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楼-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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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愿成大师先说道,“我等虽修习佛法,却没有逆天行事的道理。是以,若说普通命格,尚且有一二心得。若说是天命,就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这所谓的定数,我等虽修习佛法,亦不能改。然而,有一等人,先天有极大气运,或可改这等天命定数——如这位施主。”
在秦氏的屋子里,贾蓉和尤氏乃至于丫鬟宝珠的视线,就都顺着愿成大师的目光落到了宝玉的身上。
宝玉也是一惊。
“先天气运”这话,他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了,知道是通灵宝玉的缘故。要说“改天命”,他也能想到一些——这是红楼梦的世界。贾府的命运、红楼诸钗的命运,算不算“天命”?
这些东西,他自然是想改的。
但秦氏的事情可不一样。
虽宝玉也觉着那是个大美人,但宝玉和她所见不多,也还没龌蹉到想和侄子媳妇扯上关系的地步。现在已经知道了秦氏的身世和作为,就更是这样了!
不过,还不等宝玉说什么,另一边的空禅大师已经替他解围了。
“愿成大师,不可妄言。”空禅大师道,“这贾小公子虽身负气运,却无天命。天命无干,如何改命?”
顿了顿,空禅大师继续说道,“倒是之前。这屋子里来过一个天命相连。又大有先天气运的女子。若说改命,只怕唯有她才可以。可惜,却也是来得迟了。”
果然!
听到这儿,黛玉心中立刻苦笑。
说起天命时,她的心里就已经想到了那百二回本上“千红一窟”等句,又想到了那“金陵十二钗”的判词,还有那红楼梦的曲子。
她对秦氏不熟,可那里面有些东西,分明是和秦氏,和她推测秦氏身世等事一一对应的!而她自己。恰也在那“千红万艳”,在那十二钗之中。
不过。现在光苦笑也不行。
黛玉不用转眼,就能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且那些目光都颇为奇异。
——惜春时不时回贾府,却该是称不上“迟”的。是以……
黛玉平时再是伶牙俐齿,聪明机变,这时候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不过,这时候,自从惜春一离开。就重新变得死气沉沉的秦氏忽然开口了。她扭过头,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苍白却又奇异妩媚的笑容,竟连声音都重新变得清脆了几分。
“若她早来了,该如何改我命?”
尤氏一惊。
秦氏这模样太反常,以至于她都差点儿忘了那是她编出来用以骗人自欺的话,有些惊恐的喊道,“邪祟出来了!?”
一边这么喊,尤氏还一边从塌边退开了。
空禅大师却未受影响。
听见秦氏这么问,他居然很是沉思了一会儿。反而是宝玉先开口了——他也知道秦氏的事情。但说起话来颇为心平气和,“就是早来,应该也只是一个机缘,未必一定能改。”
秦氏就又笑道,“我不过是不甘心罢了,她难道能让我甘心?”
尤氏和贾蓉都看得惊讶——
秦氏难道已经回心转意,竟配合着他们演起“邪祟”来?
还是宝玉十分自然的又接了一句,“你为何不甘心?”——这样的话,倒是让两位大师又看了他一会儿。
秦氏也沉默了一会儿。
忽地,她提高声音,用沙哑的声音吟唱起来,“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
“遭了,这是邪祟附体了!宝珠!”尤氏忙喊道,“两位大师快想想办法!?”
说到后面,尤氏的语气带上了深深的哀恳之情,只是也不知道在求谁。而另一边的贾蓉,看着简直是失魂落魄。虽秦氏看也没看他一眼。宝珠听话的上前捂住了她的口,她也没有挣扎——或者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宝玉则有些紧张的看着两位大师。
他之前让两位大师一起来,其实是他那种特殊能力作祟。他自己也知道,这会造成两位高僧相互牵制的局面——他们应该都有能力造出“除邪祟”的假象来,但大家心知肚明不是什么邪祟,两位大师谁肯冒着被同行戳穿的危险玩假的?
再说,秦氏自己的表现也是问题。
要是她完全不配合,假如只有一位大师在这里也就算了,两位都在的话……
宝玉一开始就知道这些问题。只是他也是个有决断的人。想到了问题却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干脆相信自己的能力。
现在,到考验这个能力可靠程度的时候了。
但愿成大师沉默不语,空禅大师却稽首道,“已经没有法子可解了,十分惭愧。”
宝玉有些不解,“大师的意思是?”
空禅大师颔首道,“便是邪祟,也再无存世之念。”
另一边,惜春忍不住就拉了黛玉,道,“林姐姐,那是什么意思!?”
黛玉默然半晌,才叹道,“两位大师都没有办法了。”
惜春骇然,“怎么会?那邪祟竟……”说到这儿,惜春却也不再开声。她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虽还不曾细想,却忽然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
忽地,她灵光一闪,又拉着黛玉问,“林姐姐,刚才蓉哥媳妇念的是什么?”
这一次,黛玉沉默的时间更长。
直到外面告辞的两位僧人已经被尤氏等人往外送时,她才回答了惜春,“是汉时卓文君的《决别书》。”因无外人。黛玉也不知心中如何想。也不待惜春再问,轻声将这《诀别书》给续了下去——
“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惜春听了,就有些愣愣的。她年纪小,在文字上的天赋也远不能和黛玉这样的相比,但如今,在贾家也学到了“诗”,这诀别书的大致意味。还是听懂了。
听懂了,才没法反应。
难道能骗自己说,这话是说给贾蓉听的吗?
惜春早忘了要问黛玉那什么天命、气运的事,冲出了隔间。黛玉也无言的跟在了后面——这《诀别书》还不是太明显,秦氏好歹还没念出相应的《白头吟》来。
那言语可更为直白——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就是秦氏所作所为的根由吗?
情天情海幻情身、宿孽总因情……
只是为了一个“情”字。
先前和贾珍是,此后放任事实传出也是,如今……还是。
黛玉自己也是个重情的人,但她觉得自己无法认可这样的行径。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办法对秦氏起什么厌恶之情。
或者是因为,秦氏还说了三个字——
不甘心。
这会儿,惜春已经重新快步走到了秦氏的面前。之前被宝珠握住了嘴的秦氏依然半靠在那里,脸上一片死寂。惜春本来准备出口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只问,“蓉哥媳妇,你怎么样了?”
秦氏看着她,欲言又止。
忽地,又把目光转移到了黛玉的身上。一开始的时候,依然是那种了然而讥诮的眼神,但很快就变成了叹息、羡慕或者别的什么……复杂难辨。
“大妹妹,你们怎么又进来了?”
尤氏也匆匆返回,进门就说道。她的目光也落在黛玉身上,有些复杂。不过有些东西此时也顾不上——那两位大师的说辞不是最好,但也不算太糟。现在她要担心秦氏对惜春再说什么。
而且,秦氏要是真就那么死了,她也要担心影响。
“大妹妹你放心,只怕两位大师都不想在同行面前露了真本事也不定准。我已经和蓉哥说了,让他私下里再找两位大师说说,只怕还有些法子。”
这次,惜春却没之前么听而信之了,低头不语。
尤氏一见,就知道之前秦氏念的东西还是有些露馅。可惜春这年纪,难道能知道卓文君的《诀别书》?她忍不住又看了黛玉一眼。
借住的林家大姑娘最喜欢看书,这是出了名的。
尤氏早从下人们的议论中知道,按照老太君的吩咐,紫鹃的哥哥每月里都会将书铺的新书单拿回来——当然要先在老太君那里过目一遍,以免买了——但即使如此,每月里买书的花销也不低。
下人们对此当然没有什么好话——
一个女孩子家,倒像是要考状元的。偏花那么多钱去买书,却连人情也不知道做。
甚至都有人引申出来,说读书也没什么用处……
现在尤氏都几乎这么觉得了。
如果惜春知道了些什么,那肯定是黛玉告诉她的。
但黛玉注意到了尤氏的目光,却没在乎。
卓文君行事,放到如今,那也是全然不合闺训的。守寡不守节,与人夜奔,当庐卖酒,还不许丈夫纳妾……桩桩件件,一应如此。
可从古自今,却也没什么人谴责她。那些记载卓文君诗文行事的笔记等,也没什么。
黛玉只继续看着秦氏。
奉氏这会儿却已经把目光转会到了惜春的身上。似乎知道尤氏在此,有很多话说不成。她没有回应惜春之前的问题,只是相当平和的对她道,”好姑姑,劳你这份心。只是往后,姑姑也不用来瞧我了。老太太那边疼姑娘,姑姑就只管安心的住着。”大约是说这话时,奉氏的语气神情都太和缓,以至于连着尤氏都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氏这话,竟是让惜春住到荣国府,再也不要回来!
第七十九章 张滦援手()
依然是京郊的山庄。
才将慧远送走,张滦回到房中,正想休息一番,就听见了这个消息——
“愿成、空禅都去了宁国府,宁府的大姑娘和林家的大姑娘也跟着去了!?”再一次,张滦险些没把手中的茶杯扔到地上!
寒枫点头。
“愿成应该是忠烈那边的人。”他还加了一句。
张滦如今到底也历练了多年,迅速镇定下来,却也不免苦笑着自言自语,“也是。所谓无欲则刚,如今佛门又要与道门相争,内部又斗成那样……还谈什么四大皆空?何况又有智宏先例在前。但凡有点志气抱负的,谁还能安坐寺庙?偏那些不修佛法修神通的,谁又没点志气抱负?”
所以,现在的京城是所谓的“高僧云集”,就算能帮黛玉避开一次,只怕也避不开全部。
除非,她尽可能不出门。
但贾家的高墙大户,早被下人们的嘴巴戳成了四处漏风的大筛子。哪怕宝玉从不敢让寒枫他们特意去打听黛玉的消息,可单凭那些打听来的、黛玉在贾家的作为,张滦就已经知道了,现在的黛玉和他前生的不同之处。
也许是因为经历过生死,也许是因为不再有病体的束缚,或者还因为别的……
张滦察觉到了,现在的黛玉,只怕已经不再乐意守在闺阁。
出资迎春的资生堂,还有现在这码事……跟着惜春回宁国府,也都表明了这点。
张滦对此也不算奇怪。
黛玉本来就聪明。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黛玉会和他说四书,会和他说些外面的事,本来就已经透露了一些东西。只是那时候的他都没上心。
他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