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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孙犁传-第44部分

小说: 孙犁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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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他刚刚跌倒时,在医院里缝了几针,还能走路。同志们劝他休息一段时间,外出旅行。那时他刚进城不久,并不很怕出门,且好一人独行,于是选好地方和路线,带了介绍信就上路了。
  这是5月初,是坐火车,第一个目标,正是他在青年时代曾经向往的济南。下车时,是下午一、二点钟,坐了三轮去山东文联,当时任山东文联编创部部长的王希坚(通俗小说《地覆天翻记》的作者)接待了他,他们是在北京认识的。
  济南街面上,古老的砖瓦房和石铺街道到处可见,一派旧日省城的样子。文联临近游览区,不少小商小贩摆摊叫卖,热闹非常。文联大院有泉水、池塘荷花,人们清晨起来,就在清流旁盥洗。
  王希坚了解他的脾气,给他找了一间清静房子,并说:“吃饭,愿意在食堂吃也行,愿意出去吃小馆,也方便。”因为地段近,当天他就看了珍珠泉、趵突泉、黑虎泉。趵突泉为济南七十二泉之首,当时水系没遭到破坏,泉水从地下岩石溶洞的罅隙中涌出,还能冒起三尺来高,真个是:“佛脚清泉,飘飘飘飘,飘下两条玉带;源头活水,冒冒冒冒,冒出一串珍珠。”
  次日,文联的人陪他游了大明湖和千佛山。游大明湖时坐了彩船,可惜他正在病中,不能充分领略“舟行著色屏风里,人在回文锦字中”的佳趣。此外,他看了纪念曾巩的南丰祠和纪念铁铉的铁公祠,以及其他历史文物。曾巩是宋代和欧阳修、王安石等齐名的散文家,同属唐宋八大家之列,他的文章从容严谨,该是孙犁所欣赏的;铁铉则是明代建文帝时的忠臣,燕王朱棣起兵时,他坚守济南,屡挫燕王,后被磔死,鲁迅在《病后杂谈》①这篇文章里提到过他。说实在的,病中看这类纪念文物,也不是轻松的事。在千佛山要轻松一些,济南虽号称“泉城”,有湖山之美,那时游人却很少。千佛山在市区南面,几乎没有什么游客,像逛荒山野寺一样。孙犁最喜欢这样的游览,极目骋怀,放情丘壑,可以暂时摆脱一下市嚣尘声的干扰,姑且与寺佛为伍:“笑到几时方合口?坐来无日不开怀。”
  当然,他并没有超脱到如此地步,因为他是一个人,一个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忘记尘世的作家。
  他还想吃中学时听老师说过的济南特有的“小豆腐”,可惜没有吃到。
  他又赶路了,第二站是南京。是下午五、六点钟到的,还是先奔江苏文联。那时文联多与文化局合署办公,它便给文化局打电话,说来了一位客人,想找个住处。对方推托了一阵子,最后说可以去住××酒家:对于这种遭遇,我并不以为怪。我在南京没有熟人,还算是顺利地解决了食住问题。应该感谢那时同志们之间的正常的热情的关照。如果是目前,即使有熟人,恐怕也还要费劲一些。


  此次旅行,我也先有一些精神准备。书上说:在家不知好宾客,出门方觉少知音,正好是对我下的评语。①
  在酒家住了一夜,次日早饭后便去逛明孝陵。陵既高且陡,他还是登上去了,最引他注目的,是朱元璋的那幅画像:“躯体很高大,前额特别突出,像扣上一个小瓢似的。脸上有一连串黑痣。这种异相,史书上好像也描写过。”②辛亥革命前,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上登过朱元璋的画像,并尊朱为“民族革命伟人”③;不知明孝陵里的这张像,是否与此有关?但由孙犁的描写看,他好像并不喜欢朱元璋,因为他笔下的这副“异相”一点儿也不可爱,至少,离现实中真的人太远了些。“正史”里记载的朱元璋,说他一降生就气象非凡,长853孙犁传
  ①
  ②
  ③鲁迅批评过这类说法:“二十多年前,都说朱元璋(明太祖)是民族的革命者,其实是并不然的,他做了皇帝以后,称蒙古朝为‘大元’,杀汉人比蒙古人还利害。”《二心集·上海文艺之瞥》。
  《一九五六年的旅行》,《老荒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一九五六年的旅行》,《老荒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370
  大当然也与常人有异:“……母陈氏方娠,梦神授药一丸,置掌中有光,吞之,寤,口余香气。及产,红光满室,自是夜,数有光起,邻里望见,惊以为火,辄奔救,至则无有。比长,姿貌雄杰,奇骨贯顶,志意廓然,人莫能测。……”①大约奇骨不易画出,就在前额上扣只小瓢。可见,中国史书早就参加“造神”运动了,孙犁如此注意朱元璋的画像,也是有道理的。
  从孝陵下来,他去中山陵,然后向东,顺路游了灵谷寺。这一路全是枝交连理、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一阵风吹来,半空中飒飒作响,在这被高大的陵墓主宰着的圣地,不免使人产生天马行空的感觉。对于一个长年做文字工作、无事不出房门的人,这境味有益于转移他过分紧张的注意力,舒展一下他的心情。因此,孙犁对着眼前情景,发出了他平时很少说的“真使人叫绝”②的赞叹。
  下午行程更远,连续游了雨花台、玄武湖、鸡鸣寺、夫子庙。没有去看莫愁湖和秦淮河,他似乎感到一点儿小小的遗憾;但是,照他的说法,这样奔袭式的游山玩水,已经使他非常疲乏。作为休息,他去逛了逛南京古旧书店,那里很安静,好书也多,且排列规则,令人有舒畅感。可惜天色已迟,不及细看,就回酒家了。后来,他从这里邮购了不少旧书,其中还有珍本。在济南时,他因为没有找到古旧书店,颇感遗憾,在南京算是得到了一点儿补偿。
  第三天清晨,他就离开南京,赶赴上海。对这次南京之行,他后来有些想法:……像我这样的旅行,可以说是消耗战,还谈得上怡情养病?到了一处,也只是走马观花,连凭吊一下的心情也没有。别处犹可,像南京这个地方,且不说这是龙盘虎踞的形胜之地,就是六朝烟粉,王谢风流,潮打空城,天国悲剧,种种动人的历史传说,就没有引起我的丝毫感慨吗?
  确实没有。我太累了。我觉得,有些事,读读历史就可以了,不必想得太多。……至于文人墨客,酒足饭饱,对历史事件的各种感慨,那是另一码事。
  我此次出游,其表现有些像凡夫俗子的所到一处,刻名留念。中心思想,也不过是为了安慰一下自己:我一生一世,毕竟到过这些有名的地方了。①人往往容易有这些想法。不过,对一个作家来说,他所到过的地方,看过的东西,总不会那样容易成为过眼云烟的吧。当然,像这样的旅行,他的确是太累了。
  清晨上车,两个多钟头以后他就到了上海。作协安排他住国际饭店十楼,这么一个繁华地区,对一个神经衰弱患者十分不利。“尤其是一上一下的电梯,灵活得像孩子们手中的玩具,我还没有定下心来,十楼已经到了。”显然,他不适应这样的生活。翌日上午,独自去逛书店,正巧赶上古籍书店开张。他选购了几种旧书,包括仰慕已久的戚蓼生序小字本《红楼梦》。
  他想快些离开上海,因此,第三天中午就到了杭州。浙江省文联没有熟人,在那里吃了碗面条,便一人到了湖边。这天天气很好,游人也多,一湖如镜,确是“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但因连日劳顿,夜里又睡不好,他忽然觉得精神不支,脚下也没有准头,就随便转了转,买了些甜食吃,回到了文联。
  第二天,文联通知他到灵隐寺去住。原来他们新买到一处私人别墅,做为创作之家,还没启用,孙犁正好去试试。他乘三轮来到目的地,看见这是一幢不小的楼房,仅楼下就有不少房间。四周除一座拔地而起、直插云天的飞来峰,空旷无人。寺里僧人很少,住的又远,这时天也黑了,他一度量形势,忽然恐怖起来:偌大一个灵隐寺,周围是百里湖山,寺内是林莽丘壑,不说别的,就是进来一只狼,他也受不了。他想到要关好门窗,而门窗又是那么多。关好门窗后,他躺在临时搭好的木板床上,顶着一盏昏黄的光线摇曳的灯,一面翻看一本新买的杭州旅游指南,一面发起哲人的遐想来:……什么事说是说,做是做。有时说起来很有兴味的事,实际一做,就会适得其反。比如说,我最怕嘈杂,喜欢安静,现在置身山林,且系名刹,全无干扰,万籁无声,就觉得舒服了吗?没有,没有。
  青年时,我也想过出世,当和尚。现在想,即使有人封我为这里的住持,我也坚决不干。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伴侣。①
  这一夜没有睡好。清早起来,在溪流里洗罢脸,提上从文联带来的暖瓶,到门口饭店吃了饭,又到茶馆买一瓶开水提回来。
  西湖到底名不虚传,而坐落在湖边上的灵隐寺,又是这样宏伟富丽、奇绝一方。夜晚,它虽然令孙犁感到可怖,但在白天,它又向这位北方来客展示出全部的魅力,“我在北方,是没有见过的。”他说。
  在这“门外湖光十里碧,坐中山色四围青”的神仙般的环境里,他过了整整三天,凡是西湖的名胜,差不多都去过了。
  在小市上,他给自己买了一个象牙烟嘴,在岳坟给孩子们买了两对竹节制的小水桶,就又取道上海,返回天津。此行大约有半月光景,谁也没有料到,回来以后不久,他的病情反而大大加重了。
在红十字医院
  前面说过,1956年的秋天,他病得像撒了气的皮球,亲友们都在考虑他的后事了。
  在天津的医院看了几个月,管文教的王亢之,介绍的都是天津的名医,中药西药也吃了不少,但终不见效。
  第二年春天,他被送进新建的北京红十字医院。这里设备很好,庭院也宽敞。
  他住在楼上靠边的一间单人病房里,有洗澡间。室内陈设讲究,光线充足,四周静得很。吃饭由护士端来,她坐在一旁,看着他吃,一边不断地称赞着铜蒸锅里的菜,劝他多吃些。饭菜确实很好,可惜他那时吃不下。
  每天晚上,医院叫他做松节油浴,白天有时还被带到大理疗室做水疗。
  护士都是新从苏杭一带招来的姑娘,穿着丝绸白衣,戴着有披肩的护士帽,走起路来,轻盈旋转得天使也似的。孙犁每晚睡下后,床头柜上的蓝色灯光映在粉墙和下垂的窗帘上,像是一种梦境。他只能靠烈性的安眠药入睡,护士照顾他服药后,还站在床边替他按摩,听着他呼吸均匀了才轻轻离去。其实,他常常并没有入睡。
  医院很尽心,还叫他去做体疗:病人围成一圈,拿着一根金箍棒似的棍子,在手里摆动着,走一阵就完事。他觉得好笑,心想,如果早些时候知道耍棍儿,也许就不会得这种病了,现在耍得晚了些。但是,在这里,他的病情毕竟得到了缓解:
  我从来没住过医院,没有住过这样好的房间,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饭食。这次住进了这样高级的医院,还有这么多的人关心和服侍。在我病好以后,我常常想,这也是我跟着革命队伍跑了几年的结果,同志们给了我优惠的待遇;那时人和人的关系,也深深刻印在我的记忆中了。①在这期间,医院总务处长董廷璧,给了他许多具体的帮助。他是蠡县人,为人慷慨热情。北京所有的朋友也都很帮忙,中宣部秘书长李之琏,北京市委的张青季,是他中学时的同学,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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