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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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又抚慰似地伸手拍着那少年的肩膀,一壁点头,一壁答话:“唉,有消息?好,好,请坐下来说。
我们坐定以后,王保盛就开始报告:“霍先生,你昨天可曾调查出什么事情?我告诉你,你的举动应特别谨慎才是。
霍桑的眼睛里露出一种诧异的神气,他向这来客瞧瞧,似在估量他的说话是否出于健全神经的支配。
他缓缓应道:“昨天包先生也参加侦查的,我们约略有些成绩,等一会可以告诉你。但你说的特别谨慎有什么意思?”
王保盛把身子偻向前些,依旧现出一种防人家偷听似的模样。
他道:“霍先生,昨天晚上镇江方面来了一个电报,那是我姨母的表兄许邦英打来的回电,说他决定今天乘早车到上海来。
我记得王保盛昨天曾说过,那个和他父亲合股经商的潘之梅,曾提起过这许邦英是在镇江当律师的。潘之梅所以特别提起这人,又表示不愿参加这件暧昧的事情,一定就是顾忌这个人不容易应付,那时保盛世果真有同样的表示。
“霍先生,我不能不告诉你。这许邦英阴险异常,他借着律师的招牌,专干种种恫吓敲诈的事情。……唉,我说出来也惭愧,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曾吃过他的亏,故而这几年来彼此已断绝往来。这一次我读他的回电的口气,分明是我姨母特地去请他来的。霍先生,你想他们为什么去请他来?”
我不禁插口道:“莫不是请他来分析家产?”
王保盛瞧着我答道:“这倒不成问题,当时我哥哥保荣分居的时候,已分析清楚,保荣的一份已给他自己花完。现在除了失窃的现款和首饰不算,还有些股份存款,和郑州老家里的一名屋子五百亩田,应由我和我妹妹平分。这事已立有笔据,不致有什么争执。我相信这位表舅舅特地赶来,一定有特别使命。
霍桑淡淡地说道:“你以为你姨母干了什么犯法事情,自己心虚,故而请他来掩护的吗?”
王保盛张大了他的一双小眼,点头道:“对,我料想他如此。你以为怎样?”
霍桑也点头道。“这的确是可能的。”
“那末,你们两位先生的行动,不是应加意小心些吗?不然,他是靠弄法律吃饭的,万一给他抓住了什么把柄,不但我母亲的冤恨没法伸张,也许反而连累你们两位。那我怎么对得住人?
霍桑的牙齿似在微微咬他的嘴唇,他的眼珠偏在右角,视线集中在耶条天津出品的地毯上面。他的手又伸到短褂袋里去,摸出那只熟皮的烟盒。
他缓缓说道:“包朗,我们的行动的确不能不审慎些。我们在得到相当的人证或物证以前,还不能贸贸然贯彻我刚才所说的计划。对不起,你给我把我们昨天的经历向保盛尼说一遍吧。”
霍桑从他的藤椅边上拿起那张我所写的结论纸交还了我,他自己却擦着火柴,烧着了纸烟,把身子仰靠着椅背,又现出那种闭目养神的状态。我就先把霍桑昨天在会馆方面,潘之梅方面,和警区方面所调查的结果告诉了他;又把我自己的经历约略说了几句,末后,才将四种结论授给他瞧。王保盛经过了一度沉默,忽而从他的椅子上直跳起来。
“唉,我明白了!霍先生,我告诉你,我母亲的被害,我妹妹保民定是主谋。那动手实行的,大概就是这姓唐的混蛋!唉,霍先生,包先生,我相信一定如此!一定不会错误l”
我觉得王保盛又显出了神经性状态,他的小眼球仿佛要和那眼镜片接触,他的额角上的青筋也隐隐地暴露出来。
霍桑忙仰直了身子,作温慰声道:“保盛兄,坐下来。你刚才既劝我们举动上谨慎,那末,你自己也不应这样子着急,这件事我们必须用缜密的头脑来应付。你还是安静些把你的意见说出来。你有什么理由相信你妹妹是主谋的人?
王保盛的喘息宁静了些,点头道:“好,好,我来告诉你们。我起先还疑心动手的大概是我哥哥保荣,但我现在回想,他在花完了产业落魄以后,我母亲依旧收留他进来。他如果有些儿人性,总有些感激的心,料想不致于这样狠心。可是那保凤是一个深沉莫测的女子。伊平日难得说话,和我的性格恰正相反。这一次伊因着我母亲反对伊的婚姻或恋爱勾当,就下这毒手,委实有充分的可能性。况且伊前天夜里曾私下到楼上来窥探我,今天清早伊又有那种诡秘举动,处处都显得伊处于主谋的地位。
霍桑现着注意的神气,忙问道:“今天清早伊又有什么诡秘举动?
王保盛道:“这一着我本来也准备来报告你的。我认为这里面有重要的关系,也许可以做一种线索。……唉,霍先生,我觉得我的心跳得厉害。你可能让我坐一坐,停一停喘?
六、送信人
王保盛在饮过了一杯茶,又经过了两三分钟的静坐,他的过度紧张的神经才镇静了些。于是他就继续报告他所说的保凤的诡秘行动。
他道:“昨夜里我睡的时候,特别小心,把房门用铁闩闩上,又移了两支方凳堵住在门上,以防万一有什么意外。但夜里却并无动静,我因着精神上的不安,并没有酣睡,如果有什么声响,我一定会得惊醒。可是得了今天清晨玻璃窗上刚才微微发白,我忽听得楼下我姨母的房间里已有声音,那声音琐细而轻微,带着些诡秘意味,似防人偷听的样子。我立即加以注意,从床上轻轻起来,先把耳朵贴在地板上细听,起先有一种切切私语的声音,接着又听得有人在楼下房间里走动。我急急穿好衣服,开了房门,轻轻走到楼梯头上,留心倾听。我听得楼下的房门已悄悄地关了,等了一回,却不听得其他声音。我索性走下楼梯,到了半梯的转折处,向梯旁的玻璃窗中瞧瞧,那时天色还没有亮足,但那一小方后天井中已可以约略辨物。我瞧见保凤正从这小天井中经过,向厨房里走去。
“这时候那新来的江北妈子还没有起身,保凤为什么一个人先行起来?伊分明要从后门里出去了。伊如果要买什么东西,当然会唤叫那江北妈子。伊这种行动上诡秘的模样,更足证明伊出去一定有什么秘密勾当。我在一刹那间构成了这个结论,便也轻轻下楼,准备尾随着伊出去。
“我走下楼梯时,果真见那江北妈子还睡在那客堂后面的小间里没有起身。我进了厨房,保民已不见了,后门果真虚掩着。我为小心起见,把后门拉开时特别轻缓,等到开了后门探头出去瞧瞧,保凤已不见踪影。我吃了一惊,连忙追赶出来,走过了那第七号的后门,便向那条南北向的总弄的两端望望,弄中冷清清地寂静无声,还不见保凤的踪影。
“我路一疑迟,料想保凤总是向总弄南口出去的。我追出总弄回时,向东一望,果然见伊穿着一件灰布的罩饱,蓬着头正急急前进,不一回,伊走到狮子弄回一家卖热水的老虎灶门前站住。这老虎灶已开了门,有一个长脚的伙计模样的人正站在门口,那长脚一瞧见保凤,便笑嘻嘻地点头招呼。保民走到他的跟前,便开始和他作一种诡秘性的谈话,当伊和长脚的伙计谈话以前,曾回头向背后探望过一下,幸亏我早有防备,躲在一根电线杆的后面,不曾给伊瞧见。伊和那长脚谈些什么,我当然没法知道,但伊在这个时候,和这样一个人物作这样的诡秘谈话,多少已给我些线索。故而我不等伊的谈话的完毕,便私自悄悄地回家。我回到卧室里后,又等了三四分钟,才听得楼下的房门响动,保凤方始回来。”
霍桑聚精会神地倾听,直到保盛的故事终了,他才点头接话。
“‘唉,这当真是一种可以着手的线索。不过你说的那个长脚,可确是那老虎灶里的伙计?或是有什么人约会在那里的?这种老虎灶,一面卖水,一面不是也同样卖茶的吗?
王保盛答道:“是的,但这长脚确是伙计,不是茶客,因为我也认识他的。
“你也认识他?
“我不是和他认识,但认得出他的面貌。昨夜里我不敢和他们一块儿吃夜饭,买了些面包牛肉回去,又亲自拿了一个热水瓶到这老虎灶上买了一瓶水。那时我也见这长脚在里面吃夜饭,故而这人是老板或是伙计,我虽不知道,但一定不是没有关系的茶客。
“这样很好。我们就可以从这条线路进行。昨天你回去以后,曾否发现什么其他的可疑之点?
“没有什么,不过我姨母和保凤冷冰冰地绝不和我交谈,和前天的状态完全两样。
“那末,你可曾问过什么事?
“我曾问姨母保荣曾否回来,伊回答没有。保荣本睡在楼上亭子间里的,我见亭子间的门依旧锁着。后来我又故意表示我在明后天就要回南京学校里去,伊也只敷衍了一句,并没有快慰的表示。
霍桑微微笑着,说道:“从情势上看,伊起先所以趋奉你,好像想讨你的欢心,把这件事掩饰过去,后来你的声音状貌和在外面奔走的情形,都已明明告诉伊,你已抱着严重的怀疑,准备要给母亲复仇,故而伊也就改变态度,做事戒备起来。你昨天告诉伊不日要回南京去的话,那真是画蛇添足了。
王保盛用手准了推他的眼镜,点点头作省悟状道:“不错,不错。他们的确有那种‘严阵以待’的神气,但你想保凤去和老虎灶里的长脚密谈,是不是还要谋害我?或是关于——”
他的说话忽被一阵子电话铃声打断了。霍桑道了一声歉,立刻起身去接电话,他回过来时,脸上忽视着惊异状态。
他向我说道:“包朗,这电话是你夫人打来的,伊说那张家的小使女报弟有电话给你。
我跳起身来,惊讶道:“唉!那末,那个你认为重要的角色菊香一定有下落了。
霍桑喃喃地说道:“这真是出我意料外的。”
“这女孩子怎么说?
“伊不肯说,要等你亲自去接话。我想你还是赶紧回去,那小使女应许停一会再打电话给你。
我点点头,不再多说,拿了呢帽向王保盛点一点头,便匆匆走出。
我费了二十分钟赶到我的林荫路寓所。据佩芹说,根弟的第二次电话还没有来,我才定心了些。我昨天到润身访去调查的事,虽曾向佩芹约略说过,但对于菊香的踪迹,当时还并不认为怎样严重。这时我才将霍桑的见解重新向伊说明。我们如果能查明了这菊香的下落,内幕中的真相便可以全部揭露。
我等了十多分钟,根弟的消息依旧沓然,我渐渐地有些不耐。因为这消息既然重要,自然越早越好,如果这样子延搁下去,说不定会另生变端。王保盛既然说明了保凤的诡秘举动,不知霍桑打算怎样进行。一时间我的脑海里的思潮忽而起伏不定,我虽竭力控制,竟毫无效果。好容易我又挨过了一刻钟光景,我的书桌上的一支小钟,正当当打着十下,那电话的铃声忽也跟着钟声响起来了。
我急忙握着听筒。电话中果真是一种清脆悦耳的女孩子的声音。
“你是保荣吗?
“是的,你是那一个?
“我姓包,刚才你已打过一次电话来吗?抱歉得很,我不在家里。你有什么话告诉我?莫非菊香——”
“‘不是,我没有见菊香。
“唉!”——那末,什么事呀?”我的超过沸点的希望,霎时又冷到了零度。
“我刚才曾瞧见那个角色。
“那个角色?谁?”
“就是王家三小姐的相好。
“唉,你在什么地方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