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传-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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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瓦上的薄霜,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不然的话,怎么长时间没有梦见周公了呢?因此必须抓紧!看来不仅自己无法实现这个政治理想,三千弟子即使共同努力,也未必能够实现,因为这个巨轮着实是太笨,太沉了!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和漫长的时光。那么,一代一代的后人靠什么来武装呢?自然是靠“六艺”,但自己四十余年的教育实践,发现《诗》、《书》、《礼》、《乐》、《易》并非完美无缺,尚有许多残缺与弊病,需要修订和整理,自己又积累了若干经验,可以充实与补充进去。至于历史教学的内容,只有“鲁史记”与“周史记”等一堆史料,这堆史料芜杂不堪,真伪混杂,需要编写一部《春秋》。早在三十一年前自齐返鲁后,因鲁国政局混乱,“陪臣执国命”,自己不肯出仕为官,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修《诗》、《书》,订《礼》、《乐》了,从此以后,三十多年来,即使是在“累累若丧家之犬”的最艰难时刻,也从未放弃过修订“六艺”的念头,从未停止过搜集资料的工作。眼下准备工作业已就绪,经验也算成熟,特别是将不久于人世,必须立即动手,夜以继日地奋斗,否则,后人将无法将自己的“道”传下去,自己的政治理想也就永远没有实现的指望了。
不知过了多久,起风了,雨也渐渐停了,本来并不浓密的云被风吹得四分五裂,月婆婆探出头来窥视着这位古稀老人,用青白的光将他的心照得明亮起来……
第二天晚上,孔子将颜回、子夏、子游、曾参、商瞿等几个善长文学的弟子留下,让他们围坐在自己的身边。孔子首先向弟子们讲明了自己要立即着手修订“六艺”的打算与迫切感,然后阐明了修订“六艺”的指导思想。他说,修订“六艺”的主要目的是借文献典籍来传道施教,因而要把以“仁”为核心,以“礼”为形式,以“中庸”为方法论的精神体现在文献中。“不语怪、力、乱、神”。要想把国家治理好,不能靠天命鬼神,要按“大道”(规律)办事。要“述而不作”,述先王之旧,尽量保留原有文献的内容与风格。既要集群圣之大成,又要有自己的见地,发展古帝王的观点,“微言大义,寓作于述,或以述为作”。“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批判那些不正确的议论,祸害就可以消灭了),排斥一切反中庸之道的议论。当谈到“六艺”的作用时,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诗有助于振奋精神,礼有助于立身处世,乐有助于完美情操。)“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我的政治主张行不通了,我拿什么给后人看呢?)“诗能令人鼓舞,给人借鉴,教人融洽相处,导人嘲讽弊政。近者,可以其中之道奉父母,远者,可以其中之道侍君王。且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那些理解我的苦心孤诣的人,大概只有《春秋》了吧?那些指责我的人,大概也只有《春秋》了吧?)
年近七十高龄的夫子还如此雄心勃勃,精神矍铄,要抓紧有生之余年,在炎黄子孙的文明史上做出前无古人的贡献,弟子们无不为之感动,纷纷表示,愿为实现夫子的伟业奉献一切。
从此以后,孔子安排一班高才生,如颜回等,按照自己所编好的教材去教授新收的学生,自己只给高年级讲学。高年级学生是以自学和讨论为主,夫子只负责启迪,点播和答疑。分别情况,孔子还让部分弟子参与编修“六艺”的工作,如子夏对《诗》有研究,商瞿对《易》有功底等,他们至少可帮助夫子查阅和整理资料。有许多带观点性的问题,孔子还常主动与弟子们一起讨论研究。
编修“六艺”要作许多艰苦细致的工作,需要大量的时间,但造物主留给孔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他只好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工作,以此来争取时间。
为了帮助夫子编修“六艺”,离阙里很近的颜回也搬进学校里来住了。一天夜里,颜回泻肚,一夜起来了多次,每次都见夫子的书房里亮着灯光。雄鸡唱了第二遍,'奇·书·网…整。理'提。供'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颜回凝视着那通宵明亮的窗户,心中无限酸楚。他感到夫子太辛苦了,莫说偌大的一把年纪,即使是铁打的金刚,长此下去,也会被熬化的。他心痛地向夫子的书房走去,想规劝夫子几句,也想提个建议,有些弟子力所能及的事,尽可交给弟子们去做。他轻轻地推开门,夫子并未发觉。只见夫子埋在书山简海之中孜孜不倦地翻阅古籍,从他那神情和目光看,仿佛刚刚坐下,根本不像已经工作了一夜的样子。他的面前是一盏如豆的菜油灯,跳动着昏黄的光。他的身旁是一盆不算清的冷水,擦脸的葛巾是湿的。看到这面盆和葛巾,颜回心中明白了一切。夫子的精神是那样的专注,一会翻阅,一会圈圈点点,一会锁眉凝思,一会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似乎心满意足的笑……颜回静静地伫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夫子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任务,他不忍心打扰夫子。不知过了多久,玫瑰色的红光透过窗棂射进这间堆满书籍的屋子,与昏黄的灯光揉和在一起。渐渐的,红光变强,变亮,吞噬了这昏黄的光,但这一切,夫子全然不觉。颜回上前吹熄了灯盏,惊动了夫子。孔子这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回啊,一早前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颜回从惊疑与呆滞中省悟过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及不忍心打扰的原因,孔子听后哈哈地笑了,颜回也因被感染而笑了。孔子上前打开窗户,灿烂的朝阳射进这间堆满书籍的屋子,将屋子照得通明;和煦的春风钻进这间堆满书籍的屋子,使这屋子变得温暖醉人。孔子师徒笑得更响了,他们以朗朗的笑声迎接这新的一天的到来,迎接这画一般的朝阳,诗一样的春风……
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自然是这间书房里的常客,但今日所见,与以往大不相同,这里的许多藏书是他过去所从未见过的。他借着临窗的旭日,浏览着一摞摞、一排排书简,有《三坟》,这是伏羲、神农、黄帝的书;有《五典》,这是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的书;有《八索》,这是关于八卦最早的书;有《九丘》,这是关于九州土地、风气的书;有晋之《乘》,楚之《梼杌》……这是各国的史书;有记物的《诗》,有记岁的《时》,有谈民之利害的《行》,有卜吉凶的《卜》,有记先王世系的《世》,有议知百官事业的《令》,有治国之善语的《语》,有记前世成败的《故志》,有记五帝的《训典》,有历代的史书,如《夏书》、《商书》、《周书》等,有记九数之义的《数》,有记夏之四时的《夏时》,有记殷商阴阳的《坤乾》;有《图》和《法》;另外,还有记述有关天文历法、医药、农桑、工艺、民歌、神话等文献资料的各种图书,以及这些书的各种不同版本……啊!夫子竟读过这么多书,难怪他的知识会如此渊博,如此丰富!颜回犹如一只跳出井口的青蛙,忽见苍天那样感慨万分。在书的这个大海里,在学问这个汪洋里,自己所学的,所知的,所掌握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的水滴!今后真该好好向夫子学习,在知识的汪洋大海里遨游……
“人们常以‘学富五车’盛赞知识渊博者,夫子之书,怕是十车也装载不了啊!……颜回由衷地赞叹着。
孔子摇摇头说:“多则多矣,然则却仍显不足,吾正为此而苦恼呢!……”
颜回惊疑地说:“如此堆山成岭之书,难道还不足以作证吗?”
孔子说:“夏礼,吾能言之,其后代杞则不足以作证;殷礼,吾能言之,其后代宋则不足以作证。此乃典籍与贤者不足之故也,若足,则吾可引而证之。”
颜回听后,心里想,这么多典籍仍不足以作证,可见编修“六艺”是多么艰难的事业,多么浩大的工程啊!除了夫子,世上断然再无人能胜此任!……
夏夜,天气闷热,这间堆满了书的屋子不透一丝风,像一个大蒸笼,令人窒息。蚊虫在嗡嗡地飞鸣着,直往人的耳朵和鼻孔子钻。夜深了,孔子仍与子夏盘膝对几而坐,几上堆满了《诗》的各种抄本——孔子几十年心血的结晶。抄本中间放着那盏奄奄一息的菜油灯。子夏给灯里注进了油,又将灯芯拨高了一些,这灯才有了一点生机,跳动着美妙的火焰,于是成群结队的蚊虫向它扑来,妄图将它熄灭,但结果却只能是自趋灭亡。
诗原是人们的口头创作,有了文字以后才把它记录下来,有的还配以音乐,伴以舞蹈。到了西周,天子为了供自己精神上的享乐,组织了专门的乐队,领队的乐官称为“太师”。为了不断地充实、更新乐队的演唱内容,太师必须经常征集、编写和整理一些新歌辞。时间长了,好的歌辞被充实进去,保存下来,不好的被淘汰,久而成册,这便是《诗》。《诗》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的政治风貌,反映了各国人民的风俗人情、生活与生产劳动、政治情绪,蕴含着丰富的知识。《诗》有六义,即风、雅、颂和赋、比、兴,前者是就诗篇的内容而言,后者是指诗的表现手法。“风”是反映各地贵族和人民群众的风尚、习俗的诗,多属绮丽清新的抒情诗;“雅”多是描写贵族的政治生活的诗;“颂”则为庙堂之歌,内容多是歌颂祖先功德的祭祀歌辞。比就是比喻,兴是联想,赋是直言敷陈。
但是,由于当时各国的口语不同,在相互传授与转抄中,难免会有许多讹错,甚至有些抄本零落不全,有的有句而不成章,有的有章而不成篇。孔子很重视《诗》的文学价值以及它在人的品德修养和社会交际上的重大作用,因而一生从未间断过搜集《诗》的各种抄本,特别是在漂泊的十四年中,足迹几乎遍及中原各诸侯国,为搜求《诗》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因而到坐下编修“六艺”时,手中已经掌握了各种抄本的诗篇三千余首。这些诗如不修订,既不利于教学,更影响古代文献的正确继承,因此必须下一番苦功夫进行整理。
孔子与子夏经过几次研讨,修订《诗》要做的工作已基本确定:第一,删汰,合并重复的篇章。第二,零落不全而又有重要价值的,要参照其他抄本将其完善起来,不成章的令其成章,不成篇的令其成篇。第三,要按乐曲的正确音调进行篇章上的调整,“雅”归“雅”,“颂”归“颂”,使其不紊乱而各得其所。第四,进行音乐上的加工和整理,凡没有乐曲的诗,要为之谱曲,凡乐曲不健康,不合《韶》《武》的,要重新修订。
在反复磋商上述问题时,子夏与夫子的见解是一致的,只是在入选的篇目上,略有异议,碍于师生情面,一直未能启唇。尽管孔子再三向弟子们讲“当仁不让于师”,但子夏不像子路,他凡事不轻易表态。在与夫子讨论问题时,他的发言常常具有一定的深度,颇得夫子的赏识。但越是这样,子夏说话办事越是慎重,特别是在夫子面前。然而,今夜已是最后一次讨论了,若不将自己的见解讲出来,万一这个见解是正确的,有碍夫子的声誉,并将遗误于后人。想到这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