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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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无声的大厅里,只留下她金属般的声音
“审判长,人民陪审员,为了论述我的结论,请允许我对今天法庭调查的全部证据做一
个简单扼要的分析。
“第一,南州市公安局的现场勘查采取到了被告人的鞋印和指纹,这是木错的,但是被
告人在发案的当天下午曾有正当原因去过现场,一直到晚上七点半钟才离开。而现场勘查记
录并不能肯定地确认,在这些鞋印、指纹中,确有一部分是在晚七点半以后留下的,因此,
刚才宣读的现场勘查记录只能是一个间接证据,不能单独发生法律效力;第二,证人段兴玉
关于被告人的弟弟十一月十六日夜间,因在停车场值班而未在家中过夜的证词。只能证明被
告当晚具备作案的时间条件,并不能得出他一定作案的结论,这是显然的;第三,刚才在法
庭上展示的特务用具,虽然是在被告人家中搜出,但并不能绝对排除他人陷害的可能性,因
此严格地说,也没有独立的证明力。”
她收住话头,身上的紧张感不但早就荡然无存,甚至于还显出了一些轻松萧洒的风度来。
她把目光在哑然无声的大厅里环视一下,继续说下去:
“那么,能够维系公诉人指控的,能够把这些不肯定或者不自立的证据联结成一条完整
锁链的那个主要的、核心的证据是什么呢?就是证人施季虹刚才当庭所做的证言。证人施季
虹在十一月十六日夜间十一点半钟左右,亲眼目见被告犯下起诉书中所指控之罪。我承认,
这一证言与其它证据之间并无矛盾和逻辑上的其它混乱,我所要提出的问题是,假如这个核
心证据不过是一纸谎言的话,那么仅仅依靠其它那些先天不足的证据,难道还可以认定被告
人有罪吗?结论显然是否定的。好,下面就让我来证实我的假设。
“审判长,人民陪审员:证人施季虹在证词中几次谈到,在她家与江一明家之间没有路
灯,两家的屋里都没有开灯;公安局的侦查实验记录也说明了当时的犯罪现场没有任何人工
光照,施季虹仅仅是在月光下发现被告从江一明家的窗子里跳出来的,并且同样是在月光下
认出被告的面孔和他身上衣服的银灰色的视觉效果;气象台的证明材料又进一步说明,发案
当天除黄昏一场阵雨之外,天属大暗,所有这些证据似乎都丝丝入扣地自成逻辑。但是很遗
憾,他们忽略了一条人所共知的常识——天晴未必有月,另外一条天文学方面的常识大概就
更不尽了然了,那就是,在阴历的二十七、二十八两天,月亮是随在太阳后面一起西落的,
夜间绝见不到它的倩影,十一月十六日恰恰就是阴历九月二十七,整夜没有月亮,我这里有
一份南州市天文馆出具的材料,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同时我也做了一次实验,晚上在没有
月光的情况下,即便是晴天,在证人施季虹家与受害人江一明家的间隔地方也是漆黑如墨,
看东西只有隐隐一个轮廓。毫无疑问,证人施季虹在她当庭所做的证言中,所谓银灰色的登
山服;一闪一闪的眼镜;被月光照得很白的脸,等等,统统是没有事实根据的杜撰。被告人
正是在被这样虚假地告发之后,他的住宅才被公安机关进行搜查的,在这种情况下搜出的物
证,在证明被告有罪方面究竟有多少法律上的价值,我想是毋庸多言的。
“根据上述事实,我认为,起诉书中对被告的指控无法成立,被告人卢援朝不应负刑事
责任。
“审判长,人民陪审员:我就要结束对本案的辩护,我最后所要强调的是,保障无罪的
人不受刑事追究,是我国法律的一贯精神,也是人民法院的基本任务之一,我希望法庭对本
案的判决能够体现这一点。”
施肖萌敏捷干净地收住话尾,向审判席和旁听席微微欠身,各行了一个注目礼,然后坐
下。
这一刹那,大厅里依旧肃然无声,但是顷刻之间,议论声、感叹声、争辩声,轰轰轰!
像由远而近的汹涌海潮席卷而来,整个会场被震撼了!
审判长的铃声连续不断地响着,压制不住一片喧嚣。
在沸腾的人声中,周志明一声不响地呆坐在椅子上,他感觉出自己紧挨的拳心里,已经
捏满了汗水。从心底到舌尖都泛着苦味,悲剧!对于一个侦察人员来说,辛辛苦苦地铸成错
案是最大的悲剧!周围的喧吵像是收音机里放大了倍量的噪音,冲得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
难受。卢援朝既是冤枉的,那么跳窗子作案的人是谁呢?
那个人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他的思绪混乱一片,无法安定,然而,那一向灵验的直觉很快就凝聚到了一个点上,—
—施季虹!
铃声不断地响着,“肃静!”人们渐渐静下来,目光一齐往向审判席。
审判长用超乎寻常的平静口吻继续主持着审判。
“公诉人要求答辩吗?”
在急转直下的形势前突然处于败势的公诉人也力图保持着冷静的气度,但却似乎缺乏那
种临场应变的经验,只是干巴巴地摇了一下头:
“不,公诉人不要求答辩。”
审判长泰然注视着公诉人,没有急着说什么,周志明明白,她是有意给公诉人一个思考
的时间,也许,他会要求撤回起诉,但是,公诉人没有要求。
“好,现在宣读南州市天文馆提供的证据材料。”审判长不再等待了。
正在这时,周志明看见前面的旁听席上一阵人头骚动,一个声音叫道:“有人昏倒啦!”
后面的人们纷纷站起来,伸头张望,从一层层人墙的缝儿里,周志明看见宋凡被人扶着往外
走,一面还有气无力地摆手对扶她的人说着什么,他吓了一跳,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挤了
出去。
出了审判庭,穿过过厅,下楼梯,还是没能追上宋凡。在法院大楼的门口,他碰上了刚
才扶她出去的那个女同志。
“劳驾同志,刚才那个人怎么了?要紧不要紧?”
女同志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可能是里面空气不好,闷的,她自己走了。”
“啊——”他松了口气。
回到审判厅的时候,天文馆的材料早就念完了,审判程序已经到了宣判前的最后一个项
目。
“被告人卢援朝,根据法律规定,现在本庭给你最后陈述的机会,你要说什么吗?”
卢援朝僵直的背脊一动不动,半天才用几乎是哭腔的声音说:“我没有什么话了,事实都
摆着,事实是根据,法律是准绳,请法庭公断吧。”大概是由于过分的激动,他挺直的身体索
索地抖起来。
紧接着,是约莫半个小时的休庭,当审判长和人民陪审员再度出现在审判席时,全场静
下来。
审判长站起来,略带抑扬顿挫的声音灌满了肃然的大厅。
“现在宣判。
南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
公诉人,南州市人民检察院分院检察长张浩明;
被告人,卢援朝,男,现年三十一岁,河北省保定市人,原系南州国营941厂技术部第
一研究室翻译员,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经南州市人民检察院分院批准,被南州市公安
局逮捕,现在押;
辩护人,施肖萌,南州大学法律系学生;
南州市人民检察院分院以间谍罪于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五日对被告人卢援朝向本院提起
公诉。
本院组成合议庭于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对卢援朝间谍案开庭审理。南州市人民检
察院分院派员出庭支持公诉。经过法庭调查和辩论,听取了公诉人支持公诉的发言;听取了
被告人的辩护和最后陈述;听取了辩护人的辩护;听取了证人证言,对各种证据进行了审查。
本庭审查确认,证人施季虹关于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六日二十三时左右目睹卢援朝非法
潜入 941厂总工程师江一明住宅的证言虚假;南州市气象台关于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六日天
气情况的证明与本案无关,其余证据均不足以证明卢援朝犯有间谍罪,因此,起诉书中所指
控的罪名是不能成立的,被告人卢援朝不应负刑事责任。
本庭根据以上事实,特依法判决如下:
判决被告人卢援朝无罪。
本判决为第一审判决,如不服本判决,可于接到判决书第二日起十日以内向南州市高级
人民法院提出抗诉。
第九卷 第一章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南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
审判长俞泽珍,人民陪审员曹利平、聂凤歧。”判决书念完,审判长宣布将卢援朝当庭
释放。卢援朝转过身子,脸上挂着胜利者的激动,高高地举起两只手,听众席上报以一阵热
烈的掌声!
散庭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旁听的人群走光了,法庭外面宽大轩亮的过厅里只剩
下周志明和严君两个人,在等段兴玉从里面出来。
整个大楼里静悄悄的。
“我们又该忙了。”严君凝目窗外,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轻声说:“现在这么个局面,
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结果,真的,我一点信心也没有,一点也没有,你呢?”
周志明半坐在宽宽的窗台上,双手拢着一只膝盖,他此刻只觉得累得不行,就像一个刚
刚打输了一场比赛的运动员一样,身心交瘁,虽然干了这么多年公安,但像今天法庭上的这
种风云突变却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他没有去答严君的话,脑子里此时不知道是属于混乱
还是属于空白,突然,他从堵在胸口的一团乱麻中看到了一个可以抽出来的线头儿!
……萌萌……怎么会对天文知识这么熟悉呢?
大厅的门开了,出来的不是段兴玉,而是施肖萌,严君先向她打招呼。
“祝贺你啊,辩得挺成功的。”
施肖萌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周志明说:“小萌,我正想找你谈谈呢。”
施肖蔚把带着些敌意的目光在严君身上瞥了一下,脸色惨白,说:“我也正要和你谈谈,
你现在没空吧?”
周志明丝毫没有听出后面这句话的双关含义,说道:“等我找你吧,到学校去找你也行。”
施肖萌没说什么,下楼走了。严君脸上有些尴尬,看见周志明转回脸看她,便扯开话说:
“走吧,咱们到后面找找科长去。”
两个人穿过一条细长走道往后面的休息室走,后面也同样是静静的;只有靠顶头的那间
屋子里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老段,对这个证据的疏忽,我们检察院也是有责任的,我们也了解到施季虹最近同卢
援朝有过争吵,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
周志明听出这是那位公诉人的声音,便和严君推门走了过去。
屋里,只有段兴玉和那个身材魁梧的检察员,检察员看着他们,收住了话头。段兴玉说:
“这是我们处的侦察员。”他才又接着说下去。
“现在不少国家的诉讼法律都严格规定了证人资格的条件,对证人和被告人之间的关系
进行严格考查,就是想保证证言的客观性。”
段兴玉说:“这主要是我把问题看简单了。”
检察员看了看手表,从衣架上拿下大衣,说:“她这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我们是要
追究她的诬告行为的。”
段兴玉连忙抬起一只手,‘攸,老罗,我看检察院能不能先不采取什么行动,我分析这不
是一个普通的诬告和伪证问题……”他没有把话说下去。
“也行,”检察员思索了一下,说:“先交你们侦察清楚也好,回头咱们两家再商量吧。”
他同段兴玉握手道了别,先走了。段兴玉脸色沉重地走到衣架前,默默地穿大衣,穿
好,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