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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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沉吟了一下道:“我知道,父皇削夺你的兵权,你代我受了委屈。放心吧,此刻京里既然是我主事,定要还你个公道。此番我原本欲将你的封邑与孝恭对调,却又怕在外统兵的李靖心里不安,便折衷处理了。兵总归有你带的,不过现下我有别的事情差派你。”
李道宗苦笑道:“除了带兵,我什么也不会的,在朝里做官,非闹出笑话不可!”
李世民哈哈大笑:“莫怕,此番回京,我的意思是由你出任鸿胪寺卿,兼领左金吾卫大将军,接掌刘弘基手上的京兆兵权。”
李道宗一愣:“鸿胪寺卿?”
李世民点了点头。
李道宗苦着脸道:“我于礼仪上的事情一窍不通,殿下这岂不是逼着驴子下水么?淮安王老成持重又熟知礼数,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殿下何不用他?”
李世民忍着笑道:“不必担心,礼仪上的事情,自有少卿安排妥贴。你守边多年,突厥都奈何你不得,把那些外番打得怕了,这些化外之人素来不习王化悖逆倨傲,由你出任鸿胪寺卿,只怕还能震慑他们一下。淮安王叔虽说能言善辩,但人太和气,又没在战场上与这些异族照过面,压不住这些人。说起来坐这个位子的最合适人选是温彦博,奈何此刻人在定襄做苏武,没法子,只能由你来支应一阵了,放心,待京师的局面稳定下来,我还让你回北边去带兵。”
李道宗问道:“我顶了刘弘基的位子,他怎么安排?”
李世民笑了笑:“他要求到前方去,我准备安排他替你的位子,出任灵州都督安西都护。”
李道宗吃了一惊,诧异地问道:“李药师怎么办?”
李世民神色凝重起来:“李靖加封国公,我另有重用!”
见李道宗不解,他缓缓道:“京城的事情你都听说了,我不赘述。目下各地尚且安定,唯有幽州都督庐江王李瑗和天纪军总管燕王李艺动向暧昧,这两个人你一向也知道,他们的防区广阔,正对突厥正面,为东都、太原门户,位置极重要,一旦有变,朝廷的东部防线便全线洞开,总得有个三军宾服的人去坐镇接掌才好,朝中这些武将,数来数去,恐怕只有李靖堪当其任。”
李道宗衷心地道:“殿下英明,举目朝中,除李药师外,恐无人当得起‘名将’二字!”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这灵州小霸王居然也会服人,这倒真是一件奇闻了。”
李道宗正色道:“臣在灵州吃了多少次亏,方才摸出了突厥人的虚实,站稳了脚跟,李靖率偏师千里北进,水土不服敌情不明,峡口一战大败金狼铁骑,那凭的确是真功夫,没有半分花拳绣腿。说老实话,虽说皇上敕命召我回京,若接我将印的人不是他,我纵然抗敕也绝不会将边防轻易托付他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恕臣直言,殿下若是欲对突厥用兵,帅印恐非此人莫属!”
李世民笑道:“怎么,连元吉那样的草包都想挂帅北征,你不想挂这个扫北大元帅?”
李道宗笑道:“臣在军事上一向逊于殿下,臣下挂帅,还不如殿下亲征!”
李世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看来在你心中,李靖打仗的本事应该在我之上了?”
李道宗诚恳地道:“用兵打仗,因人而异。李靖爱用奇,殿下爱用险。用险者兵家谓之‘不败’,用奇者兵家谓之为‘不可胜’!说起来各有千秋,但是李靖用兵,确实比殿下来得稳当。”
李世民用手点了点他:“看不出来,三年不见,你也学会了官场中两面讨好那一套了。”
李道宗讪讪而笑,又说了片刻闲话,李世民道:“还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伏威的案子,我准备把他翻过来!”
李道宗立时赞成道:“应该的,伏威大好男儿,却死于小人之手,臣每当思及其人音容笑貌,常常夜不能寐,碍于宗室骨肉,不能为其报仇,已是情非得以。他的冤屈理应昭雪,殿下行此事,乃为天下布大公道。”
两个人心中雪亮,“小人”乃指原先的赵王现下的河间王李孝恭。李世民道:“伏威的楚王爵位要赏还,他没有子嗣,由他弟弟伏德减等袭爵楚国公。当年的案卷要调出重审,这件事情我打算让崔善那个强项令去办,当年为伏威鸣冤,他在太极殿里额头都磕出血了,此事是他一大心病,让他去办,万无一失。”
李道宗道:“要把案子翻转,却需拿到李靖的证词,只是不知李药师这番肯否直言实书。”
李世民淡淡地道:“李靖在长安城内最紧要的关头拒不助我,我能谅解他的苦衷,当年他坐视伏威被害而缄口不言,我也知道他的难处,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若是此番他还不能仗义执言还伏威以清白,我就不要他这‘名将’了!”
李道宗又犹豫地道:“皇上那边……”
李世民怔了怔,苦笑道:“虽说当了太子,做起事情来终归还是不能放开手脚啊!”,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道宗一眼。
便在此时,黄门来报:“启禀太子,大理寺丞将犯官魏徵押到!”
李世民挥手道:“叫进罢!”。又对李道宗道:“时候不早,你过太极宫那边去见父皇吧,他也几年没见你了,想来也怪想你的,其他的事情,我们明日晚间共宴时再谈。”
李道宗笑了笑,便起身告退,心情松快地步出显德殿,在大殿门口险些与身被枷镣的魏徵撞了个满怀……〃奇…_…書……*……网…QISuu。cOm〃
第五节
显德殿内,大唐太子李世民目光迥然地冷冷注视着傲然挺身站立在他面前的原东宫太子舍人魏徵。魏徵此刻发髻凌乱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痕,一面数十斤重的大枷戴在脖项之上,双手双脚上都带着重重镣铐,身上负担如此之重,也亏得他兀自站得如此笔直。落魄至此,魏徵身上那股倔强傲慢的的气势却分毫未减,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就那么毫不相让地与李世民对视着。两个人对视了足足有半刻功夫,李世民也不禁暗自佩服此人的风骨耐力,他冷冷发问道:“魏徵,你可知罪?”
魏徵神情凛然地应道:“下官何罪之有?”
李世民站了起来,负着手在殿中转悠了两圈,转身道:“你屡次挑拨我们兄弟手足情谊,又党附庶人建成,企图谋害当朝太子,这难道不是罪?”
魏徵哈哈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话。若非先太子太过仁德,不听魏某谏言,殿下如何能宫门浴血残杀手足入主东宫?又如何能成为太子?殿下若不是太子,魏某又何来谋害储君之罪?魏徵自己便是东宫洗马,太子臣属,怎会做谋害主君之事?”
李世民被他刀子般犀利的言词噎得一愣,不禁冷笑道:“你好一张利口,难怪崔善对付不了你,天大的罪过,被你轻轻一句话抹得一干二净,如此说来你什么罪都没有,有罪的反倒是我这个太子了?”
魏徵微微一笑:“其实事情本来便没有那么麻烦,殿下与先太子逐鹿大宝,殿下心狠手毒,捷足先登。俗话说成者王侯败者草寇,不过是这么回事罢了!如今朝廷大权握在殿下手中,规矩便要由殿下来定立,给个把人定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又有什么好说的?魏徵起于乱世兴于草莽,先后追随数位主公,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殿下何必再把魏徵叫到这里来假惺惺以示公正呢?殿下的手段再高明,能够遮住天下人的眼睛么?”
李世民被他说得满面怒容,却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魏徵的话明彻犀利一针见血,让本来就心中不安的他根本辩无可辩。其实他大可大大方方认可魏徵的话,然而他毕竟不是出身草莽的山野无赖,家族高贵的出身以及幼年受教的耳濡目染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对自己的行为进行道德审视。在紧要关头,他确能够不顾一切拼死一搏,但一旦事情过去,他终归还是摆脱不了自己的心障。
沉默良久,他嘶哑着声音问道:“你如此冥顽不灵,可知已将全家老小置于必死之地?”
魏徵闻言淡然一笑,道:“魏徵平生所学,非儒非道,乃是实实在在的帝王之术,习此术者,位列三公显耀台阁又或是名败身死祸灭九族,均是极寻常事。先太子已去,魏某一生功业已付诸流水,又何在乎一族的荣辱前程?”
李世民冷笑道:“对家人如此无情,你魏玄成也真可谓天下第一忍人!”
魏徵冷冷瞥了他一眼,略带讥讽地道:“不敢当,魏徵自问还没有为了天下自残手足的心境修行,殿下比魏徵强得多了!”
李世民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咬着牙道:“你魏徵也不是善男信女吧?这些年来,你所辅佐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对待我的?我在前方浴血奋战东征西讨,他在长安养尊处优坐享其成,还时时不忘在父皇耳边吹风捣鬼,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我常年在外,连自辩澄清的余地都没有。他不说体谅我这个弟弟的辛苦也倒还罢了,却时时刻刻想着致我于死地,这难道也是仁德之人做的事情?我为大唐江山流血流汗,他为了皇帝宝座昧着良心在背后放我的冷箭,这便是建成的手足之情兄弟之义?”
魏徵冷冷注视着李世民,一语不发。
李世民气吁吁道:“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不否认反驳?”
魏徵笑了笑:“殿下所言,都是实情,魏徵为何要反驳?”
李世民一愕,却听魏徵缓缓说道:“千不该,万不该,先太子与殿下不该生在这帝王之家。兄弟情谊毕竟抵不过社稷福祉,天下纷乱久矣,百姓心向太平,庶民祈求生息。大唐亟待一位有道明君来匡扶社稷整理乾坤,殿下功高势大,于李家一姓而言是福,于天下苍生而言是祸。太子若不能独秉大政,则处处要守殿下掣肘胁迫,如此天下虽一统,却万难大治。魏徵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然有志辅佐太子做一代明君,自然便与殿下势不两立!”
李世民晒笑道:“我实是不明白,你从何而知建成便是一代明君?”
魏徵哈哈大笑:“殿下何不直接问问皇上,为何始终不肯立殿下为太子?”
李世民愣了一下,笑道:“父皇坚持长幼之序,又鉴于前隋明鉴,再加上我那相亲相爱的兄长和弟弟天天为我说好话,自然以我为隋炀帝,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魏徵摇了摇头:“殿下所言虽不错,却偏而不全。一部史记,煌煌前汉两百年,究竟要告诉世人何样道理?古来皇帝谥号,开国皇帝谥‘武’,继其位者谥‘文’,这又是为了什么?盖凡于乱世开创新朝者,莫不以武事立国,所谓马上得天下,正是谓也。然则马上得天下,却不可以马上治之。刀箭能打下江山,却不能使庶民饱暖国库充盈,更不能令政治清明国势日上开创一代太平盛世。是以武将取天下而文官治天下,自古便是历代政治之本。殿下的赫赫武功虽然炫目,却也是生灵涂炭国库空虚的根本之源,海内不定,这一层自然不用多虑。然则皇上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与民休息致天下太平的即位人选,是故殿下的赫赫武功,恰好却是殿下丧失角逐大宝资格的根本原因。”
李世民闻言不禁啼笑皆非:“就因为这区区腐儒之论,你魏徵就能断定我若登基必是一个无道昏君?”
魏徵叹道:“殿下难为一代明主,缘由有三。殿下长于征伐,疏于政事,说起来虽能头头是道,却多是纸上谈兵,不识稼穑,不知疾苦,亦不晓治政之繁难琐细,虽欲励精图治,却万难入实,如此以想当然治天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