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明音-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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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罗深吸了一口气,问:“夫人想百年之后同我父亲睡在一处么?”
“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年纪大了眼花耳聋听错了。这是一个皇后说出来的话?我是宇文泰的妻子啊。
伽罗看着我,缓缓地,缓缓地说:“这便是方才我问夫人那句话的用意。父亲在世时最疼爱的孩子便是我,他亦被我视为生命中比夫君更重要的男子。我年幼时,常见父亲一人在书房里,一遍遍描摹一个女子的画像,可那女子却不是我阿母。我母亲崔氏虽然是父亲的正妻,但是我们全家亦十分清楚,夫人才是父亲一生无法忘怀的挚爱。父亲当年被宇文氏逼害而死,连下葬都不敢声张。如今既被主上追封,自然是要重修陵墓。许多年前宇文泰横刀夺爱强娶了夫人,造成夫人与我父亲一生的遗憾。现如今我已身为国母,有足够的能力扭转乾坤。只要夫人点头,本宫便可让夫人的名字从宇文氏的族谱上消失,出现在我独孤氏的族谱上。我亦应承夫人,待夫人百年之后,可与我母亲一起随葬父亲于主室之中。这也算是,我为父亲了却一桩心愿。”
静静的,静静的。思维纠结,又似空白。隐忍着,将一切恩怨网罗在密不可见的心底,孤凄屏息,独守一隅。
我深吸了一口气,离开窗边,重新坐到软榻上,缓缓说:“当年虽是宇文泰用权势威逼强娶,但你父亲亦并没有全力护得我周全。我也想一生只侍奉他一个男子啊。我求他带我走,他说他没有退路——你父亲早已放弃了我。”
多少年来,这样的想法一直被我紧紧压在心里,惟恐一说出了口,就成了事实——
可那早已是事实了!
在建康时,我去找他,是希望他不顾一切带我走的!
在长安时,我偷偷去见他,是希望他抛下一切带我走的!
可他不肯啊,他不肯啊!!
我捂住脸,泪水在掌心里流淌。
“可是宇文泰亦将你冷落在聆音苑那么多年——”
“别说了。那不是他的错——”
我打断她:“你跟我来。”
我将她引到内室,那蒙尘的妆奁已多年没有打开。我打开它,抽出里面的一个小抽屉,又在那更深处,取出一颗菩提子。
千丝菩提,可以解千愁。可是我却因了它,愁苦一生。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如同第一次得了它一般。将它轻轻放到伽罗的手心里。
“这是?“伽罗困惑不解。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件东西。
“这件物事对你父亲来说极重要。他自幼体弱,他父母便从寺庙里求了这个,并高僧大德诵经加持,戴上从未离身。那晚,我成了你父亲的女人,之后你父亲便亲手交给了我。”
那河滩旁,星光下。
“伽罗,这颗菩提子你收好它,想你父亲了,就拿出来看看。你就会知道,他是一直同你在一起的。”
她看着我,美丽的眼睛里泛着晶亮的光:“既是父亲亲手交给夫人,夫人又珍藏了一生,为何如今却要给到我手中——它对你来说不重要了吗?父亲对你来说不重要了吗?”
我一笑:“活到我这样的岁数,已经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这东西随着我,终究无人知晓它的来历,最后不过随我一同长埋地下。不若留给你做个念想。——你父亲当年,是何等的芝兰玉树,英姿勃发啊。”
“多谢夫人。”伽罗将那菩提子紧紧合在手心里,如同合住她父亲的手一般。
“伽罗。”我突然觉得浑身倦态,似是将那菩提子交出,也交出了我全部的精力。胸口极闷极闷,我使劲喘了几口气,说:“玉珑从小极受宠爱,难免骄纵。请你无论如何,放她一条生路。”
伽罗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见她应承,我放下最后一桩心事,又说:“我死后,你着人将我一把火烧了,将灰都撒在洛水里头。”
伽罗神色一变:“夫人既不肯与父亲同葬,我也应允夫人百年之后葬入宇文泰的成陵。为何夫人”
我抬头看着面前的琉璃屏风,旷日年久,那屏风已经显出陈旧之态,可是宇文泰亲笔题的南国有佳人还在上面清晰可见。
我看着那诗,又想起第一次进聆音苑那次,在这里,他使个小计抱着我,调笑道,宓妃在怀,如何能放?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竟一笑。
互相追逐互相折磨,相爱痴缠的男女都逃不过。
我和他毕竟是爱过的。
“我想我不必再去见他了。”我轻轻说。
第一百零五章 开皇二年(公元582年)…春()
是夜,我一个人躺在榻上辗转难以成眠。窗外风声大作,掠过树梢发出哗哗的声响。我睁眼看着那屏风,那些字突然影影绰绰地飘起来动起来。
我觉得惊异,怀疑是自己年老花了眼,坐起来揉揉眼睛,却看到那些字渐渐融成了一个人影,立在屏风的那一头。
“宇文泰?”我出声。
那身形可不是他么?
可那人影一直立在屏风后面不动,也不出声。
我挣扎下床,跌跌撞撞扑到屏风后头——
那后头却空无一人。
风将窗子哗啦一声吹开,狂风猛灌进来,吹得我一阵哆嗦。我定睛看去,窗外的几株银杏参天之势,在风中哗啦作响。月光照下来,映着院子里如一片腾腾银雾。
我四下张望,却又看到一个影子在屏风的另一边。
那不是如愿又是谁?
何以他们今夜都来找我?是我的阳寿到了吗?
我又扑到那一边,却依然空空荡荡。
我疲累已极神思倦怠,对着四周沉沉的黑暗轻声问:“如愿,是你吗?”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我却悲从中来,轻声抽泣:“如愿,我把你给的菩提子赠与了伽罗,你不高兴了么?自从邕儿去后,我自觉身体一日坏似一日,拖到今天已是难得,却渐渐记性越来越坏,头脑也越来越坏,估摸着也没多少日子了。把菩提子留给伽罗,总算还是你留在这人世的一点念想。”
眼前忽然腾起一朵祥云,瑞气千重。祥云上现出一个赤足站立的菩萨来,身为蓝色,乌发肉髻,双耳垂肩,面相慈善,仪态庄严。穿佛衣,坦胸露右臂,右手上一支尊胜诃子果枝,左手捧一佛钵,身后有佛光笼罩。
见我目瞪口呆兀自发愣,那菩萨拿手中的果枝在我额心轻轻一点,说:“痴儿,还在梦中么?”
我只觉得一股暖流从眉心直冲灵台,顿时一片清明。
前尘往事一一记起了。
我原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掌中一枚青果,因私动****,被罚受天谴,同帝释天座下那尊如愿玉像一同历受情劫。
再睁眼时,只觉身轻体健,我已回复成一个年轻女孩模样。
我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得千丝万缕纷扰而去。片刻,又清明了。
我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如来虔诚拜下:“世尊。”
药师佛微微颔首,宝相庄严:“你下到凡间,历尽人世****苦楚。今历劫已毕,得成圆满。本尊特来接你白日飞升,同回东方净琉璃世界。”
说着又一挥手中果枝,我已变成一男子像。
“净琉璃世界一向清净,无女人形,离诸欲恶,亦无一切恶道苦声。你既已渡劫,修行已成,从此须化男形在本尊尊前。此世凡间种种,本尊皆为你封印于灵台之中,不会记起。”
“弟子遵命。”
那如来这才微微一笑:“你啊,这才显得有些长进了。你虽在我座下听经千万年,得了灵性,但终究不是我佛门受戒弟子。若他日机缘已成,我也拦不得你,你自行去了便是,不必知会于我。”
“世尊,世尊此话何意?弟子不明白”
“你自会明白的。”
说完手一抬,我脚下亦腾起一朵祥云。
耳边梵音阵阵,我只觉身轻,已腾空而起,随着药师如来从窗子腾空而去了。
风声阵阵,我听着耳边的梵音嘛嘛哄哄,灵台清明,心如止水。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前方远远的一片七彩霞光,祥瑞无比,想是快到净琉璃世界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佛祖慢走!”
佛尊停了祥云,我亦向后看去,见是个鬼差,便对佛尊说:“世尊,想是地藏王菩萨遣来的。”
说话间,那鬼差已到面前,打了个揖,说:“地藏王菩萨知道佛尊打凡间来,因经年未见,特邀一同前往万灭河边喝盏茶,小坐片刻。”
佛尊呵呵一笑:“如此也好。”回头唤我,“少珈,随本尊一起吧。”
我应了一声,拈个诀跟着佛尊往万灭河而去。
远远已见万灭河边瑞气千重,冲得上方的天空一片霞光万丈。那万灭河河面宽三十三丈,波澜壮阔,白浪滚滚。到了近前,见地藏王菩萨只身披袈裟,手持如意宝珠,作普通僧人状。同佛尊照了面,互相唱了个喏,地藏王菩萨笑眯眯将目光投向我:“这便是少珈尊者?”
佛尊亦笑道:“他如今尘难已渡,白日飞升,已是上仙了。”
地藏王菩萨不住点头,口中说道:“好,好。”
说话间,已有小沙弥在河边摆上矮桌,放好棋盘,奉上香茗。
佛尊对我说:“少珈你一向少出来走动,难得来这万灭河,便四处去走走看看吧。”
我知道二位尊上或是有话要说,便恭敬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走出约二里地,已无侍奉的沙弥在周围走动。我看着万灭河的河水,白浪滚滚,浩浩汤汤,奔流而去。因是天界仙河,那河面上影影绰绰地笼着一层五彩的薄雾,上下飘忽,煞是好看。
心中兀自盘算,佛尊对地藏王菩萨说我已历尘劫,白日飞升。可是我已什么都不记得了。想是飞升之时脱胎换骨,连那历劫的记忆都一起脱去了。
佛尊说,这些记忆都已封印在我的灵台之内。
为何还要封印住,却不是直接丢弃呢?
既是劫数,想必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不记得也好。
佛尊不承认我是他门里受戒弟子,想必因为我的本尊是女儿身。可我原就是他手中枝头一枚青果子,这修成男体女体原也是天地造化,不是我说了算的。
现下虽说我已是上仙阶品,若佛尊不嫌弃,就算不能成他法门内弟子,我还是愿意留在他座下听他再讲经千万年的。
正在思量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一看,却是一只瑞兽,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此刻正款步朝我走来。
我一笑,这九不象可不就是地藏王菩萨身边的通灵神兽谛听么。
虽我从未亲眼见过,但他这独一无二的相貌竟和书里说得一模一样。是以我一眼便认出了。
我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看着他问:“你可是谛听尊者么?”说着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一下。
谛听将脑袋一甩,将我的手甩开,似是生气了。
想起在地藏王菩萨跟前无比尊贵,还无人敢这样摸他。
瞧他这“一脸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的不爽劲。
想到此,我不禁一笑。
谛听浑身一抖,周身腾起一团白雾。白雾散后,竟化成个人形,脸庞窄瘦,凤目狭长,是个标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