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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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中,她像是一颗没长熟便掉到地上的毛栗子,浑身长满吓人的刺。当你用大铁锤用力砸开坚硬的壳,你会发现,里面的心,脆弱无比,苦涩无比。
我和张红冷战了两天,很快便和好如初。毕竟都是女孩,毕竟都同病相怜。
冷战后,我对张红解释,自己根本不会和那个男人联系,充其量发封E…mail了事。自己只是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张红则告诉我,她其实也是害怕我走上蓝湄的道路才这样尖刻的。提起蓝湄,我们都怔了一下。那个曾经和我们像姐妹一样相处过的女孩,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周末,我和张红结伴去看望蓝湄。虽然张红一直做出很勉强的样子,但我知道,她对蓝湄的惦念比我还多。
唉,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啊!
蓝湄住在三里屯。张红从来没有来过,我也仅仅是跟方卓——哦,算了,不提这个名字也罢!
白天的三里屯一点儿也没有夜里的风采,像卸了妆的小姐,像脱光衣服的肉体——惨不忍睹。
蓝湄站在三里屯街口等我们。
春意已经很浓了,她穿一件白色无袖高领毛衣,下身是条浅黄竖条及膝A字裙,双腿极为熨帖地套双短靴,华丽的披肩发梳成独辫,十分内敛地搭在胸前。
远远望去,她就像四月里的报春花,可有谁想像得到这位含蓄女子背后的故事?
一看到我们,蓝湄惊喜地小步跑来,“真不敢相信你们会来看我!”
“为什么不?”
“唉!”她摇头笑。其实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这时,我突然发现,她曾经明净的额头上长了些皱纹,细细的,浅浅的,像吹皱的春水。
蓝湄住在靠近使馆区的一条幽深胡同里。老式公寓楼,上了年纪的红砖,楼前有密密匝匝的柿子树,遮天蔽日。
有点儿蔚秀园的味道。想到此,我心又疼了。
“我们住顶层,比较安静,否则会被这楼里的鬼佬通宵吵死。”她说着,掏出串钥匙。
“我们?”
“一个台湾人,暂时的。”
这是一套老式两居室,收拾得颇为雅致。白色枫木地板,白色IKEA帆布沙发,白色四方茶几,银白色的电器。唯有落地窗帘,浓烈的粉红,撒满大朵、大朵的玫瑰,十分炫目。
我信步走过去,拎起窗帘,竟然是重重的天鹅绒。
“不是你的风格哦!”我笑了。
“是他的。本来是紫色的,但他说我把房间布置成灵堂了,所以非得换下来。”蓝湄一边给我们倒饮料,一边说。
“嗬嗬,倒还挺讲究的。”
“什么讲究,是恶俗!”
“有点儿。”说完,我们都笑了。
好久没见面了,如今突然坐在一起,而且是个这样的地方,一时间,我们的对话竟然有点儿沉闷。大部分时候,都是蓝湄问我们,我们不太敢随便开口。
茶几下有一个心形的小篮子,细细的竹条编织而成,十分精致。我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把弄,信手打开,竟然是满满一篮子香烟。
“咦,你抽烟了?”张红奇怪地问。
蓝湄无所谓地耸耸肩,随手拎出一支,叼在口中,点燃。然后,徐徐地吐出个烟圈,霎时间,一个风尘女子的味道淋漓尽致。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呢?”她享受地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
“不太敢问。”我实话实说。
“有什么不敢的?”蓝湄笑了,笑容十分疲倦,“看都敢来看了,还不敢问?我们之间没什么秘密。”
“那你,还,还做吗?”张红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做,不过有点儿不一样。以前是‘职业女性’,现在是‘家庭主妇’了。”
“什么?”我们都有点儿听不懂。
“嗬嗬……”蓝湄笑了,拎着打火机反复打火。火光中,她额头上的皱纹更明显了。
“就是说,以前是服侍一群,现在是固定服侍一个。换个字,就是‘包’。”
“为什么要这样?”
“唉,生意不好做。现在公安查得厉害,好几次都差点儿进去。再说现在五花八门的病也越来越多,所以,索性保个平安吧。”
“那,你还打算出国吗?”
“当然了。”说到出国,蓝湄的脸刹那间亮了,略有些得意,“我也正是因为出国才和这家伙混的,要不然,谁肯?!我们签了一个合同,他包我一年,一年后,一次性付清我二十万,我们两不相欠。”
“你这么相信他的合同?”
“应该还行。做生意的人,不讲良心,讲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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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怎么样?对你还好吗?”
“禽兽!”蓝湄皱着眉头,好像硬吞下一口浓痰,想想,又笑了,“属于比较低等的禽兽。”
“那他现在呢?”
“回台湾了,要到今天夜里才回来。”
中午时分,我们一起去市场买了些菜。虽然台湾佬留给她足够的家用,但她花钱十分节省,一毛两毛的也和别人争论不休,似乎想从牙缝里再省些出来。真是个不容易的女子。
路过超市时,蓝湄还坚持买了些红酒,她说难得团圆一次,一定要庆贺一番。回到房间,张红掌勺,我俩打下手。或许厨房是个容易放松的地方,也或许女人天性便属于厨房,我们三个嘻嘻哈哈,像不经事的孩子。
张红的手艺很不错,做了几个拿手的家乡菜。有辣子田螺、酸笋鸡丁、腰果牛肉、木耳鸡毛菜,还有芦荟粥。为了好看,蓝湄还把屋里的玫瑰花瓣扯下来,垫在盘子上,益发显得菜肴青碧鲜润,画儿一样。
最后,当我们三个围在白色的餐桌边欣赏时,真有点儿不忍下箸。
“来,我们先干一杯吧!”蓝湄搂着我们的肩,举起酒杯,“真高兴你们来看我。”她说着,眼中有盈盈泪花。
我和张红赶紧举起杯子。说实话,对于她,我们都有点儿难过。以前,不管怎样,毕竟我们三个可以朝夕相处,可如今,她一个人被“关”在这里,真成了一只“囚鸟”……
正准备碰杯时,门突然开了。
一个老鼠样的男人从门边冒出。一时间,我们都愣住了。
男人很黑很小,典型的热带风貌,牙齿暴得可怕,不知嚼了槟榔还是吃了女人的口红,牙床“血迹”斑斑。
“哇、哇、哇——”还是男人先反应过来,狒狒似的冲我们张开双臂,尖叫,“DINNER PARTY!”
“你不是夜里才回来的吗?”蓝湄皱着眉头问。
“DARLING,我想你了,早些回来不更好吗?”男人口气淫荡,紧紧抱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蓝湄,得意洋洋,“你不懂什么叫‘欲擒故纵’吗?我就是喜欢突然袭击。”
蓝湄厌恶地甩开他,躲到角落,冷冷地问:“你袭击到什么了?”
“没什么,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啊?!”一听此言,我差点儿吐了出来,扭脸看张红,她脸色也十分难看。
蓝湄躲着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拉起我们的手说:“走,我们走!”
“什么?”男人惊讶地托托镜片,“还没吃饭,怎么就走?”
“不用吃,早就饱了。”她讥讽道,引我们走出房间。
蓝湄一直低着头陪我们走着。阳光很好,但我们都很闷,好像吃了只苍蝇。
“蓝湄,这样的人,你不会……恶心?”我艰难地问。
她麻木地摇摇头,“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早已经刀枪不入了。”
“干吗要那么委屈自己?和我们一起住吧!”一直沉默的张红突然说。
蓝湄微笑着摇摇头,“我都快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想半途而废。你们不也一样?”
是的,我们都一样,都是为了梦想,肝脑涂地。我们再无话可说,只有低头继续前行。
三里屯尽头处有一个卡通照相游戏机,中午时分,生意冷冷清清。
“要不,来张合影吧!”蓝湄指着游戏机,提议。
我们相视而笑。的确,我们是应该来上一张。
跟孩子似的,我们吵吵嚷嚷地躲在黑色机箱里,冲着闪烁的镜头做出各种鬼脸。在这一刻,我们忘却一切,这真是一个美丽的瞬间。
两分钟后,我们每人手中都握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三个女孩头,挤挤挨挨、调皮开心得令人嫉妒。好像……好像尽享了天底下一切春光灿烂一般。
日子一天天向前过,时光从我们指头缝里无声无息地流逝,几乎是眨眼工夫,天热了。
夏天,地下室的日子十分难过。房间密不透风,空气又不流通,可我们却不得不时时开着四十瓦的电灯泡照明。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就像在电炉上旋转的挂炉烤鸭,油渍渍、汗嗒嗒。
我们再也没去看过蓝湄。她是一个高傲的女孩,不喜欢把疮疤示人,我们也一样。
那个“白发魔男”十分遵守诺言,再也没来找过我。当然,我亦不会联系他。我曾经给他发过几篇小文章,每次都能得到他很精辟的回复。他的话不多,但字字珠玑,总是短短数行能让我咀嚼一整天。显然,是个非常有思想的家伙。
但由于没有电脑,我给他发邮件非常麻烦,尽管心中喜欢与他的对话,但邮件却是越发越少。他曾经在邮件中问过我,为什么?我随口告诉他,没有电脑。哪想到,他第二天就安排快递公司送来一款SONY笔记本电脑。我吓了一大跳,无功不受禄,我死活不接受,硬逼着快递公司把电脑还了过去。
打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送过我东西。
日子过得平淡至极。张红忙着复习功课,我忙着写东西。她不理解我为什么浪费时间,我则不理解她为什么考研书都能倒背如流了,还在孜孜不倦、提心吊胆地啃?有时,我打趣她说,她都可以去开考研辅导班了。她则反击我,没有志气,每天都做白日梦。
我是活在梦境中吗?
我爱思考,爱写文章。我开始偷偷地给杂志、报纸投稿,但正如那位男人所言,我写的东西过于唯美、梦幻,不见得会被世人接受。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回音。
但我无法改变自己的风格,这是天性使然。
有份工作,能平心静气地写些字,我已是十分满足了,不知道还应该再向生活索取些什么。我不是一个有过多欲望的人,若说欲望,应该只有两句话,那便是:“俯仰自得,问心无愧。”
一直天真地以为,目前的我,心态祥和、生活平静,几乎接近佛学中所言的那种大境。然而,终有一天,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一切表面的平静只不过是那惊涛骇浪的前奏。
方卓说得对,有的时候,人的命运的确在被某种力量操纵着。
那是一个喧嚣的正午。是的,喧嚣,人心浮躁。
西餐厅的人很多,我们几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服务生被支使得脚不沾地。就在最忙乱的时刻,靠窗的一对男女毫不客气地拍起了桌子,叫道:“服务员呢,干吗吃的?我们已经等了快一刻钟了!”
对于这样的顾客,我们司空见惯。越是嚷嚷,我们越是不屑。但我还是赶紧放下手中的托盘,拎着MENU走上前去。
男人背对着我,看不清模样。但女人却是个人物,光鲜照人,衣饰恰到好处的华美,只是瘦骨嶙峋,不显娇弱,倒显得精明凌厉。
女人接过MENU,一边慢条斯理地翻着,一边训斥:“你们经理是怎么教的?把顾客晾到一边,这就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