背心;露着胸膛上的黄毛;那样子很狼狈。陈鼻爬出来后;那么个大个子;对着你姑姑;“扑通”下了跪;磕头连连;碰得地皮“咚咚”响。父亲说;陈鼻的哭喊声;把整个村庄都震动了。


姑姑;我的亲姑姑;看在我是您接生的第一个孩子的分上;看在王胆是个半截子人的份上;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姑姑;俺家世世代代念您的大恩大德……
父亲说;听在场的人说;你姑姑眼里淌着泪说:陈鼻啊陈鼻;这不是我的事;如果是我的事;那怎么都好说——你要我的手;我也能砍给你!
姑姑;您开恩吧……
陈鼻的女儿陈耳机灵;也学着她爹的样子跪下了;连连磕头;嘴里念着:
开恩吧……开恩吧……
这时候;父亲说;院子里那些看热闹的人中;五官油腔滑调地唱起了电影《地道战》的插曲——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雄兵千百万……千里大平原展开了地道战;鬼子要顽抗就让他完蛋——
你姑姑抹一把脸;脸色陡变:行啦;陈鼻;快让王胆上来!
陈鼻膝行上前;抱住你姑姑的腿。陈耳学他的样子;抱住了你姑姑另一条腿。
这时五官又在院子里唱:千里大平原展开了地道战……侵略者他敢来……打他个人仰马又翻……全民结扎;全民避孕……
你姑姑想脱身;但被陈鼻和陈耳死死缠住。
你姑姑悟到了什么;命令手下人:下洞!
一个民兵用嘴叼着手电筒下了地洞。
又一个民兵跟着下去。
声音从洞里传上来:洞里没人!
你姑姑急火攻心;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陈鼻真是有诡计啊;父亲说;他家房后不是有片菜园子吗?菜园子里有口水井;水井上有架辘轳;地洞的出口在井里。这么大的工程;也不知他是怎么完成的;那么多的土;也不知他弄到哪里去了。利用陈鼻和陈耳缠住你姑姑的机会;王胆爬到出口;拽着辘轳绳子爬了上来。真也难为了她;父亲说;那么个小人儿;挺着个大肚子;竟然能拽着绳子从深井里爬上来。
你姑姑被人扶到井口;气得跺着脚大叫:我怎么这么笨呢?我怎么这么笨呢?当年我父亲在西海医院就领着人挖过这样的地洞!
你姑姑昏了过去;被人抬走;住进医院。你姑姑感染了白求恩当年感染过的那种病毒;差点送了命。她对共产党忠心耿耿;共产党也对她不薄;为抢救她;听说把最贵重的药都用上了啊!
你姑姑住了半个月院;伤没好利索就从院里跑出来;她有心事啊;她说不把王胆肚子里的孩子做掉她饭吃不下;觉睡不着。责任心强到了这种程度;你说她还是个人吗?成了神了;成了魔啦!父亲感叹地说。
陈鼻和陈耳;一直在公社关着。有人说吊打拷问;那是造谣。村里干部去看过他们;说只是在一间屋里关着。屋里子有床有铺;还有一把暖壶两个杯子;吃饭喝水都有人送。说吃的跟公社干部一样;白面馒头;小米稀饭;顿顿有菜。说爷儿俩个都白了;胖了。当然;不是让他们白吃;要收他们的钱。陈鼻做生意发了财;有钱。公社与银行说好了;把陈鼻的所有存款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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