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奋斗记-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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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娘自是得意这一点,可这事儿一过心,她便猛地顿住了脚步——她也是回娘家的小娘子,若论境况,如今竟是和六姊有些相似!
不知当时阿娘她们是如何对六姊的?倘若她们对六姊的孩儿不闻不问,那六姊若有缘面见至尊,是会恨自家爷娘呢,还是会恨姚氏,又会说些什么话,便很难预先猜出来了。
“咱们去阿娘那里。”十六娘拽了拥雪道:“我有急事儿要问。”
“罢罢罢,奴的好娘子,您过去了,她又要埋怨奴不经事,居然许您疾走呢!”拥雪却急了,反手拖住了十六娘,道:“您且回揽秀厅歇着,奴去找老夫人!”
十六娘一怔,想了每次自己去见阿娘时裴王氏那恨不得将她埋进被褥中好生歇息回来的模样,便觉得拥雪急得有道理,不由失笑,道:“是了,那你快些!”
拥雪果然不辱命,裴王氏来得飞快。她倒是个极镇定的。如今裴府落到这样田地,她犹是不急不慌,做事儿还在板上眼上的。
进门见十六娘面色仪态尚好,她便又松了口气,坐下调了呼吸,才道:“这样急急要见阿娘是哪样?什么事儿由不得慢些来!”
“儿心底下急。”十六娘见着母亲,便不由有了几分小女儿情态:“想着如今不说,怕是要忘了的呢——阿娘,儿有一事要问,当初六姊有至尊胎儿之时,府上是如何待她的?”
“至尊的骨血谁敢怠慢?”裴王氏道:“我同你阿爷虽心底下烦她,可当着面儿,总需要端敬几分呀。”
“这般说来,若她有机会向至尊传话,总不会说咱们裴氏的坏话了?”十六娘道。
“若是她会说咱们裴氏坏话,我同你阿爷,也是不会同意你这法子的。”裴王氏失笑,伸手揉了揉十六娘的头:“都要做阿娘的人了,想事儿做事儿,还是这样一惊一乍。这可不像个大家主母的样子!”
“儿如今已然不是大家主母了……”十六娘垂了头,道。
“怎么不是?”裴王氏颇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难道秦家的主母真要由那个自小儿没见过三两金子的庶女做?”
十六娘听的既是想笑,又不敢笑,心底下还有些郁闷,才道:“是儿傻了。”
“你还小,遇到这样的事儿,会这般也是寻常。”裴王氏道:“只是今后再莫如此慌张,天塌不下来!好生休养着吧,若是无事可做,便弹弹琴,翻翻书,这对孩儿也好得很。”
十六娘看着母亲出门,转头又见着拥雪的笑脸,不禁有些郁郁:“我离阿娘还差得远,是不是?”
“娘子也总有一天会是像样儿的诰命夫人。”拥雪走到她身后,捏了她肩:“娘子难道忘了从前那术士说的话?”
十六娘想到这个,唇角才勾起一弯笑:“是呢,我倒忘了……”
她并不甚相信这些东西,然而这种时候,想起来便觉得,心底下总还有些安慰。
这主仆两个正说着话,方才出去的裴王氏却疾步回来了,十六娘见她这般,不由诧异,笑道:“阿娘方才不还同儿说,万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着急?”
“什么不必着急。”裴王氏取了锦帕,蘸了额上细密汗珠:“阿娘是想着叫你听了高兴——刚刚传来消息,前线天军打了个败仗!”
“……这……”
“从前二郎回来之前,已然将突厥贼寇赶至锁河关外了,可是这贾荣檀上任,却又驱策士卒西进……”
“那也不过是好大喜功闹出岔子来了,有何可喜?阿娘说儿听这个会高兴,莫不是……贾荣檀乃是姚氏的党羽?”十六娘小声道。
“你倒也不笨啊!”裴王氏道:“岂不闻神京中早有‘姚氏欲勾结突厥入寇’的传言?如今,天军大败,贾荣檀自己狂逃了几百里,退据锁河关,可是……这一战,生生将天军精锐一多半都葬送在关外了!”
十六娘骇然,道:“那么来年夏日,突厥马肥,岂不是又要……”
“你管这个作甚?”裴王氏道:“这一场大败,不正应了那流言么?!”
十六娘默然,许久才点了头,可又道:“阿娘,儿总想着,二郎若起复,多半也是接着做武将。到那时万一要他千里征战,天军精锐却尽数叫那贾荣檀糟践尽了,岂不也……”
“我方才还以为你没那样蠢笨了。”裴王氏叹道:“如今看来怎么还是这样?阿央,你且想想,二郎为至尊苦战西陲,落得个什么下场?无论是文臣武将,先要有了自己的好处,再想着黎民百姓!只要得了人心,还怕没有人追随么?至于这社稷……”
她的话,再说下去,便是大逆不道,然而十六娘看着母亲的眼神,那一刻心底下也是明了了。
社稷,是一个人的!
你为这个人拼了命,人家还道你不够好,甚或怀疑你的作为不过是沽名钓誉,那这一切尽力,又有什么用?!
十六娘抬了眼,与母亲对视。
“我家的十六娘,也算是长大了。”裴王氏起身:“罢了,阿娘要与你说的,便只有这个。你且安心,等着看戏吧!”
十六娘笑了。她点头,起身,送母亲出门。
如今,她是比前阵子还安心的。事情正在如同石五郎的预测一般发展,若是不出岔子,想必“姚氏谋反故刻意使天军大败”的消息,会很快传得更加枝叶俱备……
站在门边,恰是起了微风。抬眼间,裴府上几株花树,早已开到荼糜。
神京的春日,当真来了……过去的那个冬天,她仿佛都没了印象呢。
然而微微笑出的十六娘,却无法知道,与神京相隔千里,秦云衡此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虽是戴罪之身,到底还是引人注目的秦家儿郎,手头上也不缺钱财。更兼着那受冤的流言传得比他们走得都快,这一路,虽是颠簸痛苦,到底有不少忠肝义胆官民明里暗里的照拂,不至于如寻常犯事百姓被流放时备受煎熬。
再者他心底下到底还有些希望,这一路南行,前阵子在神京监中受的伤,竟是慢慢好了七八成。
然而偏就是这时,秦府来人了。
他自然知道如今秦府里的郎君是那唯恨自己不死的长兄,却也不会想到,这些下人亦会欺瞒于他。
闻听那一句“娘子归宁路上驭马受惊,颠簸了,到得裴府便……”,他便觉得一股血冲到了头顶上。
看着那下人再也难以启齿的样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接着说。”
“这孩儿不足月……听裴氏那边说,生得甚是艰难——待落了地,是个儿郎子。”下人的语句,仿佛是一字字挤出来的:“然而娘子她元气大伤,竟是不好了。这孩儿也……太弱,便……”
“你是要告诉我,她们母子,都不在了?”秦云衡的声音发颤,终于不再是方才强自镇定的死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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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那报信的下人出了门,秦云衡方伸手,想扶住个什么坐下,然而他头晕得厉害,这一把落了空,人便是半跌着坐下。
他心下是一片灼热至极的痛意,嗓子眼里初时是干的,却紧跟着泛上一股子热的腥甜。
耳边仿佛能听到十六娘的声音唤他二郎,那是极清脆的音质,仿佛那说话的人还带着笑,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要同他说。
那是什么事情呢,好像,许久都不曾听过她这样轻快的声音了。
他不由应了一声,口中那股腥甜却是血,沿了他口角流下——却再不会有她握了丝帕为他擦。
到底是天人永隔了!死是什么意思呢,终他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了吗。
他从不怀疑自己还会回到神京,亦不怀疑秦府还会重新显赫……可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可以有很多愿望,然而最是简单的,不过是有一个心爱的女人愿意和他厮守一辈子。
如今,便是回去了,他也是一个人。他的十六娘不在了,是永生永世,再也无法握她的手,无法亲吻她脸颊,连话都说不上面也见不到了啊。
还有他们的那个小郎君。那么小便告夭折,是连秦氏祖坟都不得进的!若不是他这阿爷叫他阿娘劳心过甚,说不定这孩儿还有一条活命。
心底下最重要的人没了,神京于他已然再没有什么可盼的——或许,这生命中,也再没有谁能给他一点期待了。
早知道,该叫她随自己南行也好!便是舟车劳顿,可她身子也不算差,又有自己陪着照料,或许还不至于,叫他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阿央。
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秦云衡却是一滴泪都掉不下来。衣裳胸前,没有一点泪痕,绽开的潮湿圆点,是新鲜的血滴。
口中心中,尽皆是苦的。
这样的话便是死在澹州,也没有什么好眷恋的了——回了故地,却见不到故人,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般更叫人心痛?
他慢慢伸了手,握住了蹀躞带上挂着的刀柄。刀柄上嵌着的八宝,硬得硌手。
拔刀在手,他以拇指试了刀锋——殷红血液在雪亮刃上聚成一颗血珠子,这一刀若是划在脖颈上,也许黄泉路上也该来得及见她一面。
然而,刀举起来,却终究是无法割下去。
到底他还有母亲在神京,到底他还有未曾洗雪的冤屈,这人世间便是再无半分温暖,亦不能做了懦夫逃避开去。
他猛地将佩刀掷出,利刃戳入架梁的粗柱,竟是没柄。这穷乡僻壤的小破屋子,早就没人除尘,此番震动,却教那梁上积灰簌簌落下,呛得他复又咳嗽起来。
这剧烈的咳嗽,又引得他吐了几口血出来。秦云衡看着案上溅着的血,咬了牙,狠狠地笑了出来。
那痛失爱妻椎心彻骨的第一阵子悲伤过去,他心底下有些什么已然复苏——下人是怎么说的来着?驭马受惊?
谁不知道,怀着身孕的女子,出行只用牛车?!
秦府里不至于连一辆犊车都寻不出,为何让他的十六娘坐马车归宁,酿出此祸?再者秦府驾车的马也是训过的,怎生偏就这时受惊了,还连马术精良的十六娘都惊撞,以致早产?
这便是当真意外,他也定要叫那一众关碍的下人偿还,更何况,长了眼的人,都看得出此中蹊跷!
他如今的身份不便同家中联系,便也寻不到证据,可证据有与没有,都不打紧!这叫他家破人亡的大仇,一切牵涉之人,都别想逃过去。
前一刻,他是痛不欲生,几乎再不想回到神京,然而这一刻,他清晰明白的,是自己坚定下来的心意——便是故地重见能让他心碎得一夜白头,也总需先报了这仇!
他这夫君,护不住爱妻的生前,但绝不能叫她含冤九泉。
他的血,他的骨,于此刻是烫的,几乎快要烧起来的灼热。那是渴望报仇的意念,如同黑夜中飞腾的火,将满是泥泞与脏污的前路照得通明。
他的阿央不在了,他的生命中,那些温柔与耐心,便也随着再也找不回。
他此刻承受的痛,终有一日要叫那祸首百倍偿还!
此时的神京中,十六娘却全然不知自己与孩儿的性命在旁人的编排中已然断送。她心意甚至是通明可喜的。
推了长窗,夜风已不是冬日的刺骨,而明月圆了,衬在树梢以外,这夜色叫人看了便舒坦。
“你说,他现下到哪儿啦?”十六娘道:“他该也看得到这月亮吧。”
“郎君想来在思念娘子?”拥雪侍立在她身后,道:“奴听说澹州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