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秘事-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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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夫人抬起泪眼望着武后,女儿眼中那奇怪的笑意,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荣国夫人心中一凛。
蟮氏也就罢了,别的人,也罢了,这可是她的女儿啊。
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女儿。
这许多年来,自己一直为她操心,不敢有一刻松懈。
为了她,她失去了月娘,又失去了顺娘。
可现在,她却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荣国夫人慢慢地拭去了脸上的泪。
她抚了抚鬓角,整了整衣衫,慢慢站了起来。
如来时般,对武后施了个大礼。
“是我僭越,还请皇后恕罪。”
武后脸色一僵。
荣国夫人继续淡笑道:“可是皇后方才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也许觉得娘可笑,待到了我这般年纪,大约就明白了。”顿了顿,她又道,“幼时的事儿,皇后也许不记得了。当初进宫时”
她进宫时,自己流的眼泪,她总该记得。
她进宫后,自己出谋划策,她总该记得。
就算后来,她坐稳了后位,自己依然日夜悬心,她总该记得。
难道,她的付出,都是假的?
她的付出是假的,月娘和顺娘两条人命,总是真的。
荣国夫人叹了一声,没有说下去,再施一礼,不待皇后说话,径直告辞走了。
武后望着阿娘的背影。
阿娘真的老了,虽然努力维持着仪态,腰背还是佝偻了。
毕竟,九十岁的人了,衰老不过一瞬之间的事儿。
没有武敏之的陪伴,阿娘这段日子,可以想像有多么不如意。
阿娘这一生,委实不容易。
本是前朝宰相的贵女,谁知道,灭了国,换了朝。
最美好的年华,却在颠沛流离。
四十多岁,嫁给了阿耶,作了继室。
阿耶不过是个木柴商人,阿娘算是下嫁,谁知道继室难为,没过上什么安稳日子。
特别是阿耶逝世后,阿娘带着她们姊妹三人,饱受异母兄长及族兄的凌虐。
后来,她进了宫。再后来,终登后位。
母凭子贵,多少人羡慕阿娘。
可阿娘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很清楚。
每次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阿娘比她还着急。
阿娘总是自责,母族势微,帮不了她什么忙。
她笑着安慰阿娘:“谁说咱武家势微?”
的确势微,所以她修改氏族志,重新编订的姓氏录里,武姓是位列一等的大姓。
阿娘苦笑,这姓氏录,看着好看,实际上多大用处?谈婚论嫁,还不是首选那些氏族。
总之,阿娘为她悬了一世心,放不下。
圣人看上了姊姊,面对阿娘,她有些负疚,不知该如何对阿娘说。
阿娘却毫不犹豫。
“至亲骨肉,总好过旁的女人。”阿娘说。
“你不好开口,我去与顺娘说。”阿娘又说。
“阿娘”武后唤了荣国夫人一声。
荣国夫人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
“阿娘,桑椹膏子可是用完了?”武后慢慢地道,“阿娘你等等,我让宫人取两瓶来,阿娘顺道带回去,得闲把头发染染吧。敏之终归是要回京,若见了你这般模样,只怕要伤心。”
顿了顿,她又道:“我不敢违逆姊姊,不过,这事儿重要的还是看敏之的意思。”
敏之的意思?
荣国夫人攥紧了手。
蟮氏这贱婢!
荣国夫人委实恨毒了蟮氏。
蟮氏被她用荆条打得肉尽骨现,这么多年了,她犹觉不解恨。
就是因为那贱婢的一张贱嘴,敏之,与她疏远了。
同吃同睡,无话不谈,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一对祖孙。
现在呢?他对她,依然是恭敬有加,礼仪周到,挑不出什么错处。
可是他的眼神温和而沉静,还是挑不出什么错处,可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搂着她的脖子,凑了温热的小嘴在她的耳边,咭咭呱呱说笑不停的敏之了。
看敏之的意思?
荣国夫人心里一片苦涩,看他的意思,只怕他恨不能一辈子躲在昭陵。
“谢皇后。”她回转身,再次对武后施了个大礼。
武后知道荣国夫人仍心存芥蒂,却不计较,只道:“阿娘何须客气?”
她知道阿娘恨毒了蟮氏。
蟮氏固然可恶,可把因武敏之与她的疏离,算在蟮氏头上,也没什么道理。
武敏之长大了,懂事儿了,就算没有那些闲言闲语,也不可能与阿娘同吃同睡,在阿娘膝下承欢撒娇了。
六郎才十四岁,已经要出宫建府了。
八郎今年刚六岁,在她面前,已经是中规中矩的皇子模样了。
民间是没宫中那么多规矩,但武敏之,到底是二十好几的人了。
若还跟小时候一般,别说蟮氏了,连她,看着都不象。
人老了,真是武后摇头,微微一声叹息。
人生七十古来稀,想到阿娘毕竟九十高龄的人了,武后心里又是一软。
她转头吩咐宫人去取桑椹膏子,又对荣国夫人笑道,“虽然不远,总有一会儿耽搁,阿娘到底上了年纪,还是坐着等吧。咱们娘俩好久没在一处,正好再说一会儿话。”
荣国夫人不肯,淡淡地道:“皇后面前,老身哪里敢坐?站着便好。皇后有什么吩咐,老身竖着耳朵听着便是。”
武后叹了口气:“阿娘这是真的恼我了?”
荣国夫人倒也坦率:“不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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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劝道:“阿娘,昭陵虽在九山中,却是处处仿照皇城而建,并不比宫中差什么。敏之才刚经丧母之痛,青山绿水中,散散心也是好的。阿娘何苦非要将他拘在京中?”
荣国夫人冷笑一声:“何苦?皇后若到了老身这般年纪,却孤独一人,身边连个晨昏定省的人都没有,便知道何苦了。况且,容老身斗胆问一句,若敏之并非你的侄子,而是你的嫡亲儿子,辟如五郎六郎,你可舍得让他留在九山中受苦?”
荣国夫人一味蛮缠,武后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眉头一蹙,也冷笑了一声:“为人子女,为父母守陵,原是应尽的孝道,怎么到阿娘这里,就成了受苦了?身为子女若都这么说,让那些长年驻守昭陵的将士情何以堪?至于五郎六郎,更不劳阿娘挂念,他们总要在我百年之后,才去九山。到时候三月也好,三年也罢,甚或十年八年,都是他们的孝心。我既已闭了眼,哪还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荣国夫人被武后一席话,呛得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虽自知失言,然心中着实气恼,却也不愿道歉。
武后见荣国夫人虽没了语言,神情间却依然隐有不忿,跟个向大人讨要物什而不得的孩子似的,想起明崇俨说的老小孩,她反倒笑了。
“阿娘,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想开些罢。况且,敏之到底只是你的孙子,中间隔了一辈儿了,却是姊姊的儿子。姊姊岂有不疼自己儿子的?她能留下这样的遗言,想必自有她的考虑。姊姊虽是阿娘的女儿,但逝者为大,这里却得以姊姊的意思为尊。”
她看了荣国夫人一眼,慢慢地道:“阿娘素日沉稳,却屡屡因敏之失态。旁的人瞧着,真是有些不象。蟮氏固然可恶,阿娘也要想想”
荣国夫人驳然大怒,她拚命控制着自己,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皇后的话,老身都记得了。如今老身却有一事儿,要求皇后成全。皇后说得极是,为人子女,的确该尽孝道。琬儿进宫已经数日,当初原是因他身子不好,才留了下来。如今既已大好了,他也该去昭陵,与他父母一处,为他祖母尽尽孝心了。”
武后沉吟道:“说什么成全不成全的,阿娘说的极是在理,我岂会阻拦?只是如今天寒地冻,这一路只怕难行。琬儿到底年幼,身子骨娇嫩,经不得折腾。阿娘不如等上几日,让我好好安排安排,遣几个妥当人送琬儿去昭陵?”
荣国夫人毫不考虑地拒绝了武后的好意:“皇后请放心,老身虽一把年纪,身子骨倒还硬朗。我自会亲自送琬儿去昭陵。你姊姊辛苦一辈子,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嫡亲孙子,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武后望住荣国夫人,沉默了半日,缓缓地道:“阿娘既已打定主意,那便由你罢。”说完便命宫人去领琬儿过来。
公主与琬儿正玩儿得开心,听说荣国夫人要接琬儿出宫,公主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不行不行,你去告诉祖母,我不放琬儿走。”公主虽比琬儿年幼,却是公主身份,便单论辈份,琬儿也得唤她一声姑姑。因此,琬儿反倒处处听她的。
宫人很是为难:“公主,要不你亲自去和皇后说?”手上却没犹豫,牵了琬儿就走。
公主气得涨红了脸,撒开小腿跟在后面,一路上气咄咄地嚷着:“你敢不听我的话?仔细我告诉阿耶,看他怎么罚你。”
宫人陪罪不迭,走得却更快了。
“琬儿,你别跟她们走,你给我站住。你再不站住,以后我就再也不跟你玩儿了。”见琬儿并未听她的,公主噘了嘴,握了拳头威胁道。
琬儿年纪虽小,却知道自己比不得公主,宫中也比不得国公府。宫中规矩多,公主的话他不能不听,皇后的话,公主可以不听,他却更不能不听。
因此,无论公主说什么,他都不吭声。
琬儿被带到了武后和荣国夫人面前,礼仪周到地见过了皇后,又见过了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一把搂住琬儿,满腹酸楚再也控制不住,颤巍巍唤了声“我可怜的儿”,眼泪便流了满脸。
公主“哇”地一声,也跟着大哭了起来。
“阿娘,我不让琬儿走,我要琬儿陪我。”公主抱着武后的腿,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
武后俯身抱起公主:“月儿乖。琬儿有比陪你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公主尖声道:“阿娘不是说,月儿是最重要的吗?莫非阿娘在说谎?”
武后道:“在阿娘的心里,月儿自然是最重要的”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是比陪月儿更重要的?”公主再次打断了武后的话。
武后耐着性子解释:“在阿娘的心里,没有什么比陪月儿更重要,因为我是你阿娘。但是琬儿不是,琬儿是你表兄的儿子,是你姨母的嫡亲孙子。你姨母生前,待琬儿最好了。如今她不在了,琬儿最重要的事儿,是去送你姨母最后一程。不但琬儿,所有的后辈,都应该这样做。这是孝道,也是规矩。”
公主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道:“姨母待我也很好,我也要去送姨母最后一程。”
武后替公主拭着脸上的泪:“阿娘说的是嫡亲后辈,你又不是姨母的嫡亲”
“阿娘撒谎。”公主用力挣开了武后,“阿娘就是撒谎。说陪月儿最重要,几时陪过月儿了?刚才还说所有的后辈,如今又说是嫡亲。阿娘不让我去,我去找阿耶,阿耶最心疼我了,一定会答允我的。”
武后又好气又好笑:“好,你去找阿耶,快去快去。晚了琬儿可就随你祖母走了,到时若又赖我,我可是不依的。”
说完悄悄对两个宫人使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