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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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还是不痛快。
我的身孕算了算也有四个月了,正赶上龙子之喜,晋位之喜,加上我这个娘家人有孕之喜,三喜临门,也好在咱们惠嫔小主圣宠优渥,特赐娘家人入宫觐见。
自然,这入宫觐见的人,当仁不让地便是刚刚有了身孕的我。
还是一年前的模样,我被轿子从角门抬进了延禧宫,一切如常,金黄的琉璃瓦荫庇着东西各三间配殿,院里的宫人沉默寡言地扫着满地落叶。
如今惠主子已然是这延禧宫主位,不但挪到了正殿居住,连屋里头的陈设也换了几件,架子上多置了几件瓷瓶同珊瑚盆景。
惠小主头上戴了银丝捻的钿子,身上一件宝蓝色海棠花常服,比我从前见她的模样的确要更高雅脱俗些。
她倚着南窗的炕,一双眸子空落落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跪地请安,她才恍如隔世地抬起眸子来,勉强笑一笑:“小嫂子来啦。”
我照例表示,愧不敢受。
她赐了我座,一双沉沉的眸子幽幽地望着我,唇畔带着几丝笑意,可眼角眉梢又满是苦涩,我一来是猜不透她的心思,二来,她总像是有什么心事儿似的,似乎未曾真心笑过。
“听闻小嫂子有了身孕,乃是大喜。”她柔声淡道,“给小嫂子贺喜。”
我忙垂眸道:“绾衣不过家事,劳小主记挂。小主替皇上诞下龙子,乃是国之大幸,绾衣如何敢比?”
她凉凉地微笑了一下:“得小嫂子赞,那便是同喜了。”
我也只得附和着说两句同喜。
她兴致不高,靠着身下的攒花儿软枕,懒洋洋的半阖着眼睛。
我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叫我:“小嫂子。”
我一个激灵,忙规规矩矩地坐了,挤出笑来:“小主有吩咐?”
她不经意似的:“表哥高兴坏了罢。”
我道:“府里先添了男丁,欢喜自然是有的。”
她绵长地叹了口气:“小嫂子,我若说了,你别往心上放。”
有这个前提,我便知道她接下来的话我怕是要紧着神儿来听。
屋里头伺候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了,屋内点着龙涎香,外间铺着金垫子的椅子孤独而清寂。
她说:“小嫂子,我知道你心善。”
是了,这一句说的妙,先给我戴个高帽,往后再说什么,我都得掂量掂量。
“不瞒你说,我自入了宫,总不能打起精神来。”她垂眸盯着自己通红的丹蔻,“生的第一胎很快便夭折了。”
“小主节哀。”
“这回虽有胤禔宽慰我,可终究还是不能解我心结。”她从怀里摸出那张已经满是折痕的纸来,颤声道,“我心里头知道是为什么,我有心结没打开。”
我心里一动。
那首词她竟还搁在身上。
“我知道他也没撂下。”她展开那张纸,目光软而哀恋,“小嫂子,我只想着再见他一回,彼此做个了断,才能好好过这下半生。”
我心里酸酸的,一板一眼地回:“小主,外来男子入不得后宫,后宫女子见不得前堂。”
她道:“待大阿哥百日宴的时候,皇上允我宣寺中喇嘛入宫为大阿哥诵经祈福。”她小心地将那张纸铺平,又折好,收进荷包里。
我愣怔了:“小主莫不是想要他借机混进来?”
一双晕着雾气般朦胧地眼睛里哀求和孤注一掷地绝望让我动弹不得,半晌道:“小主。。。我不能让他拿命去冒险。”
她不恼,只是柔柔地道:“小嫂子,你心里头担心着呢。”
我哑口无言,理亏的竟然像是我似的。可我担心什么?担心容若旧情万般涌上心头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么?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容若是极念旧的人。
我咽了一下,有些艰难:“就算是罢。小主,一旦被人发现,那是诛九族的罪。”
她不疾不徐地道:“可若小嫂子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别人自然不会生疑,对么?”
我还是摇头。
她便道:“小嫂子,你可不是为了我。你也不想我一辈子像是块狗皮膏药一样,一直黏在你们之间罢?”
我当然不想!
她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也掐准了我的七寸,就在这儿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急不缓地同我谈判。
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场博弈。
我也想看看容若对她究竟还留了几分情意。那这便算是我的孤注一掷罢。
“绾衣也得为自己作保。”我也不傻,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不是?
她笑吟吟的,一点儿也不像之前那样垂头丧气了:“小嫂子请讲。”
我道:“若是事成,无论结果如何,绾衣都求小主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我笑:“如今还没想好,只得先欠着,待我想好了,小主再兑现不迟。”
她也笑了,不过是心满意足的笑。
她说:“小嫂子,怪道表哥这样喜欢你。你是个聪明姑娘。”
不必她夸,我一直自认是个聪明人。聪明在哪儿呢,就是我不得不开始替自己谋生路的时候,容若还是不咸不淡地只以为我是有孕后偶尔使得小性儿。
觉罗氏在我有孕四个多月的时候,开始频繁地提及一个姓氏,便是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的女儿年方十四,花容月貌,满洲八旗出身。
她在末尾总意味深长地添上一句,瓜尔佳氏对纳兰家多有相助,那家的女儿不知谁有福分能取了去。
话都点到这儿了,我若是还不清楚,便是自取其辱了。
纳兰家兄弟三人,除了容若娶了汉军旗的我,剩下兄弟二人娶得不是皇室便是宗亲,个个儿高贵,对纳兰家多有提携。便是要休妻,也休不到他们头上,唯我出身寻常,任人挤兑。
我有些心慌,只是念着自己还身怀有孕,便只能试探性地问上容若一句:“额娘的意思,是叫你再纳一门妻室。”
他不以为然,笑道:“又胡说了,满人一妻一妾,这是规矩。有你一个妻,哪儿还能再来一个呢?”
我心里始终不安稳,却也不能再提。
我想了许久,打定主意将命运寄托在容若身上。
若他还对惠小主余情未了,而我的地位又如此岌岌可危,那我就想法子一走了之。
(十六)我是个只会说漂亮话的妒妇()
我是在同容若赌书玩儿的时候故作不经意实则刻意至极地将这事儿说与他听的。
他正皱眉想着我故意提的刁钻诗的出处,冷不丁我来了一句:“惠小主想着,你能不能入宫去瞧瞧她。”
他信口“恩”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有些愕然。
我把茶盏推给他,有意无意地从一条细缝里透过袅袅的雾白水汽瞥见他朦朦胧胧的面容。
他一时半刻,什么也没说。
我听见自己心里头怦怦乱跳的声音,忙一把抓过刚刚推过去的茶盏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垂眸道:“过了时限啦,这一回算你输了,胜家才能喝茶呢。”
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容若垂着眼,似乎在琢磨什么似的,却也不见得有多么欢喜。
我越这样捉摸不透他,越觉得心里头发慌。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我抿着那盏茶,却觉得口干舌燥。
良久,那盏茶已经见了底,他抬起眸子来,淡淡地扫过我:“胡闹。”
好在他还愿意骂我,我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我道:“这个月底是大阿哥的百日宴,皇上恩宠,特许郊外寺院的喇嘛入宫为大阿哥诵经祈福。你借着这个由头混进去,也不算什么难事。”
“万一被发现了呢?”他凉凉地望着我,“我一个人掉脑袋也就算了,你怎么办?阿玛额娘怎么办?她同大阿哥又怎么办?”
“我到时自然陪着你,你只去瞧上一眼,不要逗留。想来也没什么大碍。”我笑了一下,他想的尽是这些,想来是也想去瞧一瞧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我:“卢绾衣,你想过你自己的孩子没有?”
我还是笑:“我的孩子福大命大,若是能开口,他必定也想助他父亲一臂之力。”
他蓦地探身过来,一双微凉的手捧着我的脸,漆黑的瞳仁定定地融进我眼睛里。
“卢绾衣,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不避讳地回望着他:“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他平静而坦然地轻声道:“我想好好同你过这辈子。”
轻描淡写,却如擂鼓重锤,一下子将我打定主意硬起来的心敲了个粉碎。
我吸了吸酸胀的鼻子,眼眶微热:“那你想去见她么。”
他一闪而过的迟疑被我尽收眼底,我便笑着补了一句:“所实话,容若。我担得起最坏的,但我受不住谎。”
他缓缓地滑坐回去,轻描淡写地一句:“绾绾,你说,我们有见的必要么?”
我四个月的肚子已经隆起了一块,这肚子里头的孩子,算是我留在纳兰府里头为数不多的价值了。
我摸着小腹,笑着道:“有啊。”
他凝视着我。
我说:“我不是那种只会拈酸吃醋的小气人,这你心里清楚。”
他叹了口气:“你是太大度了些。绾绾,有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压根儿不在乎。”
我只能笑着啐他:“这就想多了不是?”
我不是不在乎,是凭着我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我一旦离了纳兰府,是断断没有脸面回娘家的。我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能怎么办呢?
但我暂且需得压下,毕竟我不犯七出,就算要休了我,也不占理了。
只是容若,你将这个问题抛给我的时候,我的心凉了半截。你知道我的脾气,你知道我一定会委屈求全地说,你去吧,可你还是问了。
或者说,你只是想给自己求一个心安理得,顺水推舟,其实压根儿不在意我怎么想,对么?
转眼便是大阿哥的百日宴,之前惠小主入宫不久怀上的那个阿哥刚一下生便断了气,难得这位大阿哥身强体健,皇上便设了小宴,请了纳兰明珠同觉罗氏,并上我同容若。
皇上年岁同容若相仿,身子颀长,面容俊秀,人常说皇上是天子,如今我在下首坐着,远远地望上一眼,他倒的的确确有几分不苟言笑的模样,不过少年模样,却生生端出一丝帝王贵气。
便是容若,这样的气度也是决然没有的。这是从帝王家的勾心斗角中浸染而来的。
我倒有些理解他的郁郁寡欢,此时还没过三个月的国丧,皇后赫舍里氏因为难产产生的危症,诞下二阿哥不久便难产而亡。皇上爱极了赫舍里皇后,便立了二阿哥保成为皇太子,亲自抚养。
如今他的脸上尚且还有哀痛之色,对着纳兰明珠这等朝中重臣,也难展半分欢颜。
我却有些羡慕先皇后,我想了想,若是我死了,容若能这般倾心怀念我,这辈子也值了。
席至一半,惠小主说要亲自往阿哥所将大阿哥抱来。
时间不等人,容若虽不见急切,却也忧思重重的模样。
见状,我搁了筷子,垂眸敛容快步走到殿下,沉声道:“妾身身子不适,想邀夫君出去透透风,还请皇上恩准。”
皇上一来顾虑卢家,二来又碍于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