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鼓朝凰-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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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撑出笑容来回看向错愕的谢妍,咬着牙应她:“良娣太客气了。”
他又向母亲推说,天热气闷不适,要先行下去歇息。
才步出门外,白晃晃的阳光刺得他一阵晕眩。
他终于撑着廊柱惨笑,冷汗顺着额角淌落。
好痛。
他本以为自己已忘了,原来心痛,可以这么痛。
卷三 奈何心愿与身违
鸾说·惊破
欺骗是什么?
我这样问他。
他看着我,依旧是剑眉入鬓,星眸灼灼,只是一言不发。如斯忧伤,神色含哀。
我于是痛得凄声大笑。
为何你还要这样看着我?
你凭什么?凭什么?
你甚至连一句解释都吝啬给与,将最后一丝幻想也浇灭成灰。
既已绝情至此,这般眼神,又算什么?
原来是你骗我。
原来,连你也在骗我。
呵,不,不是你。
是我。
是我自己骗了自己。
自欺欺人,醉生梦死,好大一场奢华……
——墨鸾
章三六 鸩心酒(全)
玉粟宝钿,花子朱唇,乌云髻坠青梳斜,小山眉间额黄绘;绾臂金钏,碧纱铃裙,五晕罗丝金泥帛,金缕衣上香蝶飞。
那风华绝代的少女在玉殿宫廊间缓行,披衫广袖,披帛如羽,裙脚小铃声声,好似新莺相随。
迎面而来的小宫娥侧避福礼毕了,好奇地抬头张望,切切私语。
“可真美!就快比上前年东阳公主的百鸟嫁衣了!听说,那支掌梳是拿青犀牛角做的,十分珍奇,可抵千金呢!这样的东西,莫说各宫妃主、嫔主、贵人,连皇后怕是也未必有罢。太子殿下也没给太子妃,也没给谢良娣,偏就给了她了——”那小宫娥看得杏目不瞬,满眼艳羡。
另一个飞眼瞥了已渐远去的女子,轻啐一声,“有什么呀,仗着皇太后宠她呗。之前缠着吴王殿下,这会儿又改攀上东宫。别说三年的孝,这才一年呢,就整日盛装华服轻歌曼舞了——”说到此处,她忽然噤了声。那女子似什么都听见了,竟回首看着她们。两个小宫娥吓得向后一缩,慌忙又低下头去,良久,再没了什么动静,才小心翼翼又抬起头,长出一口气,却见那女子已走得远了。
墨鸾坐在铜镜前,去了钗环,将一头青丝披散。她又轻轻转了转臂上金钏,皓臂消瘦,轻而易举便退了下来。她将那金臂缠扔在妆奁前,斥退侍人,挪步倒在榻上,蹙眉阖目,轻压着太阳穴。
白日,谢良娣又请她往东宫品茶。
谢妍有心促成她与太子李晗,是想要她这个“表妹”做“自己人”,才好与太子妃宋璃分庭抗礼。
而她,只是为了白弈。
自大司马白尚故去,匆匆又是一载。这一年来,她觉得自己像个伎子,在一方纸醉金迷的舞台上变幻脸谱,或哭,或笑,悲喜却不是自己的,甚至连疲惫也不是。只有热闹退场,夜深人静,独自对着冷壁青灯,她才能倒下,从指尖到发梢,乏力得一动也不想动。
她很累。
再难听的闲言碎语,也都听够了,那一双廊间小婢,不过是最青涩的。
她伏在榻上,小心翼翼从玉枕中取出那支琉璃簪,捧在掌心,轻抚,而后终于叹息,将之贴在唇上。
他近来可还好呢……听说,前阵子,有胡人扮作马贩子进入神都,企图在春狩时谋刺宅家,被他破获了。他又立了大功。胡人重伤了左羽林上将军。这位置是要空出来了……?
她坐起身来,怔了好一会儿,将那琉璃簪用棉纱包好收回枕中去。
这位置若真空出来了,不能给别人,尤其是那宋二。
她坐回梳洗床上,对镜要重整发髻。
忽然,铜镜晕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映了出来。
他躲在对角的山水高屏后,似乎并未想到镜子已暴露了他的行藏,依旧从屏风后探出个小脑袋来,睁大了眼张望。
她眉梢微动,终于笑起来。“这是谁家的小郎君?这就学会偷看姑娘梳洗了,再过二年,还不要偷燕脂吃?快给绑回家去,交家大人管教!”她索性不盘髻了,转身侧坐,故意板起了面孔。
那孩子见被她发现,忙乖巧扑上前来,双手抱住她胳臂。“姨姨别恼,阿宝知错了。”他蹭着墨鸾,十分讨好地望着她,撒娇甜笑:“阿宝替姨姨画眉赔罪。”说着,他便伸手去抓镜前黛笔。
“胡闹!”墨鸾笑出声来,劈手将笔夺了,转身佯怒嗔道:“世子怎能替阿姨画眉。任大学士不教你这个罢?”
李飏笑嘻嘻地缩回手,机灵模样甚是可爱。
这孩子如今也七岁了,着实长高了不少。年前李宏请圣上旨,让他拜了任修为老师,以上学为名将他从庆慈殿接了出去。太后也不好反驳,便允了。但李飏孩子心性,全不明白父亲一番苦心,哭闹着不肯走,之后但凡得空,便要偷跑回来看望墨鸾。对此,墨鸾又是忧心,又是感动,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她无奈笑叹:“世子怎么又跑来了,功课都做好了么?”这孩子自幼丧母,大抵是寻着了寄托,便十分的眷恋。
“都做好了。”李飏认真点头,仍旧抱住她不放,“我想姨姨了。”他将脑袋抵在墨鸾臂上,像只小兽般偎在她身旁,一手却又抓起那只缠臂金,嘟嘴道:“不画眉,帮姨姨戴钏儿总可以罢?”
“怎么尽摆弄些女儿家的物什!”墨鸾哭笑不得,又给他夺了,转身对镜盘髻,一面劝道:“世子要多上心在文韬武略上,将来做个国家栋梁。”
“就像十二姑丈那样么?”李飏趴在一旁,捧脸,看她将青丝高高盘起,忽然便如此问。
墨鸾原本双手已有些酸乏,被他这么一问,险些把不住。她停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是啊。还有你阿爷呢。”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应着,一只手扶住发髻,一只手打开妆奁,挑选一只插发钗。
忽然,她眼前一亮,不禁奇出声来。
奁中有一颗明珠,光泽莹润璀璨,其辉清澈,将其余宝饰也映亮了三分。
可这珠子不是她的。她从未见过。
墨鸾心中惊奇,以为是李飏逗她,正待要问,不料,李飏却已将那明珠捏在手中。
只见李飏将珠子笼在掌心,另一手扣出圆弧,对着眼一看,惊道:“姨姨,这是颗夜明珠呢!”
“阿宝,这珠子不是你拿来的……?”墨鸾由不得心下一震。
李飏全没往深处想,只摇了摇头,就取了支钿筐来,将那珠子嵌入,串在一支条钗上,递给墨鸾:“姨姨用这个盘髻呀,多好看!”
“这怎能戴在头上!”墨鸾又好气又好笑,不接他的,另选了只小珠条钗盘住发髻,将那夜明珠取在掌心细细地看,心中蹊跷难明。
为何她的妆奁里忽然多出这样一颗夜明珠来?这珠子大如杏果,光泽莹润剔透,不掺半分杂色,必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这么来历不明的,岂不怪哉?
她正疑惑,忽然,却听屋外有人声来。
李飏听见声响,一下子惊跳起来。
墨鸾亦是一惊,忙放下那珠子,将李飏推至屏风后藏了。
每每李飏来看她,都是偷偷来去,不叫太后知道,否则,免不了又要被巧立名目留下。
才将李飏藏好,已有几名宫人进屋来。
为首一名是太后身旁的新尚宫,领着几个小婢向墨鸾施礼。
墨鸾还礼毕,正待开口问她们所为何来。
冷不防,却听一个小宫女惊呼:“这不就是太后殿下那颗夜明珠么?”
一语惊人。
墨鸾倒抽一口凉气,瞬间,心已沉底。
她被带去见太后。宫人们拧着她双臂将她摁跪在地,便似对待囚犯。
那都是太后的心腹近侍。
“我记得告诉过你,你要听话。”太后把玩着那颗夜明珠。
殿中光线昏暗,只有那颗珠子是亮的,也不知究竟是星光还是鬼火。
墨鸾低着头,唇角却绽出笑意,悲凉顺那一抹微扬弧度弥漫至心底。“皇太后殿下还要儿听什么话。”她淡淡应声。
猛地,太后握着明珠的手一紧。“还这么嘴硬。”她冷哼一声,示意宫人端上一壶酒。“从今往后,你乖乖的跟着阿婆,留在阿婆身边,今晚上,就什么也没发生过。”她语声低缓,一面说,一面亲自斟了一杯酒,而后,静看着墨鸾。
墨鸾惨然一笑:“皇太后殿下想要儿如何,还不是一道旨,何必大费周章。”她心已如水凉。这分明是欲加之罪,只为胁迫与她。一年安宁,不过是暴风骤雨前的宁静,观望的观望,蛰伏的蛰伏,而今,高位有悬,重兵待主,便风雨又起了。
太后眸色陡然涨满,攥紧明珠的手轻微颤抖起来,似在强压情绪。好一会儿,她才又安静下来。“就算你连死都不怕,你便不怕传扬出去?”她盯着墨鸾,嗓音中已有掩不住的尖刻。
墨鸾不禁自嘲。她当然怕。但她怕又如何?太后若要说她是个贼,那她便只能是个贼,谁还能够置噱。可这个女人,难道真要辱蔑自己的外孙女儿是贼么?就算旁人不知,自己的心呢?眼眶湿涨,墨鸾别过脸去,只盯着窗棂,咬唇沉默。
那倔强的姿态,像绝了她的母亲。
太后忽然就暴怒起来,扬手,将那夜明珠狠狠向墨鸾砸去。
墨鸾只觉额角剧痛,跌倒时以手去掩,湿热粘腻已淌了下来,迷了她的眼,视线一片绯红。
“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你背叛的究竟是谁!”太后掐住墨鸾下颌,嘶声的怒吼。她双目赤红,抓起那杯酒就往墨鸾嘴里灌。
酒汁滚烫苦涩,不知是落入腹中还是呛在了肺里,墨鸾激烈地咳嗽起来。求生的本能令她奋力挣扎,但怎样也挣不脱桎梏。那酒仿佛会燃烧,灼得她腹脏刀绞般痉挛。
“阿婆!”她跌倒了,蜷起身子,终于哆嗦着叫出声来,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颤抖着想要抓住什么,却无力地落了空。眼前红一阵黑一阵,大块大块,好似龟裂碎片。
不能相信。
她的阿婆,竟真将那酒灌进她嘴里。那炙心的鸩酒。
可她又有什么权利去责怪?
你背叛的究竟是谁?
那几近凄厉的最后一问,她根本无从作答。
“阿婆……!”
她又唤了一声,跌在地上,哀哀地望着她的外祖母。鲜红从她唇边滚落,宛若三途红莲盛绽,繁华妖冶,哀色浸漫。
眼前有大片氤氲蒸起,恍惚,她似又看见了白弈。他在唤着她,满目焦紧。她怕得想立刻奔回他怀抱躲起来,却怎样也无法靠近,连声音也发不出。直到她累了,彻底的累了。
她终于仆倒了下去,再没了动静。
瞬间,太后眸中的火光熄灭了。她浑身一震,刹那茫然的恍如稚子。她忽然也跌坐在地,将那宛如睡去的少女搂进怀里,颤抖着试探鼻息。“御医!御医!”她开始尖声大呼。
震惊的宫人们向殿外奔去,才将出门,却又听见她厉呼:“不要找御医!不许去!”
几名宫人呆呆站在门畔,怯怯望着那喜戾无常的老妇,再不知如何是好。
但太后眼中光华却凶悍了起来。她疯了一般将宫人们全都赶走,独自坐在大殿冰冷的地面上,以手擦试少女唇边颊上的血迹。
“你为什么就是不回来?”她眸色失焦,惨然哂笑,“无论我怎么待你,你都不回来,反而离我越来越远……”
幽夜凄然,她抱着渐至冰冷的少女,一会儿急急地唤“阿鸾”,一会儿又喃喃地唤“阿宓”,一时大哭,一时大笑,混乱癫狂。
乌夜啼。
夜晚的皇宫似有枭鸣,暗影憧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飏不知自己是如何奔回武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