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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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同阿娇就这样变了呢?
他皱着眉想了很久,忽然记起那时阿娇受伤的时候。
那时,他同阿娇起了争执,阿娇本来是干净纯粹的性子,一争执起来,便有些口不择言。阿娇有时说,阿彻,这天下也有我们陈家一份,你不许对不起我。
他本来也只作玩笑听,只是后来,太皇太后对朝政横加干预,他才终于发现满朝文武竟有半数是窦家人。
这个发现令他不寒而栗,只要窦氏一日不灭,他便永远无法独揽大权。
他想来想去,在太皇太后身边插了自己的眼线。
那日他心烦意乱地去了椒房殿,他本以为阿娇能宽慰他,又或者,她就算不安慰他,他只要看着她笑意盈然的面容,便舒心许多。
可阿娇竟说让他去给窦太后认个错。
或许是阿娇的语气刺痛了他,令他记起了那句“这天下也有我们陈家一半”,又或许,是因为他失望至极。
他本以为阿娇是该站在他身边陪他对抗太皇太后的。
他忽然记起当年馆陶大长公主抱着他问他,把阿娇给他做妻子好不好?
他心里一沉,望着阿娇带着焦躁的绝艳容貌,忽然就明白了。
他曾经那么感念她陪着他这数年,他是真的真的想过,为她建一座金屋,同她生儿育女,承欢膝下。
可他怎么这么愚蠢?
她喜欢的,是那个光彩熠熠的皇位,从来不是他。
他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到自己说:“阿娇,这个皇后之位,就这样让你难以割舍?”
她的脸一瞬间白了。
她颤抖着,向后退了几步,有些悲哀地望着他,颤声问:“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
他想,他是伤到她了。
他的心随着她的颤抖而剧烈地跳动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想上前抱住她,可他那一刻却又格外想剖开她干净的眸子,看一看那爱意的下面,究竟有多少不堪。
他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走了。
后来很多年,他想,或许,他那时伤她一回,往后的每一步,便都错了。
(四)阿娇,我终究还是对不住你()
那是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同阿娇,像是有了些隔阂。
他回了长乐宫不久,便得了插在太皇太后那儿的探子来报,说是皇后娘娘前去拜见了太皇太后,二人在屋里闭着门说了很久的话,过了一刻钟,皇后娘娘才被一群人拥着出来,具体情状,便不清楚了。
他听在心里,心里头狠狠地一沉。
他觉得怒气“腾”地涌上来,案几上的茶杯、奏折,被他伸手拂袖狠狠地扫在地上。
阿娇啊阿娇。。。他冷笑着,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隐隐的疼。
他想,阿娇,你终究还是站在了太皇太后身边。既然如此,你还要我这个夫君做什么呢?
他在长乐宫歇下,不知怎么的,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起身更衣上朝去了。
他听着阶下大臣们满口的之乎者也,却总是觉得心神不宁,心思也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朝上了一半,便有宦官从右侧入,轻轻在他耳边道:“陛下,小人得了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受伤了。”
他猛地起身,丢下满朝文武大臣,步履飞快,厉声道:“怎么现在才说?”
满朝文武皆是愕然,只听得陛下撂下一句:“摆驾椒房殿!”,整个人便上了轿辇,令轿夫加快脚步去了。
方下了轿,远远地见了椒房殿,他便飞身从轿上跳下来,飞奔上前。
他后来想了又想,若说他当日年轻气盛,所以失态至此,可他却也清楚,就算再往后几十年,他足以不动声色不起波澜的如今,他也一定会如当年那样奋不顾身。
他好像,还是在乎她。
那时,他听到她幽幽的一句:“你朝中政务繁忙,这几日都不要来了罢。”
这是她头一回将他生生推开,他有些错愕,拍门的手便生生顿了下来。
她说,阿彻,等我养好了,亲自去见你,好不好?
他的心早已凉到透顶,他记起那个探子说,皇后娘娘去拜见了太皇太后。。。
他忽然觉得脑海中蓦地一亮,如醍醐灌顶一般,可心却重重地坠到谷底。
他有些悲哀,他想,刘彻,你堂堂九五之尊,为了她自轻到这份儿上,抛下朝政,抛下满朝文武,可她却这样弃若敝履,避而不见。
他想,阿娇,这怕是你同太皇太后设的局罢。
枉他险些就信了,她爱他。
他的手轻轻地垂下来,轻笑:“那好,你好好养着,尽早来见我。”
他说的格外隐忍,他想着,断了罢。
他回头离开的背影,却还是有些迟疑。
他总归还是在乎她的。
。
即便是过了几十年后的如今,他一次又一次地想到她,也总还是觉得眼眶发酸。
后来,他们和好并没有多久,便又开始三日一吵,五日一闹。
他们都是年轻气盛的性子,一个九五之尊,一个娇生惯养,即便他平日里压着性子容她忍她,却也实在是没有过多的耐性。
那日的争执,阿娇口不择言地说出一句:“阿彻,这天下若没有我们陈家,若没有我,你岂能得的这样安稳呢?”
说完后,她似乎也是自知失言,便瞥过脸去不再瞧他。
连着昔日太皇太后那事儿,他最后还是依着阿娇的请求,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谢罪,只是这终究都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沉默良久,拂袖而去。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私下里开始命太医往她平日的饭食里稍稍添些不孕的药末。
那时,朝中人已稍有变动,窦家人少了些,可到底窦家势力根深蒂固,一时半刻恐难拔除,他心里不能不忌惮。
那时阿娇的那句话,让他心头一滞,他怕,陈氏到头来会成为下一个窦氏。
他那日想了很久,辗转反侧了一日,才终于红着眼眶做了这个决定。
他不敢让阿娇知道,他也不能让她知道。
如今陈家势大,一旦阿娇怀上皇子,除了太子之位,和这皇位,他再也给不起什么了。
可他受够了窦家的掣肘,断不能让陈家成为下一个窦家。
他招来太医,迟疑而又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决定了。
这么多年,他死死地守着这个秘密,他怕阿娇恨他。
他合着眼睛,仰着脸躺在榻上,慢慢抬手遮住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睛。
阿娇常说,阿彻,这天下有一半是我们陈家的,你不能对不住我。
他在一片昏暗里,看到了她流着泪的眼睛。
他想,阿娇,我终究还是对不住你。
(五)世上再没有这样干净的人了()
他这一生中走的最决绝的一步,便是迎卫子夫入宫。
那天,他记得朝中琐事繁杂,实在令人心头烦躁。
他这么多年,像是养成了一个深入骨髓的习惯。只要心头烦躁时,便不由自主地往椒房殿去。
他想看看阿娇的笑脸。
阿娇出乎意料地那日也有些郁郁,平日里她都是笑嘻嘻地迎上来,勾着他的脖颈娇笑着撒娇。
可那日,她坐在那儿,离他多了些距离,生生勾起他心里两人之间难以察觉地嫌隙。
她说:“你若是来了这儿也心神不宁,不如去别人那儿罢。”
他微微一怔,转而反应过来,这是这丫头在跟他拈酸吃醋,也不知哪儿听来的风雨。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伸手搂着逗她,觉得心里的烦闷似乎也消了一半:“你这丫头,我若是当真去了旁人那儿,你当真欢喜?”
她一把推开他,推得他倒退几步,心神微震。
阿娇,你是真的不需要我了?
他沉默地望着她,听她冷冷地道:“左右我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废人。”
他心里重重的一颤,难道阿娇知道了?
他细细审视着她冷淡的还带着点儿委屈的模样,没瞧出任何破绽。他心知肚明,阿娇是那种将情绪都摆在脸上的人,如今想来也不过只是受了气罢。
他深呼吸了一回,有些疲惫:“阿娇,你别这样。”
他看着阿娇痴痴地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慌,慌到了极处,又深深自责。
他很心疼她,真真切切地从心里头心疼她。
他想,或许他那一步,是真的错了。
可他不能说,他只能将万般情绪都咽下,低低地说:“我很累。”
这是他这辈子在旁人面前,唯一一次示弱。
。。。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年轻时,这样的身子骨不过一日便能恢复如初,但如今,躺了两三日,也觉得浑身乏力。
的确是老了。
他叹了口气,合着眼睛。他想了想,觉得那话似乎也不尽然。
毕竟,阿娇在他心里从来都不是外人。
他恍然间记起了那日自己甩袖离开的背影,如果还有机会,他很想在椒房殿门口再驻足片刻,他很想知道,那时说出那句话的阿娇,究竟有没有半分动容。
他纠结半生,怀疑半生,犹豫半生,到最后,还是不知道她到底爱不爱他。
那时他心里百味杂陈,便去平阳公主府上散心。
平阳公主是他亲姐,见他神色不郁,还是笑迎上来:“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烦闷:“无碍,想来你这儿转转。”
平阳笑道:“陛下是又跟阿娇吵架了?”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平阳了然,笑意盈盈:“要妾身说,阿娇实在被娇宠太过了些,只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娇翁主,却忘了自己是陛下的妻。”
他心里一动,却下意识地回道:“长姐不懂阿娇,她只是小性了些,心却比谁都干净。”他微笑着,喃喃道:“世上再没有那样干净的人了。”
平阳撇了撇嘴,维持着轻柔的笑:“陛下身边儿需要可心的人,阿娇绝不是个好人选。”
她说着,抬手击掌,纤腰柔美的歌姬舞女鱼贯而入,舞姿飞扬,衣裙翻飞,歌女悠然地歌声一直飘到远处去。
突然间,歌女中一人飞身而起,飘带轻缓,踮足轻盈地落在众人之间,跪下请安。
“小人卫子夫,见过陛下。”
平阳见他兴致寥寥的模样,轻笑一声:“抬起头来,给陛下瞧瞧。”
他寥寥扫过去,对上了一张格外清丽脱俗的面容。
他心里叹了口气,这姑娘,同阿娇是截然不同的人。
他记起阿娇那张绝艳的有些张扬的面容,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起身,淡淡地道:“多谢长姐款待,朕便先回宫了。”
平阳也不阻拦,只是幽幽地道:“这卫子夫有一弟,名唤卫青,是个格外难得的将才。”
他的步子便生生一顿,听得平阳悠然道:“陛下如今朝中没有体己人,便不想将其纳入麾下?”
他转过脸去,对上平阳公主似笑非笑地眼睛。
又想起阿娇那句冷冰冰的“左右我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废人”,心里一寒。
阿娇这辈子有子无望,可他断不能断了这大汉的根基。
他淡淡地扫过眼带希冀的卫子夫,唇畔勾起一抹有些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