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贵性-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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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陷害关怡兴,抑或是替官家铲除外戚,都是他为了走向塔尖而作的豪赌。
愿赌,就要服输。
……
——“丞相,蒋萼秋这份‘减徭役’奏折,你怎么看?”
不久后的一天,官家再次私下询问庞籍。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
窗外飘着雨。
细细的、冷冷的雨。
门外潮湿的花草香气将二人拥裹起来。
庞籍身下的太师椅仍旧插着只有他看得见的尖刀利刃。不过,他渐渐坐习惯了,初时那种凌迟一样的刺感,现在已变得如针灸一般不痛不痒。
“官家怎么看呢?”
“朕觉得大有可为。”
“那老臣便决意反对吧。”
官家大笑:“朕最爱与聪明人对话了。”
庞籍还他一个苦涩的笑。
堕落这件事,只要开了个头,比吃饭睡觉都要轻易。
……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要乖乖地遵循官家的意思,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他就可在丞相的位置呆到老死。
做傀儡,其实比做人轻松得多了。
庞籍这样宽慰自己。
自欺欺人太久,就渐渐信以为真。
几年后的一天,官家召他到文德殿商谈。
经过西市的时候,马车忽而慢了下来。
——“什么事情?”
他问车夫。
“老爷,前方有伶人在街头演唱,途人围观,街上略有阻塞。”
不是什么要事,他正要放下帘子,伶人的吟唱正好从远处隐隐地传来。
——“我好比那笼中鸟,有翅难展……”
庞籍举着帘子的手,就那么愣愣地定在那里。
——“我好比那虎离山,受了孤单……”
他哽咽着声线,吩咐车夫道:“你去问问,那伶人唱的是什么曲段?”
片刻,车夫回来传报:“老爷,他唱的曲段名唤《坐宫院自思自叹》,据说是乐公之作。”
第一代的安国侯乐山是个扑朔迷离的传奇人物,民间许多无主的事情,久而久之都会算到他的头上去。
某些特色的小吃,某些佚名的著作,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曲段。
要是在从前,庞籍只会不屑一笑——位极人臣、深得太祖宠信的乐公,如何会有这种“自思自叹”的感慨?
经历过这么些事情,如今,他深信不疑。
就算是英明神武如乐公,伴君如伴虎,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吧。
“停一停。”
他吩咐道。
车夫不解,不是说官家传召么?
庞籍正了正身子,端坐在车厢内,道:“听完这首曲子再走。”
……
那日,他足足迟了半个时辰才到的文德殿。
官家递予他一份奏折,是宗正卿蔡襄的进谏。奏折里言及,因朝廷采用恩荫制、奉行“恩逮于百官唯恐其不足”之政策,致使冗官冗员,办事却成效低下,人浮于事。他建议,朝廷应“抑侥幸、精贡举”。
“丞相,你怎么看?”
与往日的言听计从不同,此刻的庞籍默然不接话。
官家不觉有异,径自道:“朕觉得蔡襄此建议有可行之处,只是,如今尚不是时候,但若是否决的话,又恐伤了天下学子的心……”
“那么,官家觉得该如何是好?”庞籍轻叹了口气,反问道。
“朕准其所奏,但丞相联合朝中老臣,以集体辞官相要挟,猛力抨击蔡襄所言。朕无可奈何,只得让步。”
官家说着,自觉此计天衣无缝,笑问道:“丞相觉得如何?”
“官家是想让老臣联通朝中老臣,阻止‘抑侥幸、精贡举’之策实施?”
“正是。”
“珍惜名声、有良知的臣子,定会附议此策;能被老臣以权威折服的人,老臣也不愿与其朋党……”
“此事确实有难度,不过朕相信丞相必定能办到。”
换作往日,庞籍大概就这么应答下来了。
然而,就在他要张口之际,方才的那句歌词,忽而又在耳边响起。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是不是困在笼里太久了,他都忘记自己还有翅膀,还有羽毛。
曾经为了追求更广阔的天空,忍受孤独,忍受讥嘲,忍受痛苦,
即使被束缚着羽翼,他也有比觅食更重要的事情呀。
“官家。”
他低下头,轻声唤道。
“嗯?”
“能不能……给老臣留些,留些……尊严?”
……
第二百一十章 同道中人()
话说了出口,庞籍才愕然地发现,这是哀求的语调。
他毫无尊严地哀求着官家施舍尊严。
官家侧过头来,玩味地看着他,懒懒一笑。
“丞相,”
他说道:“有尊严的人,是不会做栽赃嫁祸这种事情的。”
庞籍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如同坠入了冰窖里头。
既寒也痛,更悲。
官家无意识地转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同样地,有尊严的人也不会做出要挟别人的事情。”
淡淡的语气,就像在闲聊无关紧要的事情。
庞籍不得要领,茫然地看向官家。
“丞相,朕也不是个有尊严的人。”
他的笑容里,是掩饰不了、也无意掩饰的不屑。
对“尊严”这种东西的不屑。
“连朕都没有的东西,丞相却叫我留一点给你,这是不是有些糊涂了?”
官家这么问道。
窗外,桦树、榆树的新绿,在夕阳的映照下发出粼粼的光亮。
酸浆草、铜钱草此一丛彼一簇,芊蔚繁茂。
树木青草的香气让庞籍稍稍沉静下来。
“官家说得对……”
他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喃喃地应道:“委实是老臣糊涂了。”
官家捧起茶盏,示意庞籍碰杯。
“丞相。”
“臣在。”
官家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笑。
庞籍只看得见笑意里的讥讽,他举杯,碰而饮尽。转眸之际,便错过了官家眼神里的无奈与苦涩。
“丞相与朕,真可谓是同道中人哪。”
这句话,庞籍当时只以为官家是在嘲笑他,抑或是在自嘲……要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这话里头的深意。
……
月光蓝幽幽的,仿似从天空洒落下来。
西市街头,郁郁苍苍的老榕树下,李老头正收拾着嵇琴,准备收摊归家。
一道黑影来到他身后。
李老头蓦然转身,有个穿官服的老人站在面前。
明明没有下雨。
但那老官人浑身就像被这水色的月光淋得透湿一般,脸色暗沉阴森。
“老丈,本座要听曲。”
李老头正要婉拒,抬头见到那人递给他一锭金子。
足足值二、三十两银。
“官人听的什么曲儿?”
李老头连忙殷切应道,重新架起嵇琴,一边又问:“是听《平沙落雁》《渔樵问答》,还是《胡笳十八拍》?”
官人们大多喜爱高雅清幽的曲子。李老头平日里弹奏的都是一些坊间的小调,较为文雅一些的他只识得这三首。
不曾料到,那老官人愣愣地哼唱道:“‘我好比……那笼中鸟……难以展翅……’”
“哦,是《坐宫院自思自叹》!”
他坐回凳子上,执过琴弓,调弄了一下琴轸:“好咧!官人您真懂行,这首唱曲可是乐公亲自作的调儿,亲自写的词呢。”
说罢,轻轻拉起前奏。
嵇琴音色厚重,有种如泣似咽的沧桑。
和着弦鸣,李老头悠悠唱道:“今日我——坐宫院,自思自叹——”
“蓦然回首——这些年——实在好不惨然——”
他一边唱,一边暗自地打量着眼前人。
瞧他的衣着打扮,应是非富则贵、养尊处优之人,何以竟爱听这种惨惨戚戚的曲儿?
只见得老官人听着听着,忽而转了个身子。李老头以为他要离开,却不料他就这么背对着自己,定定地站住不动。
“我好比——那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那虎离山,受了孤单——”
是他的错觉吗?李老头看到老官人肩膀簌簌而动,强压下好奇与不解,他继续唱道:
“我就似——南来雁,失群飞散——”
唱着唱着,他听见老官人那处传来了抽抽噎噎的泣声。
“我更像极那浅水龙——困在沙滩——”
——
榕树下,嵇琴声、悠扬的吟唱声、还有老官人那时不时的低声哭泣,交织出一曲悲凉的乐章。
“阿松,阿松……为师好悔……好后悔哪……”
李老头隐约听得这么一句。
他不知道眼前人是谁,更不知道“阿松”是谁。
他万分好奇,到底这老官人失去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才会在这样如水的凉夜里,悔不当初至此。
李老头没有法子安慰他,只好将那《坐宫院自思自叹》又重唱了一次。
——“我好比——那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像——那浅水龙——困在了沙滩……”
“我好像……南来雁……”
……
八宝茶楼内院,朱栏板桥前。
天色,是雨雪前夕特有的阴沉。
满天都是厚浊的灰云。
——“到其时,你们这些把手段当作谋略的人,早晚会自吃苦果的!”
“乐琅”说的这句话,言者或许无心,奈何听者有意。
庞籍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过来。
手段?
谋略?
他正是把这两者混为一谈了,才一念错,步步错。
骑虎难下,堕落至今。
——“关怡兴克扣军饷既是证据确凿,已经足够治罪,少保何苦非要和那事情牵扯上?平白脏了自己的手……”
倘若,当初他肯听乐松的规劝。
——“少保,不择手段与谋策韬略是不同的啊!”
幡然悔悟,太迟。
恨错难返。
庞籍捧着食碟的右手,难以抑制地微微颤了颤。
“恩师?”
姚宏逸察觉到他神色不妥,轻声唤道。
他缓缓摇了摇头。
那边厢,“乐琅”与葛敏才、文彦博等人还在大声争论。
——“咳!”
庞籍重重地咳了一声,纷争之声渐停,大家不解地看向他。
“诸位且听老夫一言。”
众人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他却几番欲言又止。
终于,庞籍甚有深意地看向“乐琅”,说道:“不择手段,与谋策韬略是截然不同的。”
乐琳不知道他引用自己的话,到底有何深意,与柴珏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柴珏也是猜不透,只得轻轻摇头。
那边厢,庞籍再道:“只要是为了大局着想,只要是对社稷苍生有益,用何种手段都不为过。”
当初,他下定决心陷害关怡兴之时,反复对自己说的,便是这句话。
他是为朝廷清除奸佞,他是为了大宋的百姓才出此下策。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庞籍此话一出,葛敏才、文彦博等人随即面露喜色。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