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贵性-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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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举起身边的茶杯,敬而饮之,又叹息道:“这数年以来,王某最快慰之事,莫过于今日与侯爷相谈!”
乐琅也举杯饮尽,答道:“乐某亦是这般想法。”
而门外的乐琳,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使诸路以见存常平、广惠仓的粮钱各为本,如是粮谷,即与转运司兑换成现钱,以现钱贷予农户。
——官养一马,以中价率之,为钱二十七贯。募民牧养,每匹马可省余至少十贯,以河北、河东、陕西、京东西五路所需马匹计,一年下来,足可省杂费八万多缗。
这不是“青苗法”与“保马法”么!
为什么乐琅会掺和道此事里头?
她双手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终究是忍不住,把趟门推开,厉色对乐琅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无所有()
卯后新醅午后茶,静看远山落晚霞。
这天午后,也是来王夫子……不,应是王先生的家中呢。
柴琛边打量王安石,边心中庆幸。
王安石并不比他年长许多,只是刚好而立之龄。
这几次见到他,都是衣裳肮脏、须发纷乱,总之就是仪表邋遢的样子。
倘若不是“阿琳”执意说这位王先生有惊艳文武的大才,他是断断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不辞劳苦地登门拜访的。
“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才博得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第一次拜访吃了闭门羹之时,乐琅一边打量着王安石的居所,一边这般对柴琛道:“这木屋,怎么着也比诸葛孔明的茅庐要光鲜许多,城郊离皇宫不过数十里的路距,再来一趟不难。”
柴琛不置可否:“嗯……”
乐琅又劝:“三殿下何必愁眉苦脸?”
待得二人走远了许多路程,柴琛才怅然道:“这王安石若有诸葛孔明的大才,莫说是‘三顾茅庐’,即便是‘三百顾茅庐’、‘三万顾茅庐’又何妨?”
乐琅侧目望着柴琛,嘴角扬起一个近似嘲讽的笑容,他道:“你何出此言?”
柴琛并不在“乐琳”面前掩饰自己的成见:“你看他的穿着打扮……哪还有半点文人的风骨?”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撇嘴道:“你细想想他穿的那身衣衫、那衣领子上的茶渍菜渍!那上面还粘了半干的米饭粒呢!”
乐琅但笑不语。
柴琛叹息,说道:“你是对我说那‘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么?”
乐琅摇头,不顾柴琛的反应,一双手悠哉地交错于身后,径自在渺无人迹的积雪中的小路里踱步而行。
柴琛连忙快步上前,与“她”并肩,追问道:“那你想说什么?”
乐琅闻言,停下了脚步。
柴珏刹步不及,反走到了“乐琳”的身前,他回首茫然地看着“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既不解为何“她”如此执着要自己去会面这名不见经传的“王安石”,更不解“她”此刻胸有成竹的笑容。
似乎,只要“她”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自己就一定会被说服一般。
顷刻,二人各有心事,都不言语。
竟是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乐琅才淡然问道:“刘玄德尚有个汉室正统的名头,你有什么?”
果不其然,柴琛对此话无法有一丝的反驳。
蓦地,他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像生根似地站住,一动也不动。
脑海里却是百转千回。
是的。
如“乐琳”所言,刘玄德尚有个汉室正统的名头,他有什么?
先皇后唯一的儿子?
只要官家愿意,随他爱册封贤妃、淑妃、德妃为后,那柴瑜、柴瑛之流便是现打现的嫡皇子,哪个不比他更名正言顺?
王家?
柴琛在心里猛摇头——外公的性子他最清楚,即便助他登了那高位,亦逃不过他的算计。
饮鸩止渴,不明智。
赵家……
上次竹林一役,赵忨的狼子野心、还有那毒辣的手段,让柴琛不由原地打了个寒颤。
与此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想了好一轮,越想越彷徨。
孤独之感瞬间笼罩、充斥,一片片雪末落入他围着紫貂裘的脖子间,但那刺刺的凉意怎也比不上他心里如沐浴在寒冰中的寒意,竟致使他全然不觉。
许久,他才擦过额间的冷汗,凝视着“乐琳”,灿笑道:“我还有你。”
此话发自肺腑。
柴琛笑得不带一丝苦,他是真心感到庆幸的。
“若不是有你,这段日子来的事情,定会让我茫然所措。”
他诚恳地道。
乐琅撇过头去,并不看他。
柴琛以为“她”在娇羞,越发坚定道:“在你问我这话之前,我都不曾感到惶恐过。”
“嗯……”
“如今回头看,即便我的处境比刘玄德更艰难,即便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即便大事不成之后被千刀万刃、挫骨扬灰,有你在我身旁,我是丝毫、半分、一点半点都没有茫然惊恐过。”
柴琛望着“乐琳”的眼神,柔暖得如春日的湖水,却万未料到迎接他的,竟是寒胜身旁飘雪的目光。
“你可曾想过,有一天,我兴许就不在你身旁了?”
乐琅冷笑问道。
这笑容,比他刚刚问柴琛的话之时还有冷漠,是不节不扣的冷笑。
他道:“你有了顾忌的事情,就要预算好被其戏弄的一天。”
柴琛似被咒语定住了身体,动惮不得。
“她”会有不在自己身旁的一天。
这个念头光是想一下,他便觉得心口似被人用蛮力、狠力捏拿住,反复揉搓再用针刺一般的痛楚。
他两手在身侧紧紧握起了拳头,身子住不住地颤。
半晌,柴琛才幽怨而深沉地凝视着“乐琳”,目光中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阴森。
他眼神里的深意,让人难以言喻。
乐琅想起自己曾在《山海经》里读到过的一种怪物。这猛兽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以一种阴鸷傲慢的目光窥视着周围的一切,面目狰诡异。
回过神来,只听得柴琛在他耳边轻声道:“没有了你在身旁的天下,真真是半点都不值得期待,我便倾尽全力毁掉它好了。”
“哈!”乐琅不屑地笑。
“即便得不到,我亦要毁了它。”
柴琛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带半点的犹豫。
“哈哈哈哈哈!”
乐琅听了,却是不可抑止地大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世间最有趣的笑话一般。
“你笑什么?”
“你这话,”乐琅好一会儿才止得住笑,喘气道:“你这话,骗骗王家、高家或是赵家的姑娘,还是挺不错的。”
柴琛一时语塞,摇头叹息。
他只感到前路漫漫,却丝毫不怨“乐琳”的冷漠。
……
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山脚处。
似要缓解气氛中的尴尬,又似是随口而谈,乐琅问说:“《三国志》里头,你最佩服谁?”
“自当是曹操。”
柴琛想也不想便答道。
他想到曹操在《让县自鸣本志令》里头的一句话,不由得念了出来:“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嗯。”
“这般豪情壮志的话,世间只有曹孟德配得上。”
他又好奇问“乐琳”:“你呢?”
“嗯?”
“你最佩服谁?”
“刘备。”
乐琅也不假思索便道。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折不挠()
柴琛又好奇问“乐琳”:“你呢?”
“嗯?”
“你最佩服谁?”
“刘备。”
乐琅也不假思索便道。
“哦?”
柴琛抬起眼皮,饶有趣味地望向乐琅。
乐琅并不看他,反而是自顾自地念起诗来:“神龟虽寿,猷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你念的是曹孟德的诗。”
“我却觉得,这诗说的正是刘玄德。”
柴琛闻言,细思片刻,心中亦是赞同。
赤壁之战时,刘备已是四十又八岁。及至汉中之战,在其唯一一次击败曹操之时,已是五十九岁。
如何不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再观其一生,刘备自华北破黄巾,又被张纯贼兵大败,几乎身死。刚得徐州,即为吕布所袭。复得徐州,却为曹操所败。聚旧部于豫州与曹操再战复败,其后弃新野,走当阳……
终其一生,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
这难道不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夕阳之下,悄然飘然的雪,仿佛四月的梨花。
洁白的花瓣落在二人的肩头、头顶和貂裘狐绒上。
飞雪如花碎,比并琼姿。
恍然间,乐琅问道:“你可读过《九州春秋》?”
柴琛心有灵犀道:“你想说的,可是‘髀肉复生’的故事?”
“嗯。”
乐琅微笑点头。
髀肉复生,是西晋司马彪所著的《九州春秋》里的一个典故。
那书里是这般写的:刘备奔荆州,刘表甚敬礼之。备作上客数年,尝于坐中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流涕还坐。表问备,备曰:“昔年尝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生肉,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立,是以悲耳。”
说的是刘备在与曹操作战中失败后,丧失了地盘,只得投奔汉皇族刘表。一天,刘表请刘备喝酒聊天。席间,刘备起身上厕所,他摸了摸自已的髀发现上面的肉又长起来了,不禁掉下泪来。回到座上的时候,脸上还留着泪痕。刘表见了很奇怪,问他道:“贤弟这是怎么啦?”
刘备长叹道:“我以前一直南征北战,长期身子不离马鞍,大腿上肥肉消散,精壮结实;到这里来后,很久没有骑马作战,闲居安逸,髀肉复生。一想起时光如水,日月蹉跎,人转眼就老了,而功名大业尚未建成,因此悲从中来。”
柴琛细细品味这典故,沉思之间,又听得乐琅道:“此时的刘玄德,已是不惑之年。拼搏半生,仍寄人篱下,一事无成、一无所有,换作常人,真不知要心灰意冷到何种地步。”
柴琛听了这话,心中亦是泛起难以言喻的滋味。
诚然,换作常人,必定颓然失志,或失其本心、或面对现实、或放浪形骸、或泯然众人矣。
然而刘备,却是越挫越勇。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仅仅是髀肉复生这件小事,都让他忧虑惶恐,迫使他自我提醒:“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立,是以悲耳。”
百折不挠,九死不悔。
经历半生的挫折,仍不改初衷半分。
及至不惑之年,没有寸土之地,却仍有吞吐天下之大志,如何不让人动容?
乐琅叹曰:“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
柴琛心领神会。
这是传闻诸葛孔明所著的《武侯心书》里的一句。
只有这一句,能道尽刘备的可敬。
他又听得“乐琳”道:“我非不奇曹孟德之仲达,但刘玄德怀志不忘,一生毕力奋斗,以布衣而成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