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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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愿意看到自己祖国走向灭亡,沦为二流或者三流国家!在三个月以前,您已经犯了一次错误,您不该在叶利钦的压迫下解散伟大的列宁主义的苏联共产党。那次代表大会,叶利钦对您是如此的不敬,不要说是苏联的总统,就是一般的公民受到这样的侮辱也应该以牙还牙。如今,叶利钦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您不应当再忍气吞声,您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再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亲爱的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请相信我,一个愿意把苏联当作自己精神祖国的人的真诚。我由衷地希望看到您带领您的国家、人民和军队,走出危机,沿着苏共二十七大、二十八大所制订的路线,在改革的道路上凯歌高进。我也相信,您一定会力挽狂澜于将倾,像捍卫自己的生命那样捍卫苏联;我也相信,在您的号召下,绝大多数苏联人民也会像当年保卫莫斯科,保卫斯大林格勒那样,英勇地对国内外敌人打一场人民的战争,神圣的战争!
“最后,我祝愿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一位热爱苏联的苏维埃人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三十日”
这封信我是用复写纸写的,其中一份被当作应用文写作的作业交的,老师给我的评价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但对戈氏个人寄予的希望过大,主观幻想意味太浓。”另一份则被我装进信封,写上“寄:克里姆林宫,莫斯科,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苏联总统米·谢·戈尔巴乔夫(收)”塞进了学校的邮筒里。然而,这信如石沉大海,估计是哪位邮政局的小官员看了以后,觉得寄信的人是个疯子,给扔掉了吧。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一个寒冷的夜晚,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在克里姆林宫上飘扬了七十多年的,缀着金星、镰刀和锤子的红旗,如冬天里的最后一片枯叶一样,黯然坠落。我至今记得那个圣诞节的夜晚,我的同学都一起出去狂欢,只有我一个人躲在寝室里听收音机,听着听着,不禁流下了痛苦的眼泪。我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悲愤,拿起排笔和广告色,跑到宿舍楼顶,在楼顶小屋的墙上,写下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万岁”这几个大字,并画了一个大大的镰刀和锤子图案。一九九九年我曾经回学校到楼顶看了看,那时字迹依稀还在。
现在回想起来,苏联解体这个历史事件,大大强化了我本来就有的苏联情结。人们常说,很多东西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发觉它的珍贵,对我而言就是如此。苏联的历史在一九九一年嘎然截止,给我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痛苦。从此,我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研究俄苏文学、苏联历史、苏联社会、苏联政治,以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
在大学四年中,我几乎从没有借过专业课的参考书,却读遍了Z大学图书馆八十五万册藏书中所有有关苏联方面的书籍。其中,有很多书籍是八十年代中苏关系解冻时出版的。那时知识分子多崇拜美国,这些书图书馆买回来一放就是七、八年,书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据书后面所附的借阅记录来看,我是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后一个读者。记忆特别深的是读《未列入名册》时,宿舍已经熄了灯,我点着蜡烛,一边读,一边流泪。我渐渐熟悉了索尔仁尼琴、邦达列夫、贝科夫、阿赫玛托娃、爱伦堡、叶甫图申科、帕斯捷尔纳克、布尔加科夫、艾特玛托夫、涅克拉索夫、特里丰诺夫、瓦西里耶夫,从他们闪光的思想中吸取营养。从他们的书里,我读到了苏联这个伟大国家的历史、理想和现实,越是读,越是热爱她。这种热爱,不是源于相信片面欺骗宣传的热爱,而是源于对这个伟大国家的理解。而且,此后我还形成了一个习惯,无论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只要看到有关苏联、俄罗斯的书籍,无论是哪方面的内容,我一定都会毫不犹豫地购买、阅读,并且思考。
我在大学四年中,自己的床铺边上、自习桌旁从来没有挂过歌星、球星照片,清一色苏联的标志物:床边的墙上贴着我自己绘制的苏联国旗和《苏联》杂志封面人物,自习桌边的墙上则悬挂着苏联地图。我也从来不听任何流行歌曲,只要打开录音机,放的一定就是俄罗斯音乐。后来《校园民谣》和《白桦林》流行时,我倒是很喜欢,但原因仍然是我从里面听出了类似俄罗斯音乐那种忧伤的味道。
Z大学对面是湖北省图书馆。图书馆里的人搞多种经营,办起了投影录象厅。省图书馆办的录象厅不同于一般的街头录象厅那样,靠黄色下流片子招徕观众,而是经常放一些世界名片。上大学时,我常和同学们结伴去看投影。当时我看了一部史太龙演的《第三滴血》,反映阿富汗战争的,电影里把苏军描写成了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暴徒,而把美国人演成阿富汗人的救世主。观看这部电影时,我对这样脸谱化的描述很是反感,没看完就怒气冲冲地退场了。
当时学校的图书馆里,还订有《朝鲜画报》和《今日朝鲜》两本朝鲜出的中文杂志,我是每期必看的。一九九二、一九九三年正是金日成八十寿辰和朝鲜战争结束四十周年(「注」朝鲜官方称朝鲜战争为“祖国解放战争”),通过这些画报我了解到,朝鲜这个弹丸小国正在到处大兴土木,修纪念碑、纪念塔、铜雕……建筑精美,气势宏大。然而当时我就觉得,一个蕞尔小国这样大兴土木,把有限的物质用于修筑这些不能吃、不能穿、不能住的纪念物,实在并非明智之举。而透过这些画报上那些面色红润却精瘦发傻的群众,我隐隐感觉到朝鲜的老百姓日子肯定过得不怎么样,群众脸上的红晕多半是化装所致。最令我反感的是,纪念朝鲜战争的专号上,居然还在掩耳盗铃地撒谎:“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凌晨,李承晚傀儡集团悍然发动了战争……”
我在上大学时期思想上接近斯大林主义,因此最初看《朝鲜画报》和《今日朝鲜》时,总怀着一种亲切的情感。当时恰逢中韩建交,我还对此事挺不满意。但是渐渐地,我对朝鲜这个政权产生了一种厌恶情绪,其原因就是在读朝鲜的杂志时处处看到伪造的痕迹,处处充满了不可理喻的疯狂行为。我对朝鲜政权的厌恶,并非美国人“洗脑”的功劳,而恰恰是朝鲜出的这两本杂志。在我看来,贫穷和落后都不会动摇我的信念,但我不能容忍谎言、愚弄和疯狂。到了一九九四年,咎由自取的朝鲜小朝廷经济陷于崩溃,这两本杂志也就都消失了。
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几年,大学生群体存在着很强烈的反共产主义情绪。当时,我们寝室八个人里,有六个不同程度地私下对共产主义冷嘲热讽。只有我和另外一个政府官员出身的同学持“左派”立场。不过,我们两人都有一个共性:只把苏联当作纯粹的真正的社会主义国家,而把毛泽东时代的中国讥笑为“土社会主义”。我们两个持左派立场的同学和其余持右派立场的同学们之间,经常通宵达旦地辩论,互相说服不了对方。因此有一天晚上,有一个同学说:“共产党给了你们家什么好处,你这样维护它?”我回答说,我的家族没有从共产党身上得到一丝好处,恰恰因为如此,我才能更加公正地看待共产党。于是他干脆给我一个绰号:最后一个布尔什维克。
我觉得“最后一个布尔什维克”这个绰号很不错,索性把“布尔什维科夫”当自己俄文姓,代表了我的信仰。起初我想了一个名字:格列高里·亚历山德洛维奇·布尔什维科夫来作为笔名,原因是这个名字的名和父名的缩写正好是我本名的缩写。但后来,我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太烦琐,竟然有十七个字。后来,就找了一个比较简单的父名:伊万诺维奇。有一天,我在读一本书时偶然发现了斯大林的长子叫“雅科夫·约瑟夫维奇·朱加施维里”,读了这本关于雅科夫命运的书,我不禁联想到:雅科夫的一生既壮烈,又悲惨;生于斯大林,却又不断违背斯大林主义的清规戒律。雅科夫的一生也充满了矛盾,有时特别英勇,有时又有些软弱;有时大义凛然,有时儿女情长;平时充满了反叛,关键时刻又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信仰。想来想去,越来越喜欢“雅科夫”这个名字。终于,一个苏维埃人的名字诞生了:雅科夫·伊万诺维奇·布尔什维科夫。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九章 我的大学(1991~1995) 五、“知识混子”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因为我不喜欢所学专业,所以大学的头两年里学习成绩一直都不怎么好。同时,苏联解体对我的打击是非常沉重的,从苏联解体到一九九四年,整整三年时间里我都郁郁寡欢。那三年就成了我三十二年生活中最灰暗、最苦闷的一段经历。
自从高中以后,我的数学成绩一直都很不好。一九九一年高考时,数学题目非常简单,我们班上有二、三十个同学数学分数在一百分以上(「注」当时高考数学满分为一百二十分),其余的也多是八、九十分,惟独我的数学成绩是七十二分,为全班倒数第二。所以报志愿时我一直试图避开数学,谁知到了Z大学才知道,学国际金融专业,数学还是最重要的基础课。当我领回厚厚的微积分教材时,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心想这下可完了,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
果然,尽管我非常努力地想听懂微积分课,很认真地做笔记,但依旧觉得听老师讲课,就如同听天书一般。每天微积分老师一开口,我就忍不住犯困,哈欠连天,不一会就沉沉入梦乡,下课铃一响才醒。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喝浓茶、喝咖啡、晚上早早睡觉,什么办法都用了,一个也不奏效。即便是偶尔不睡觉,我也是傻坐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根本弄不懂老师在说什么。那一年期末考试,我的数学得了个“8”分,创了财金系的历史记录。其实这八分都不是做出来的,而是靠选择题蒙的。可以说,直到现在我的高等数学知识都等于零。
后来,开学补考时,我自忖不可能考过去,就找了一个跟我长得多少有点像的姓唐的同学,请他代我考试,算是蒙混过关了。到了下半学期,我逐渐想出了一点取悦于老师的窍门,作业虽然是抄的,但我抄得工工整整;随堂测验时,我由低到高挨着不同水平的同学坐,抄人家的,结果分数从二十多分,上升到了四十多分,再到六十多分,最后达到七八十分。那个数学老师还不明就里,还称赞我学习认真,进步大。到那年期末考试,我又请了一个老乡帮忙替我考试,结果那小伙子考得也不怎么样,只考了三十六分。走运的是,那次考试题目偏难,老师准备加分,又念及我学习“认真努力”,就弄了个奇怪的公式:三十六开根号再乘以十,捞到了六十分,这样我的微积分才算过关了。大二学习线形代数,好在我高中时这一块学的还凑合,考试时连抄人家的带自己做,也算蒙了个整六十分。到了大四,又学经济预测与决策,大量用到微积分与线形代数。此时我已经学油了,上课坐到第一排给老师留下好印象,一下课就给老师递烟,顺便问两个问题。这么一来二往跟老师混熟了,后来考试结束以后,第一次来通知说班上有四个人不及格,有我一个;等正式通知下来,班上却只有三个不及格,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