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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乱世明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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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伤感,还回去做什么呢?

    不若留在这气候湿润宜人的长江南岸,在这里重新传承和繁盛汉人的礼教和文化。

    甚至洋洋自得,自从北边的拓跋宏推行汉化改革,如今鲜卑人也被汉化了,竟冠冕堂皇地也谈起礼教文化来了。他们占着北边的大片土地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仰仗着我们的文化?

    建康是多么好的地方,这繁华气象恐怕一点都不逊色于当年的长安洛阳,又气候温和,物产丰饶,谁来了又舍得走呢?

    大家都这样想着吧。无论士族还是庶族,都在为自己的软弱无能找些堂皇的借口去敷衍当世和后人。

    那晚人实在太多了,人声鼎沸摩肩擦踵,我同奶娘在秦淮河边走散了。之后我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捂着嘴抱走,到了僻静处捆了手脚扔进一辆马车。

    一路颠簸,仿佛总不到头。我就是这样被人贩子带着离开了建康城。

    头两年我被不断地转手,到了第三年,我被卖到了定州的春熙楼。

    我被带离建康是梁武帝普通二年的事情。如今在定州,已经七年过去了。

    武泰元年这一年天下纷纷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场,光年号就换了三个。武泰,建义,永安。

    魏自道武帝立国以来,皇帝不知为何都寿数不永。这一年,更是如此。

    二月间,孝明帝元诩突然驾崩了。坊间都说是胡太后毒杀了他。接着胡太后立了临洮王元康的世子元钊为皇帝。因为与胡太后多年以来的矛盾,孝明帝在晏驾前不就曾密召北秀容军阀、起于尔朱川的契胡人尔朱荣进京勤王。孝明帝驾崩后,尔朱荣以太后弑主为由头,另立元子攸为孝庄帝,改元建义,勤兵拥众杀进洛阳,将胡太后和年幼的元钊沉入了黄河。

    这一年我十四岁了。

    那日霜娘来跟我说,她这五年好吃好喝养着我,已在我身上撒了大把的银子。如今该是我为她赚钱的时候了。她说,有一个熟客已用高价将我的初/夜买下,就在今晚。

    我曾是洛阳邹氏的女儿。如今是定州春熙楼的妓/子。

    我曾有好多人服侍在左右。如今要用自己的身体服侍陌生的男人。

    听说外面世道不好,今年你做皇帝,过几年就换成了他。可是霜娘说,无论谁当皇帝谁掌天下,那都是男人的事情。所以我们的春熙楼永不会关张——并且,越是乱的世道,越多人流离在外,越孤苦需要慰藉,我们的生意就越好。

    有时想想,说得也不无道理呢。

    这天傍晚,霜娘就派了几个雏儿来给我梳洗打扮。

    在这个上下三层的春熙楼里,也是等级森严泾渭分明。层层往上不可逾越。

    最上面的自然是春熙楼的主人霜娘。听说她当年在洛阳长安红极一时,一个富商买下她,悍妻却不准她进门。只能扫地出去。她银牙一咬,到定州用多年积攒的钱开了这春熙楼,自己做起了鸨儿。她三十上下,保养得宜,正是女人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因为在风月场中摔打惯了,嬉笑怒骂间自有那勾魂摄魄的风/流味道。

    下一层是那些管家和打手,清一色男人,都是外面招来的游民。风月场少不得醉酒打闹争风吃醋,他们看家护院,也看着姑娘逃跑。一个个练得剽悍,打起女人从不手软,只不打脸——要靠着吃饭呢。

    再下一层是被长期包办的阿姊?们。男人一次撒下几个月到几年的银子,只为她一个。自然身价倍涨,洋洋得意。在楼里一向养尊处优,连霜娘也要让着三分——摇钱树呢。

    然后是客人多的姑娘,受冷落的姑娘——直到最下层,便是我们这样被霜娘养着还未开苞的雏儿。

    哦,错了,我们还不是最下层。我们虽还未为霜娘赚银钱,可谁知道我们中哪一个开脸后会被达官贵人看上,一包三五年,或是一掷千金赎了身,又成一棵摇钱树?

    最下层的是那些已用尽了青春和笑颜,如今容颜老去的、或疾病缠身的阿姊。霜娘不算恶毒,总还给她们养老延医,胡乱养着治着,不得一具残躯流落街头任人笑骂,已是万幸。想来也心酸,苟活了一辈子,到末了,求什么呢?只求在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再多苟活一日而已。

    到了下晚,先来了一个婆子,用棉线给我开了脸。第一次开脸,疼得我几乎要哭出来。那婆子大概见我眼眶红红的觉得好笑,便吓唬我:“这就哭啦?晚上才疼哪!”

    说着那婆子俯身在我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都是些床笫间如何伺候男人的话。我只觉得本已被棉线绞得通红发烫的脸烫得更加厉害,直是连脖子都烫了起来。

    之后敷了脸,那婆子完成任务出去,给我梳洗的雏儿就进来了。不过都**岁年纪,或拐或骗或抢,被人丢入风尘。我和她们曾是一个阶层的姊妹,也是伺候那些即将要接重要客人的阿姊们梳洗打扮、供她们使唤和打骂的雏儿。可是今夜之后我就不一样了。

    还未及笄,已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我被迫成年。

    今夜之后,我也是日日坐在这黄铜镜前,等着别人来给我上妆梳头。

    然后对着镜子练一下笑,起身去逢迎不同的男人。

    心里是这样的凉。我自从来了这里,日日觉得透骨的寒凉。可是在这春熙楼,早就被打怕了。刚来的时候被霜娘打,被打手打,后来不敢跑了,去给接客的阿姊们当雏儿,去学吹拉弹唱,被教乐器的师父打,被从客人那里受了气的阿姊们打。

    也许今夜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打我了吧。

    到了夜晚,华灯初上。我从窗子往外一看,三层春熙楼红光艳艳人声鼎沸,丝竹声唱歌声劝酒声笑骂声不绝于耳。这些在乱世中苦求生存的人们在这春熙楼里,在年轻女子轻浪的怀抱里才得一丝醉生梦死的慰藉。

    霜娘推门进来,说:“跟我来吧,客人到了。”

    注解:

    ?姊:南北朝时期没有“姐”这个词。姐姐称为姊、姊姊、阿姊。

第三章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秋() 
我提着水绿色的曳地折裥锻裙,跟着她转了几转,来到最里面一个房间门口。

    这是霜娘招待贵客的房间。可见买我的客人身份贵重,或者出价不菲。

    霜娘双手推开门,袅袅娜娜进去,对着里面轻盈一笑,说:“宇文郎君,墨离来了。”

    我垂首,又抬起头把里面环顾了一番。偌大的房间里散坐着几个正在推杯换盏的年轻人。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进去,在门外还听着哄笑成一团,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宇文郎君。看姓氏是个鲜卑人呢。他皮肤白皙,脸颊窄瘦,一双细长的眼睛似故意眯着,看起来像是不怀好意。

    这该是霜娘说的熟客。不过廿二三年纪,正该如昔年曹子建所说,丈夫志四海,扬声沙漠垂。他却流连青楼,抛付大把春光。

    他脸上却一直笑嘻嘻的,说:“哎呀,真是个美人啊。定州城里何时有过这样的美人了?霜阿姊费心了。”

    霜娘笑道:“宇文郎君交代的事哪能含糊呢。墨离可是从来都没见过客人的。今日若不是你宇文郎君开口,我还舍不得把她带出来呢。”说着便笑嘻嘻在我的后腰上推了一把,自己关上门出去了。

    我站在门口有些无所适从。那些讨男人欢心的把戏并不是生来就会的。

    宇文郎君笑着对另一个青年说:“独孤郎,这女子你可满意么?”

    这句话引起他人的一阵哄笑。

    那被唤作“独孤郎”的青年年纪略长,声音冰冰的,说:“黑獭你真是能胡闹。唤我独孤郎做什么。”

    他的声音凉凉地钻进我的耳朵,又一直钻到我的心里,从刚才开始一直在狂跳的心稍稍安静下来。我抬眼去看他。

    他如同画中走出的人一般。像是这世间所有仅存的美好都费尽了气力赶到一起来组成这么一个人。他乌发如墨,眼若寒星,唇红齿白,皮肤晶莹得如同上好的美玉雕琢出的。

    穿戴也和别人不同。别人都穿白色的灰色的,唯独他穿着一身绛红。

    前几朝出过潘安、卫玠,还有慕容家的慕容冲,再往前还有宋玉,都是名留史册的美男子,想来,也不比眼前。

    他是生来就为了引人注目,只需往那里轻轻一坐,所有人的眼里就不会再看到其他的东西。

    而他在看着我,看得专注,目光逼人。

    他看着我,令我觉得自惭形秽。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入他那双眼呢?

    竟让他那双眼,看到我在风尘中滚爬。

    直恨不得那个“宇文郎君”赶快将我带走,从此和他永不相见。

    我羞惭不已,低下头转过脸去。大概是动作太大,晃得头上戴着的步摇簪一阵玎玲作响。此刻内心慌恐,脸一定煞白。

    不要看我。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那宇文郎君笑着问:“你叫莫离?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乌墨的墨。”我轻轻说。

    宇文郎君一脸了然的神情,片刻又嘻嘻笑起来:“女郎1会唱曲么?”

    我点点头:“胡乱会唱两首。”但又颇为难:“只是不曾带乐器来,只随身一支短笛。”

    他说:“不妨事,你清唱一曲,我们听听。”

    我扫视了一遍屋子里的人,大多二十多岁年纪,器宇轩昂,应都是行伍出身。于是我抬步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正见一轮明月孤悬天际。

    我转过身,一屋子的人都侧着身子看我。

    他也是。他端坐席上,气质弘雅,眉目如画。目光微微下垂,似是在想些什么。我一时看得心慌,又别过脸去,回头看着天空中的孤月,轻声唱道: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座下笑声渐止,一片安静。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态认真地倾听着。

    于是又唱: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边。

    这是时下流行于坊间的折杨柳歌辞。适逢乱世,多少心怀壮志的男子离开故乡去远方建功立业。可是在同情人离别时,又是那样的忐忑踯躅,依依不舍。不知这一走,是否一别经年,空把良辰好景虚设。

    连唱两遍。

    一时间,满座的青年都静悄悄不做声。和窗外街道上的吵嚷喧闹相比是那么不合时宜。

    我悄悄看他。他面色平静,依旧垂目不言。

    我从袖笼中取出短笛放入唇间。笛声悠悠,碎飘天外。时近仲秋,皎皎明月当空,人却各在天涯。

    楼上月徘徊,离人犹未归。

    座中一个看着最年轻的郎君竟低头捂住脸唏嘘起来。

    家乡青青的田垄阡陌中,是否有一个身影,整日盼着他回家的路途?

    我放下短笛,一时满座沉默。

    他抬眼看着我,眼里有晶亮的闪光。他是否也想到家乡的情人。他离开的那天,她是否送至陇上,折一枝柳条递给他。春光暖日,两人执手相对,垂泪不舍,陌上杨柳依依。

    心中泛起一阵寂寂空落的清冷。

    忽然宇文泰的一阵笑声打破了沉寂:“唱得真好!”

    各人立刻收起了伤感的表情,纷纷嬉笑着附和。哀伤的情绪散得如此之快,仿佛刚刚各自静默的那一幕是一场莫名的幻觉。

    宇文泰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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