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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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孩子居然做出了这么一件叫人吃惊的事儿呢。就这件事的内容来说,他是能理解他的,甚
至也能把自己的同情放在他一边,就这个事的做法来说,他也不像纪真那么深恶痛绝,因为
作法总归是为内容服务的。他现在仍然觉得周志明是一个可爱的人。他不敢想象,明天周志
明在看到那张“死亡通知书”的时候,该会怎样。这小伙子并不是一个非常刚强的人,也太
重感情,他唯一的亲人,二十年终日厮守的父亲,死得那么孤独,而他却不能伏在尸体上哭
上一声。人间可怜事,莫过于此吧。段兴玉的眼睛有些湿了。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无心再谈下去,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对纪真闷闷说道:“时候不早
了。”
纪真神形委顿地站起来,穿上他那件旧了的风雨衣,说:“走吧。”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静无一人的楼道里响起来,下楼梯的时候,纪真突然凭空叹了口气。
“唉——马局长给弄到自新河农场当副场长去了,像我这类干部,怕是更不行啦,到了
急流勇退的时候啦。”
以前他也发过类似的感叹,但不过感叹而已,而今天的声调中却能让人感触到一种切切
实实的悲哀和无可奈何的自弃。段兴工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对一个丧失了冲刺力的人,劝
慰也是一种自欺欺人。
大门口的风又稍猛了一些,卷起些细沙,面皮上麻苏苏的有点难受,纪真把脖子缩在支
起来的风雨衣的领子里,脸上映着路灯惨愁的光,更加像个颤巍巍的老人了。
“兴玉,……今天,今天我们的话就算没说吧,我知道,你嘴紧。”
他点点头,目送着纪真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夜雾依稀的路口,然后返回身,又走进大门里
来。
他要去办公室拿出那封信来,他决定今天晚上就把它发出去。
在段兴玉到纪真屋里进行那场沉闷的谈话的时候,严君随着下班的人流走出了机关大门。
这么些天了,总好像有什么事不顺,心里头总是无着无落地悬着,不通不畅地堵着,不
舒服,烦!
街上,正是人来车往的高峰时间,公共汽车拖起长长的阵列,一辆一辆紧挨着挤在十字
路口,喇叭的鸣叫声、沸腾的人声、自行车的铃销声一片交响,高居在交通岗楼里的民警时
而通过高音话筒把生硬的讽刺和申斥压过一切声音,参加进路口的喧哗中来。她艰难地穿过
被汽车的洪流和自行车的海洋封锁的马路,几乎是拚命地挤上了去幸福南路的无轨电车。
今天中午,在从看守所回来的路上,她的自行车放了炮,扔在街口的一个小修车铺子里
了,真是什么都木顺!
自从311案被搁置以后,她这是第一次去看守所,值班的杜队长是个熟人,一见了她就
用大大咧咧的公鸭嗓儿喊起来,声音几乎要传到两道里去了。
“啃!今儿个是穆桂英单骑出阵啊,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啦,带提票了吗?”
杜队长爱开玩笑,敢于当着女同志的面说粗话,她一向避免和他过分厮熟,所以只简简
单单地答了一句:“送东西。”
“什么东西?衣服,给谁送的?”
“就是原来在我们处的那个。”她把带去的衣服放到办公桌上,“我们从他家拿来的。”
“嘁,你倒成了他的家属了。”
她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看守所的成规,未决犯是不发囚衣的,一应必需的穿戴及用物
照例要由家属送来。她无暇细心考究这个玩笑是否过分,在听到“家属”二字的瞬间,一颗
心忽地提了上来,在嗓子眼儿里步路直跳。
“我可没那个福气。”她低声地说了一句,社队长当然是会当做反话来听的。
杜队长清点着衣服,她装做随口无心地问道:“他关在哪一个甫道啊?”
“左边第六个,现在都放风去了。”
一个念头突然跳出来,踌躇了片刻,她把语气放得亲热多了:
“老杜,带我去看看放风的地方行不行?我还没见过放风什么样呢。”
“这有什么难的,呆会儿我领你去。”
在监区的西角,四面高高的红墙围起一个小城堡似的建筑。看守所和监狱不同,所押的
都是没有审决的人犯。某些未决犯是不能互相接触的,所以这个放风的地方就很特别。红墙
中间有一扇挂满黄锈的铁门,铁门进去是一条细长笔直的通道,通道两边能看到一个挨一个
的“放风室”的门。他们当然不走这条路,而是从旁边一扇小门进去,凭一条狭窄的楼梯上
到了“小城堡”的顶部。几个带班的队长正在城郭的一圈走道上监视着下面放风的犯人,其
中有认识她的,便过来打招呼。从这儿俯瞰下去,放风室是露天的一片方格,恰似一个象棋
的棋盘,中间那条通道便是“界河”。她沿城郭由东往西走,每个约有十来平米的放风室都有
一个犯人呆在里边,或像疯子似的来回走动,或像傻子似的蜷缩一隅,但是多数人都站在斜
射在方格内的一块阳光下,仰脸眯眼地像是很舒服。她从东头走到西头,脸上一副漫不经心
的表情,而实际上却是在紧张地寻找他,可是没找到。她正打算再到对面城廓上去看另一面
的放风室,走了几步却墓地收住了脚,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几个白制服警察的陪伴下这么走
来走去,实在有点儿像个巡视古堡的“女总督”,不,她不能叫周志明看到她这副居高;临下
的样子,况且,即便是见了他,她也不能向他表示些什么,一点儿也不能,她和他都会难堪,
那样还不如木见的好。
“怎么样,还看吗?”
“不,不看了,我想回去了。”
“不看就不看,反正那一面和这一面一个样。”
她向那一面望了一眼,喉咙里成威的。
电车停住了,不知道得在这个站上耽搁多久,严君算了一下时间,施肖荫大概已经早到
了幸福南路了吧?
“别扒了,下一辆车马上就来了,坐下一辆吧!”售票员无效地喊叫着。严君挤在人群中,
四面都是墙一般的胸背。慢慢熬着,直熬到车门砰地发出声响,电车才又开动起来。
“下一站,幸福南路,没票的在车上买啊!”售票员威胁性的声音从头顶上新安装不久的
有线喇叭里传出来,很像电话里那种失真的音调。
幸福南路是严君回家路上换车的地方,所以她才在电话里把施肖萌约到那儿去,那儿离
神农街也是挺近的。
施肖前在电话里的声音比售票员的喇叭还要失真,在她没有通名之前,严君似乎是凭了
一种灵感听出她来,但仍然故意问了一句:
“你是谁呀?”
“我是他朋友,如果他不在,劳驾你给我找一下那个姓严的女同志行吗?好像叫严君。”
“我就是严君,你是施肖萌?”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她心情很败坏,是女人的嫉妒吗?
“你就是?喂喂,你是严君吗?”电话里的声音急促起来,“我给他打了三次电话了,都
找不到,他是不是又出差了?”
“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没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她看了一下四周,小陆很警惕地在旁边瞅着她。
“现在没法说,晚上七点钟吧,你在幸福南路的十三路无轨电车站等我。”
“幸福南路,七点。”施肖蔚很不安地重复着。
严君把电话挂上,胸口塞塞着一股无法排遣的气闷和委屈,那张逮捕证,由她亲笔填写
的逮捕证,还有施肖萌那理直气壮的声音,“我是他朋友,他朋友……!”在眼前晃着,在耳
畔响着,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二…
“约的是谁呀,保密吗?”
耳边响起一个故意轻描淡写的声音,她睁开眼,瞥一瞥踱过来的小陆,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朋友。”
“什么,你什么时候有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算是找到了一个出气筒!“怎么,我找朋友还得在你这儿备案吗?”
小陆愣了一下,“随便问问,干嘛那么大肝火呢。”他讪讪地走开了。
电车的速度慢下来,头顶上的喇叭又开始叫:“幸福南路到了,先下后上啊。”
“下车吗?”
“换一换。
“都下,这儿下的人多。”
车门开了,她没怎么用力挤就双脚悬空地被一大蛇下车的人裹了出去。
这儿是个交通枢纽,人多、车多。她站在路边喘了口气,略略整理了一下头发,举目四
望,发现施肖萌已经站在了面前。
“小严。”
“你早来了?”
施肖萌忐忑不安的脸上生硬地挤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容,“车很挤吧?”
“还可以,我什往那边走吧,我要到那儿换车。”施肖萌跟着她往前面的车站走去。
“他没出差呀?’
“没有,他……被抓起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你一点没听说吗?”她站下来。
“什么?”施肖萌睁圆了眼睛,瞳孔好像一下子放大了几倍,“为什么?”她的声音发抖,
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恐惧。
“因为,他包庇了广场上闹事的反革命。”
施肖蔚像没听见一样,声音猛然放大,泪水随着涌出来,“为什么,为什么!”
她望着那张挂着眼泪的脸,的确是一张很美、很单纯、很善良的脸,一张令人不忍嫉恨
的脸。是的,她不应该,从道理上不应该嫉恨她。你既然爱一个人,就应当尊重他的愿望,
服从他的选择。女人,女人有这样的胸怀是不容易的,可对于一个爱别人而肯于牺牲自身的
女人来说,应该是容易的,从道理上讲应该是容易的!
“别哭,这儿人太多。”
“不不,他不是坏人,不是反革命。”施肖萌的情绪略略压制下来,“你们总该了解他,
一起工作这么久,总该替他说说话。”
她胸口堵了一大堆话要说,却忍住了没说,近两年的公安干部的生活,使她懂得该怎样
克制和谨慎了。
“我该走了。”她本来还想说:“你别对人说我告诉你什么了。”但没有说出来。她决不在
施肖萌面前显得这么胆小怕事!
施肖萌紧随了几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怎么才能见见他呢?”
“在押犯在预审期间是不能会见亲属的,连通信也不行,何况你也不是他的亲属。”她现
在的口气几乎是冷酷的。
“你是公安局的,你帮帮忙,让我见见他。”
“我不会连累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连我都见不到他,”她的心一下子被施肖蔚流出来的和自己吞下去的泪水泡酥了,“……
过几天,可能有个公判大会,如果有他的话,我看能不能给你找张票吧。”
走到公共汽车站跟前,施肖前仍旧随在身边,但是再没有说什么。车来了。
“那我怎么找你呢,还打那个电话?”
“你最好别再往我们那儿打电话,我找你吧。”她挤上汽车。
“谢谢你啦,小严。”
她听到这句充满真挚感激的致谢,车子开走了。
下了车,她拚命地往家跑,她不愿意也不能再憋下去,再忍下去,只想快些回到自己的
小屋——那块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里去,哭!
她要痛快地哭!
第四卷 第一章
丽,斜斜地飘洒,似剪不断的银丝,拖拉机的铁皮拖斗里已经被洗得精湿。他觉得冷,
缩成一团的身体微微地打抖,腕上的手铐冰凉沉重,尽管同车的犯人把自己的一块不大的绿
色塑料布慷慨地匀了一半在他的肩上,他还是觉得贴身的衬衣已被雨水透入,凉丝丝地贴在
腰间,不知棉被怎么样,坐在屁股下的被袱卷想必也早已湿了。
这部带拖斗的拖拉机下午三点从自新河农场的场部出发,已经在泥泞中蠕动了一个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