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魂-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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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成华去的学校是奉天第二工科高中,很不错的学校。临别,成华挨个和弟妹道别,反而把大人给冷落了。看着看着,赵前不觉眼角湿润了。成华个子长高了,虽然清瘦,但宽肩大脚以及唇边淡淡的绒毛,都昭示着男子汉的雏形。赵前长久地端详着儿子,成就感油然而生。他细细地端详,似乎第一次发现儿子浓密的黑发。赵成华面部很像他,额角很阔,嘴巴微突,人中很长,而大眼睛和上扬的眉毛则酷肖女人金氏。
孩子们陆续远走高飞了,赵金氏的心绪难平。新婚燕尔中的赵冰花随丈夫闻山石一同回了老虎窝。冰花推开吱吱扭扭的木门,走进熟稔的院落,一眼就看见母亲正在喂鸡,芦花老母鸡咯咯地率领鸡雏觅食。“妈!”冰花忘情地飞扑过去,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撒娇。定了定神,赵金氏才认出是二闺女和女婿,她感到头顶上流泻的阳光是那样的眩目,灿烂的光晕溅碎成五彩斑斓,微风吹进院子拂过发际,耳边有几只蜜蜂样的响动,蜂鸣的声音在阳光下若即若离时远时近。赵家大院的墙边是高大的杨树榆树,这杨树榆树是十多年前栽种的,如今已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树冠借助阳光把长长短短的阴影投射过来。有风袭来,阳光穿越树荫摇动,将赵金氏的面孔涂抹得忽明忽暗,就像她的心思起起伏伏变幻不定。
文质彬彬的闻山石依然拘束,端坐于炕沿边,一言不发地看妻弟妻妹们出出进进,留给赵家永远的陌生感。赵冰花丰腴秀丽,举止多了稳重,举手投足都透出少妇的韵味。上衣穿绣花缎子短袄,下着黑色长裙,身子凸凹有致起伏跌宕,格外妩媚耐看,惹得妹妹们围着打转转。只有赵三子无动于衷,三子神往打仗,第二次直奉战争奉军的节节胜利也感染了孩童。屋子里说话的赵冰花清晰地听到三弟在院外奔跑喊杀,童谣声声入耳:
炮队马队洋枪队,
曹锟要打段祺瑞;
段祺瑞真有子,
一心要打吴小鬼;
吴小鬼最有钱,
坐上飞机就往南;
往南扔炸弹,
伤兵整五万……
眼瞧着二闺女和女婿的到来,赵金氏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不年不节的,小俩口冷不丁地来老虎窝,其中定有蹊跷。想是这样想,但她没说什么,而是起身去了灶房。居家过日子要图个实在,赵家平日的饭菜就是“一锅出”。比如,一口八印的大锅,锅中炖豆角土豆,再放上几穗苞米,锅的四周贴一圈大饼子,还可以弄一盆米搁在菜上蒸,捎带蒸一小碗大酱,大锅盖一扣,所有的饭菜就都扣一口大锅里。等到掀开锅盖,热气香气蓬勃四溢,给人以富足的感觉,一家十几口的饭菜全都弄好了。而今天是姑爷登门,怠慢不得,金氏亲自操刀宰鸡,又吩咐百合去割了两斤肉,洗菜做饭,忙了好一阵子。
第十五章(2)
金氏心事重重,殷勤地为姑爷添酒加菜。闻山石是读书人,显得有些局促。好饭难咽,金氏终于忍不住了,态度极和蔼地去问女婿:“有啥事吧?缺钱妈这儿有。”瞬间赵冰花就垂下了头,假装埋头吃饭,这一切瞒不过金氏,她清楚地看见闺女只是扒拉筷子而已,还有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直木讷少语的闻山石说:“妈,我要跟石山去天津。”
“哦,走那么远?”赵金氏格外镇静,居然连头都没抬:“你爹知道吗?”
话问得太多余了,现今赵前住在城里,岂有不知之理?赵金氏的伤感真是难以形容,她甚至认定是赵前唆使的结果,说:“你们在县里不是好好的吗?”
“他,他要去报馆。”赵冰花脸颊酡红,说得吞吞吐吐。她瞟了丈夫一眼,心里埋怨不该在饭桌上说这事,可是事已至此只得说下去:“在,在《大公报》谋了份差事。”
饭桌上的气氛仿佛要凝固了,一时谁也没有话说,满桌子的菜肴变得索然无味。“孩子,吃菜吃菜!”
天下的母亲都通情达理,金氏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看看女儿又看看女婿,泪眼汪汪地说:“男儿无志,寸铁无钢,娘不拦你们。”
亲情毕竟是亲情,赵成运夫妇闻讯而来。赵家大院的男主人不在,王德发和女人也来了,金氏很惊喜,快步迎上前去。王大嫂说:“大妹子,你王大哥不是人,他那毛驴子脾气……”赵金氏拉住她手说:“大嫂别这么说,还是那句话,真亲不恼一百天!”
清凉的月色将赵家大院笼罩得一片皎洁,同样的月光也映照着安城县玉壶春大酒楼,县商务会设宴招待新上任的县知事贾永德,军政要员、社会贤达坐陪。安城煤矿的经理调走了,由副经理赵前代为出席,席间还有东三省官银安城分号、安城电气公司、英资亚细亚煤油公司、日本三泰洋行分号的代表。席面自是丰盛,摆满了佳肴美馔:叉烧鹿脯、水晶熊掌、野鸡爪子、绣球全鱼、榛蘑火腿,等等。推杯换盏之际,有人说起赵副经理的女婿即将赴大公报馆任职,大家纷纷敬酒祝贺。酒精把赵前烧得飘飘欲仙,他说:“哪里哪里呀,小婿不过以文为生,诸位过誉了。”开心是无法掩饰的,醉意微醺的赵副经理旁若无人,口气大了些:“耍耍笔杆而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想把新调任安城县的四十五团团长叶嗣昌惹恼了。叶团长斜睨着眼神说:“我操!狗鸡巴个笔杆子吧,还有枪把子硬?”
叶嗣昌和他的四十五团营盘还没有扎稳,胡子马队就打上来了。
乌云遮住了月光,安城县外的旷野隐没在漆黑的夜幕里,疙瘩山如黑黝黝的怪兽般伏卧在县城东侧。在混沌中,设在南康门的警戒岗哨猛然发觉有人爬城,凄厉的枪声迅疾地划破了夜空。紧接着,西宁门、东吉门的枪声大作如炒豆般,全城男女老少全都从梦境中惊醒了,出门一看东西南北的炮台都一律挂起三盏红灯,炮台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一列列士兵在大街上跑过,有人骑马敲锣传令呼喊各家男子上墙守城。流弹划过夜空,在黑色的帷幕背景上交织美丽的曳光,躁动的声浪既陌生又恐怖,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涨满时空的恐怖。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停止了哭闹,母亲停止了哺乳,狗夹起尾巴垂下了耳朵,猪勾着头贴藏于猪圈发出轻微的哼哼声,鸡鸭乍开了毛羽凝神谛听。住在西市场里面的刚八门披衣端坐,闭目冥神,手指掐算口中呢喃,城面的枪炮声仿佛只是遥远的风雨,吹不动刚八门的一缕头发。忽然,刚八门睁开眼睛吩咐徒弟:“给我换套衣服,有人来了。”
叶团长派人来找刚八门,马车就停在门外。临出门,刚八门对徒弟李小五耳语:“天亮我还不回来,你们就赶紧离开这儿。”李小五听得毛骨悚然,呆呆看师傅上了马车消失在夜色里。
叶嗣昌毕竟是行伍出身,枪林弹雨地经历得多,但也迷信得厉害。自己也会粗略算算,他的招法是用七根洋火棍摆摆。每逢行军打仗总要先掐掐算算,看看是凶是吉,这次一算竟然是大凶,汗水就从额头上淌下来了。“探子呢?”叶嗣昌想起布置在城外的游动岗哨。
“没见回来。”部下回答。
“妈的!”叶嗣昌骂了一句,“回来也得枪毙他!”
手下人建议,说要不找刚八门来掐一掐算一算吧,听说挺准的。
刚八门进了县公署大堂,有两个人在等他,一个穿制服的是县知事,另一个就是叶团长了。叶团长头戴圆桶子帽,灰色军服,肩上扛着黄道子,袖口抹着黄条子,腰里别着匣子枪脚上蹬着大马靴,手里拎条马鞭,虎着脸拿眼睛一个劲儿地瞄他,一副威严的架势:“算算吧,看看是个啥情形。”
城外的枪声如潮,刚八门心里想这卦可不好算呀,不觉头上沁出汗来,手中摇了一卦。刚八门躲开叶嗣昌投来的目光,说:“别看黑夜闹得凶,天一亮就没影。”
叶嗣昌轻轻地出了口气,问:“敢问先生,攻城的是何方绺子?”
“好像不是为了进城。”
“那是?”叶团长很意外。
“醉翁之意不在酒。”
“请先生明示。”
“我不能说破,反正县城没危险,天亮老总就明白了。”
第十五章(3)
叶嗣昌沉吟半晌,拍拍刚八门的肩膀:“县城没危险就好。”贾知事说:“先生歇息去吧。”
刚八门收拾好铜算盘子背起褡裢,起身告退,叶团长伸手挡住了去路:“先生请留步,天太黑了,就在县衙歇歇。”
刚八门心里清楚:这哪是客气,分明等着验证他的卦准不准。外面的胡子退了还好,要是不退就别指望活着回去了。嗨,摇了半辈子卦,只有这一卦才是自己的生死状。别看刚八门在人前镇静得很,后半夜一个人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好在枪声渐稀,最后完全停息了下来,一夜没敢合眼的刚八门也止住了胡思乱想,心底升腾起了无比轻松的感觉。当新的微曦照耀城池的时候,安城县商家和老百姓都松了一口气,然而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天亮了,又是一个暖洋洋的清晨,赵前得到了一个令他五雷轰顶的消息:安城煤矿公司的主力煤井富国矿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被人掘水淹没,地面设施几乎被付之一炬。赵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脸上滚过一层雪一样的苍白,呆若木鸡如痴如醉。他居然天真地问手下:“咱的人呢?咋不打个电话呢?”赵前哪知道矿上的电话线包括电力线已全部毁坏。一时间谁也说不清死了多少人,井下作业的人员少说得有三十多人。
“声东击西呀。”叶嗣昌和县知事醒过腔来了,其实矿区和县城很近,只有十几里路,问题在于除了几个矿警以外矿区没有军队设防。
“操他个妈的,他知情不报!”叶嗣昌的第一个反应是要叫人去抓刚八门,“我非枪毙他不可!”贾知事拽住叶团长的袖子劝:“唉,叶团长,说不定人早就溜了。”
现场一派狼藉,军警持枪荷弹封锁了矿区,但是潮水般涌来的家属哭声震地,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嗡嗡成了巨大的声浪,这铺天盖地的声浪汹涌澎湃简直要把赵前吞噬了。井场边的一株高大的杨树无动于衷地沉浸在阳光里,目光空洞的赵前竟然发现,杨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是脏脏的,每片树叶的背面麻麻点点的粘满了煤粉。失魂落魄的赵、贾、叶等人一筹莫展,只好找间屋子坐下。沈阳方面的回电很快就到了,措辞严厉,电文内容大意为:即刻破案,随时上报情况,上级已派员。
“谁这么大的胆子?”
“下这么大茬子图个啥?煤有的是,可是没有现钱啊,难道胡子会为了抢几吨煤炭?”
贾、叶、赵三人百思不得其解:胡子土匪可没有怎么大的魄力,再说怎么看都是事前安排好的,天衣无缝计划周密,他们都不敢往下设想了。真狠毒呀,被破坏的井场没留下一个活口,也就是说没有一个现场目击者。“胡子马队都是奔钱来的,还不至于下如此死手,斩尽杀绝啊。”他们越分析越痛苦,这痛苦如犀利的刀刃在一点一点的切割,痛苦得撕心裂肺,警察局局长戴潘推门走进来,他带来的一样叫在场所有人震惊的东西。当戴局长缓缓摊开手掌露出簇新闪亮的铜纽扣时,叶嗣昌霍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小鬼子?!”
奔袭安城下属煤矿确系胡匪所为,但是这路胡匪系日人买凶。奉军的情报组织和附近县乡居然毫无察觉,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