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姻缘-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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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渐薄渐退,世界依稀有了黎明的光亮。这个夜晚所有的围歼厮杀,惊心动魄,在那一刻都趋于沉寂。
中间隔着一道小溪,溪边有花树,一大丛一大丛盛开的紫丁香,香烈而袭人。
叶修把持着易卿阳站在最高处,所有人的最后头,他的一身白衣半湿着,头发贴在脸上,只显狼狈,无从飘逸。
他胸前的衣襟上一大片血,尚有血渍蜿蜒在他的唇角,映得他如雪的脸更加苍白的可怖。
他英俊的眉梢间不复清雅,只有虚弱疲惫。他的身形那般单薄瘦削,瘦得仿佛可以透过光,乃至于他拿刀挟持着别人,却好像自己随时都要撑不下去,随时会倒地或者凌风而飘去。
沈墨瞳青眸湿润,内心里有种深邃而不可抑止的爱慕痴狂。就是这个男人给她爱,给她家,给她温暖平静的港湾,也给了她一种最美好动人却极其仓促易散的色相。
流光容易把人抛,可抛却人的何止是岁月流光,还有我们内心即便明白但也难掩悲怆的爱别离、求不得,有让我们即便肝肠寸断却也无可奈何的生生死死。
厮磨相守,白头到老,流光易逝又有什么好可怕呢?
可梧桐半死,清露易曦,你再不能贴紧他肌肤的温存,再不能听他的温柔笑语,他会在那黑漆冷寂的墓穴里,成白骨,成尘泥,然后所有的春夏秋冬,日日夜夜,水流花开,云卷云舒,你只能够在无穷无尽形单影只的孤独寂寞里,恪守着他的记忆,回想着他的心跳与呼吸。
有记忆,也是不错的。沈墨瞳突然仰着头,对着叶修微微一笑。
隔着那么远,那么多人,雾还未全部散去,可是沈墨瞳便是觉得,叶修他看到了。
他还淡淡地回之以一笑,清浅若无痕。
洛欢抢上几步,大声道,“大哥!我换你下来!”
叶修道,“不可!你别动!”
洛欢又是心疼又是急,“为什么!”
叶修道,“我自有主意!”
说罢,不再理睬洛欢,而是对易卿阳道,“易公子,眼前局势,再打下去,再死几个人,于你我也没什么好处。”
易卿阳道,“你想怎样。”
叶修道,“今夜这般激战,吴王坐观虎斗,可是没给你半分援手。”
易卿阳沉默。
叶修道,“你自是可以杀了我,但我的暗器也绝对让你活不成。我这病体残生,并不畏死,可易公子你,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你究竟想怎样!”
叶修道,“无他,陪着你一起,去看看你们南越祖宗留下的擎天索。想来我们这样互相搂着,吴王也分不出来是我挟持你,还是你挟持我?”
叶修说完,突然变换姿势,以一种垂死待毙的样子靠在易卿阳的肩侧臂弯里,易卿阳陡然掐住他的脖子!
众人不由倒抽了口冷气!陆小悄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哥!”
易卿阳听了她的声音,瞬时顿僵住,却是异常冷硬地,头也不回,一根汗毛也未曾动。
叶修道,“别忘了,你可以杀我,我也可以随时杀了你。”
易卿阳一声冷笑,“我知道!”
他挟裹着叶修,大跨步向前走,两路众人纷纷后退,跟着。
叶修道,“擎天索的第一二三道门,因需要黄昏月夜,我已提前令人打开,但鬼不见的藏宝洞穴无人进去过,三道机关完好,我分毫未取,易公子尽可放心。”
易卿阳淡声道,“叶修一诺,我有何不放心?”
“那我们便直接进去,你令你手下人开路。”
到了鬼不见壁前的时候,雾渐散退,竟冒出了丝丝缕缕的晨曦来。山间露水极重,但空气清新,鸟鸣婉转,山花烂漫。
易卿阳静静地望着石壁处的洞口,突然怔住,举步不前。
他若有所思,心有所感地对叶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叶修也很平静,说道,“你有执念,我也有。”
易卿阳道,“那你不怕我丧心病狂,鱼死网破,只为玉碎不求瓦全?”
“不怕。”叶修淡淡地说。
易卿阳反倒一怔,半晌才道,“为燕王得天下,反死了自己,你何苦?”
叶修道,“以天下为棋局,我自己,便是第一颗棋子。”
易卿阳默然不语。
良久,他微微一苦笑,说道,“好!”劫持着叶修纵身跃进擎天索的洞口。
65。 李代桃僵
易卿阳的四名心腹手下跟随进入,问心阁这边,沈墨瞳,承影和陆小悄跟了进去,由洛欢留守在外面。
入口处狭窄漆黑,仅容一人通过,沈墨瞳拿着火折子走在前,易卿阳和叶修跟随,易卿阳手下居中,承影和陆小悄殿后。
地势渐平,眼界陡然开阔,有细碎的滴水声于幽暗中次第响起,渐渐滴滴答答此起彼伏,如空灵流转的弦琴声。
沈墨瞳点亮火把,面前是一排稀疏错落的水帘,下有小石桥,桥下有浅水流过,遍生青苔。
水帘是因为上有石岩有水滴落而成,细观那石岩参差如犬牙,不时有毒蛇盘踞,乃或俯身探出头来,高高地吊于空中吐着芯子。
陆小悄一见那许多蛇,下意识往承影怀里靠了靠,承影更紧地揽住了她的腰。沈墨瞳回头道,“这是擎天索第一重机关,万蛇吸水,这些蛇常年于阴湿环境,嗜腥血,有剧毒,因它们的原因,这滴落的水珠虽清澈,却也沾染不得,机关不除,擅入者万蛇缠食,尸骨无存。”
说完,她轻灵起身,步子如孤烟般袅娜散漫,众人只见火光倏而变换闪烁,一眨眼功夫,沈墨瞳已到对岸,启动机关,轰隆隆一声响,石岩下坠,石桥上启,开出了一条三尺宽的平路来。
沈墨瞳执火把,低眉颔首,轻声道,“恭请南越王。”
这一声虽低微,却有些哽咽和苍凉。易卿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了一下,骤然间他的鼻子一酸,竟怔愣地,举步不能前。
洞里一时静。
静得仿佛听到人的呼吸,听到火把燃烧的声音。
方才空灵悦耳的水声不见了,沈墨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隔着隐约幽暗,却仿似突而穿透了无数岁月的浮尘烟沙,直抵达到彼岸,让易卿阳一下子仿佛回到十八年前,那年春花烂漫,他还是一个高贵无忧的少年。
仰着头,牵着那女子温柔的手,小心翼翼地道,“姑姑,你真的要嫁到大周去?”
彼时他纯净无邪,只伤感那一场骨肉离别,他伏在自己姑姑怀里哭,不愿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易卿阳突然心如锥痛。十八年了,他没有成就功业,不曾报家仇,也不曾雪国耻。他梦寐以求的祖传宝藏,复国基石,就是用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方式去得到?站在他对面的,不是他南越的嫡公主,而他自己,也不是真真正正冠冕堂皇的南越王!
一时那种悲慨,几乎痛得他不能喘息。他的手突而颤抖,乃至,他突然心生畏怯和绝望。
但他终究是硬起心肠,往前迈了一步。是,他此时已无可退,他原本也退无可退。
前面有茂密的藤萝缠路,沈墨瞳道,“我娘和我讲,这里每日午时会有少许阳光从顶缝透入,故而这藤萝长势茂密无匹,里面那一段路,越往里走,越是藤萝缠密。因这藤萝浸染毒蛇之水而长成,又少见光辉,故而极其阴寒,名为透骨青藤。它的藤蔓叶片,皆生有极其锋利细密的倒齿,动辄划破人衣,若不慎沾人肌肤,霎时见血,其毒渗入,先是微麻微痒,转而筋骨皆痛,人前行七步而亡。”
她说完,对承影道,“承影哥,借剑一用。”
承影将剑递给她,沈墨瞳持剑后退一步,挥剑冲入。不多时众人见青藤纷纷落地,堆了厚厚的一层,沈墨瞳于尽头石壁处,按下机关,却见有狭门洞开,前路突然倾斜而下,所有青藤沿着斜坡悉数滑落,沈墨瞳在狭门即将关闭的空隙,将火把扔了下去!
狭门关闭,路也恢复平直,再无青藤踪迹。沈墨瞳于尽端的幽暗之中跪地俯首,声称道,“再请南越王!”
易卿阳泪湿眼角,静静地望着暗色中沈墨瞳俯身称臣优雅安静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了那是个春日,阳光如酒惹人醉,桃花如火恣情的开,姑姑一身艳妆,跪地俯首拜别,那姿仪也一如墨瞳儿这般优雅安静。
唯有他,眼睁睁看着姑姑上了车,渐行渐远,他抹着泪挥着手,然后一路跑回宫中,恨恨地挥着小剑斩杀桃花,恨恨地道,“为什么姑姑要嫁给他!我们南越富庶,有众多勇士,用不着怕他!”
他那个时候懂什么?只觉得姑姑嫁的不是个好去处,他和皇爷爷顶嘴,哭闹,然后被父王带回去狠狠一顿教训。
那年他不过九岁,然后很快的,他的家人悉数凋亡,他宫廷里的血艳如桃花!
易卿阳有些颤抖,他突然便对沈墨瞳升起股怜爱。他不该想要杀她,不该的。家仇国恨,这其中也有她多少的血泪痴狂。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从未给过她丝毫的疼爱,也本无权去怪她、责备她。
他缓步走了过去,停在沈墨瞳面前。沈墨瞳却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尽管看不清面容,但是那身形也很静默悲怆。易卿阳很想摸摸她的头,扶她起来,可他却是伸不出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以何种身份,又是用何种情怀去对她施以怜悯安慰。
沈墨瞳眼底有泪,却瞬间恢复平静。这是娘的故国,这是娘的职务,这是娘在历经最惨绝人寰的事情后,由她,去演绎给那个王室嫡传落魄王孙看的。
换作从前该是何等的辉煌殊胜,但如今,也只能是徒做悲凉了。
她将剑还给承影,对易卿阳道,“里面是最后一道机关,存有毒烟,与燃烧的青藤混在一起,方为解毒,请表哥稍待片刻。”
易卿阳道,“好。”
两盏茶功夫,沈墨瞳再次启动机关,顿时一股异香扑面而来,众人下意识后退,沈墨瞳却是纵身鱼跃而入。
不多时,下面灯火辉煌,香云缭绕,珠光熠熠。沈墨瞳在大厅里抱拳行礼道,“三迎南越王圣驾!”
入门处是一级级的石阶,直达大殿。大殿当中最醒目的,是一口一口的大箱子。
众人的心一时怦怦地跳了起来!宝藏!多少人梦寐以求不择手段,富可敌国的宝藏啊!
易卿阳挟着叶修进入大厅,大厅宏伟,除了燃烧点亮的香脂油灯之外,还悬挂着一串串大如琉璃的南海明珠。大厅正北方,是他们南越始祖的金身塑像,他们南越英武不可一世的始皇帝,越王轩见。
易卿阳见了塑像,突然松了叶修,踉跄着扑上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头竟嗑出血来。
他伏在地上,突然热泪横流,哽咽悲哀。
待他平静,沈墨瞳道,“这是南越二十五代君王所藏的宝藏,请表哥清点。”
易卿阳很是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被承影扶住的叶修,然后顿住。
他突然觉得叶修的眼神很怪,看向他似乎同情,又似乎与他同样的悲伤。
一时也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易卿阳走到轩见右手边第一大箱,强制着内心的雀跃激动,他扳开扣手,手竟然抖。
终是有勇气猛然打开,却是在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