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南疆集团军在1979---1987-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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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你说这些,不希望你报导。当今社会,什么人没有?省里、全国给了我好多荣誉:五好家庭、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俩孩子生前部队、学校要我去讲话。我回来,一个邻居喊:老母鸡上房了!……还骂孩子,你咋不死,死了我也捞分光荣嘛!你听听这话,还是个老干部家属哩。
我恨死了老刘,我十六岁参军,二十岁和他结婚,后来跟他守边防三十多年,我什么苦没吃过?一个女人应有的福我没享过一天,一个女人受不了的罪,我全都受了!
有部电影叫《战争,让女人走开!》照我说,有战争,有亲人在战场,女人走到天边也走不开,走一辈子也走不开……
“若是执掌权柄者都像你俩……”
………刘斌(原保山军分区司令员,烈士的父亲)
我家的事,过去宣传过。外界有人有这么个印象:我一个儿子死了送第二个儿子去上战场,第二个又死了我又把女婿送到前线去!不是这样!这是有的人想把我的思想抬高,也想叫这宣传更感动人。其实,这是好心帮倒忙,叫别人误解,反感我。
东北有个大学生给我写了封信,开头就是一串大问号:你这是何苦?究竟为了什么?这样作值得吗?他说,他先听到这事,完全不信,认为又是吹嘘当首长的,抬轿子的。因为这以前别人给他吹过某首长儿子的英雄事迹,知情者告诉他,假的!“看完了你们的报导,我信了。并且抑制不住我内心的悲痛!”“你是我尊敬的人,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但我不理解,你这样作为了什么?”“难道你就没听说过,多少大首长不是在为儿子开后门上学、出国、赚大钱奔忙?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你想力挽狂澜……目前国家这不正之风,是你能纠正的么?”“你已为我们国家作出了重大贡献……但我劝你,再不要承受这些痛苦了,把加勇哥叫回来吧!”他说他是个红军的儿子,为写这封信用了整一晚上,是出于对我这家人的崇敬和热爱他才坦诚秉笔,请我指教批评。
也许还有的人,没给我写信,但心里会这样看,甚至会把我看成一个无情无义,拿儿子的生命当垫脚石的人。
想到这些,我的本已承受不了的痛楚又加了一把盐。
大儿子牺牲后,我还是想身边有个人。不是我大公无私,是我有“私”有包袱!有不少人主动提出调回我的小儿子,有出于关心我的好心,也有用这个和我“斗法”………搞交易的!
保山分区当时管一个团,两个医院有二百多个女兵,大都是机关的、干部子女。当年兴知青下农村他们千方百计涌进部队,接着是入党、调学、提干,活动到大城市,家长们各显神通!给我这当司令来的信函塞了几抽屉,有不少是来头很大的。合乎政策、情理(如父母身边无人),能办的我都办了,不能办的我坚决顶,我得罪了好多人!
某首长的女儿提了干,入了学,爱人也在本单位,要求调,每天来电话,我说不行。后来党委办公室出面,打的党委旗号,我说你们下文字命令呀,打什么电话?我是党员,服从党委决定,不看谁官大!我对政委说,不用研究,我一个人顶着!
这以前,好多不该走的走了,闹得医院议论纷纷,人心惶惶。这种事很影响部队团结,能毁掉一个单位。有门有路的子弟把部队当避风港,台阶、走廊,无门无路的子弟替你当垫脚石,铺路砖,部队能这么干么!
有个医院领导,儿子在部队调皮,他把他调到自己医院。我对他说,我限你三内调回去,工作你自己作。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调儿子。
我的小儿子原来也调皮捣蛋。在学校读书,老师希望他睡觉,不然教室安定不下来,两兄弟闹矛盾,他趴地下不起来,非得妈妈打哥哥一顿,他捂着脸从指缝里看妈妈打,笑着跑了。当兵后,还是爱打架。
他哥哥牺牲后,我也没想到他一下子懂事了。
他上老山前,姐姐姐夫去看过他,听了他好多故事回来:
他们部队在文山搞临战训练,刘明在那里长大,有一班小哥们。有一天,训练场来了伙穿花衬衫、牛仔裤的,大喊大叫。连长丛辉气得大骂:“干鸡巴啥?”“找老同学刘明!”刘明跟他们来到一个酒楼,大肉大鱼早摆好了。一个小哥们举杯:“刘大将军,祝你马到成功:”刘明:“不敢,尽一个小兵的责任,为国争光!”另一个小伙:“争光?有这个必要吗?不就是要出出气,争个面子吗?”刘明:“对!为国家争面子,争尊严。一个人不要面子,百事可为。一个国家不要面子,那就不成个国,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嗬,刘明变样了。”刘明“啪”一拍桌:“过去的刘明死了!他胡混了二十年,今天是另一个刘明。”他喝下一杯酒:“谢谢各位盛情。刘明军务在身,不能久留,告辞!”他回来向丛辉汇报,丛连长一把抱住他:“好,将来一定是一位刘大将军!”
刘明部队,当然有不少首长知道我家的情况,说老司令一个儿子牺牲了,这个根我们怎么也得给他留着。他们谁也没和我通气,这种情份和那些搞交易的是毫无共同点的。
临打仗了,团首长李明书找刘明:“上级决定,你去住校,明天就走。”
刘明发觉了:“什么住校?这会儿哪招生?我什么时候考试的?哪儿的决定?拿文件我看!”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丛辉找来刘明:“我代表支部通知你,你到炊事班。这可是支委会一致同意的,有决议记录在。”刘明拍着连长的肩:“你少给我来这套!你现在就是叫了我爸爸本人来,他也休想调派我。”
不仅没调炊事班,他还在全连请战会上争取当上了尖刀班长!
这小子倔,我有体会。刚打倒“四人帮”,分区礼堂放电影《洪湖赤卫队》。那时这电影没“解放”,只许干部看。他带一班小家伙趴在窗台上看。我隔窗看到了,逮住他:“你捣什么乱?”他说:“我捣什么乱?我接受革命教育!”我给了他一耳光,他多少天不理我。直到今天,我还为这一耳光后悔呀!
我不为没调回他后悔。我打了几十年仗,知道他那样一个兵,调下他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小明打得很好。丛辉提起他就大声赞扬:“英雄,英雄!”击退敌人的“7。12”大反扑,他们部队阵地前敌尸遍山……
我认为,两个儿子的死是值得的!多少留下了一点为他们的同志至今称道、认为值得学习的精神吧。对于一个民族,“精神”比黄金更重要。是的,有些人搞了些没名堂的事,要纠正这些歪风,不是哪一个人的事,但你总不能老是不满,老发牢骚,总得自己也作点什么呀!共产党员要敢提意见,但还得问问自己,你能不能自己先带个好头?
我不敢沾儿子的光,只能说,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问心无愧。
还是有人理解我。徐州一个煤矿工人给我寄来了一首诗:“若是中华的父母都像您俩,儿女何处不英雄?若是执掌权炳者都像您俩,何愁祖国不强大昌盛!……南疆满山满谷的鲜花,不足以表达祖国的感谢,人民的崇敬,对你们,对光、明兄弟,也对南疆英灵。”
我和老伴回到我的老家山西阳城,意想不到乡亲们冒雨倾城,夹道三里迎接,都流着泪,久久围着我们的住所不散。阳城人民还为刘光、刘明建立了纪念碑。
“阵亡者”回来了
………胡祖美(集团军宣传处长苏应奎的爱人)
这是我在老苏家作客时女主人偶然摆出的一段“龙门阵”。
你应该采访一下当家属的,写写男人在前方打仗时家里人心头是个啥滋味。
这滋味我可尝够了!当烈属的滋味我也尝过!
1979年打仗,老苏先来过一封信:这可能是最后一封信了……情况你会从最近的广播中听到的。
我当时在我们家乡当公社副书记。接到这封信时,南边已经打起来了。我一天到晚就抱个收音机,尖起耳朵听前线的消息。正贯彻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我成天跑乡下,其实在躲开熟人的眼睛,不叫他们看出我心里的焦愁。路上我还是在听广播。明知广播里也不会传来他老苏什么消息可就是离不开它。
好几回,明明要往西,却走到东,走着走着,想不起自己要到哪,干什么去。但有一件事总也不忘,一早一午在公社门口等邮递员来,也是明知老苏这时不会有信来,但还是一回不拉地等着盼着。
广播上报上说部队已撤回国了,这就不是在门口等了,而是守在乡邮电所,等电报。全公社有十几个人上前线,十几家都有人在等。最后都等到了!只有我……也等到了,但比人家晚了两天。这两天我差点没疯了!电报上“平安”两字一下子抹去了我满心的忧伤,回到家我一顿吃了两大碗泡饭,把空了几天的肚子填满。等身上有了力气,我就开始在心里骂老苏了:“你龟儿,既然平安嘛,为啥叫我多等了两天呢?”
这之后有十几天,我就不再等啥盼啥。部队回来了,仗打赢了,男人平安无事,我也就万事大吉了!一心一意搞我的工作。
这天,傍黑了,我从乡下回来,推开办公室门一看,有封信,老苏来的。我不急不慌展开一看,妈哟,你猜写的啥?
祖美:我但愿你永远不要接到这封信,如果你接到了,那就是说,我回不来了!我希望你坚强,代我孝敬老人,抚育孩子。我们都是共产党员,信奉共产主义道德,不信三从四德那一套。我希望你改嫁,祝你幸福!………这是大概意思。反正还写了很多:战争的正义,军人的责任,他死无遗憾,唯愿我能度过这人生最艰难的一步,不要向组织提任何要求……等等!
读完信,我大哭大叫。这时候我就再不顾我在公社大小也算个领导,要注意什么影响了。是别人把我搀扶到家的,我的两腿再站不起来,眼目前天旋地转的。
不用说,我的老母亲、小女儿也被这封信吓惨了,哭得天昏地暗的。
过后,还是我自己看出来,信是2月10日战前写的,电报是最近来的。可是,信上明白写着,如果我收到这信,那就是他回不来了,也等于说,如他活着,他就不会再发出这封信。无疑,电报是假的!是他的战友怕我等急了,为安慰我发来的?但会不会是这封信发错了呢?
我一连给他去了多少封信和电报,都不见回复,但他的一位师首长(我去部队探亲时认识)给我回了一电报:应奎外出,他平安,勿念!这电报解了我一层忧,又多了一层疑。
晴天霹雳是一次走在路上“遭遇”到的。
我碰见了中学时的一位老师………我和老苏都是她的学生。她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张口就说:“小胡,你要坚强些!应奎的牺牲,是我们学校的光荣……”我连忙问:“老师,您从哪听说的?”他没有发现我的身子在摇晃,回说是从县上一位领导那听说的。
好心的老师如不说从县上领导那听来的,我也许会告诉他:“这事可能是我自己闹出的误会!”她一说县领导,我扑通倒下了。
(老苏指责妻子:县领导还不是听说你哭闹得死去活来,才闹得满城风雨的。
妻子反责:你还好意思说,龟儿把老子的心都在油锅里煎过一盘了。)
我当时哪还有脑子分析:“‘风源’在我自己身上!我跑去找县领导问,回答说只是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