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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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似狂潮。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他那个狂劲儿也许幼稚,但要干这种傻事也许就需要幼稚。从调门到嗓门都彻底把西岸压倒。我们这边会唱的人也跟着唱。至少我旁边的阿译在哼哼,并且又伴之颤抖和眼眶发潮。
我眼睛上杵着一个望远镜。爬在交通壕的梯子上东张西望,我像一具漠不关心的探照灯。我已经为类似这样的声音激动过了,我再也不会激动。
《旗正飘飘》是在将近尾声时才被切断的,它显然也教西岸有点挠头,颇费了一趟心思才哼唱出歌词——毫无疑问,那是中文的。
西岸:“长亭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们哑了,这已经是西岸今天第二次冒出中文,而且和上次那个狗屁不通的顺口溜不一样,这样一首歌如果他们原来不会的话,几分钟内是不可能教会的。
我:“美国调,中国词,被日本人凄凄切切地唱,很多东西夹七缠八地混在一起,今天确实不会有人开枪,今天以叫骂开始,但在很多事情上我们找不到区别。”
但是有一个眼泪鼻涕一起飞的家伙从我身边冲过,冲上了阵地前的空地,他并不是要像不辣一样表演,他在叫骂——那是阿译,抓了狂的阿译。
阿译:“不准你唱!不准你们唱这歌!不准你们唱我们的歌!”
我没去拉那个涕泪滂沱的家伙,我抓着梯子以免自己掉下去,我几近悲悯地看着他,并且我想起死啦死啦为什么总用这种类似的眼神看我们。
我:“你也可以唱他们的歌呀。要是你会的话。”
阿译抓狂地跳跄着:“我不会说日语啊!”
我:“那就没办法啦。这事上他们一向比我们上心。”
但阿译忽然想起什么来了。猛敲着自己的脑袋,他那头头发一会被敲成三七,一会开成四六,一会中分。
阿译:“我唱!我唱!”
然后那家伙掏出个铅笔头,翻出张破纸,找了块石头片子垫着,就在双方的射界这内坐下来猛写着,我该庆幸今天一片和气,否则他早成漏勺。
从我们的阵地里漂出来的歌声是这样的:
“滑泪喇娃尾恩那鲁鸟独莫诺欲
太达衣嘛妹萨妹对退扑鸟华司对欲……”
西岸已哑然,显然我们唱得并不那么离谱。
我拿一块油布遮在头上。遮阿译的口水,那家伙还在失控中。拿着他刚写的破纸片,用哭嚎的嗓子念一句,战壕里的傻瓜们便跟着嚎一句。
阿译:“阿那他额!司对娃他喇!”
我们:“阿那他额!司对娃他喇!”
阿译:“滑他库司漠司对娃!”
我们:“滑他库司漠司对娃!”
阿译:“娃泪刺右库尾基塞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我们:“娃泪刺……?”
蛇屁股:“太他妈长啦!”
阿译便去找刚才被他过于一气呵成地一段:“右库尾基塞!”
我们:“娃泪刺右库尾基塞!”
我趁着阿译没那么口水横飞的时候连忙发问:“啥意思啊?”
阿译:“不知道啊!……好像是叫他们投降的意思!”
我:“你不是不会说日语吗?”
阿译:“我不会啊!我知道点音,刚把音都默写下来啦!”他在他的纸片上找着发音:“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我们:“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我:“他们不会投降,就像我们绝不会投降。我们都早已腻烦了开枪,我们腻烦了开枪,但也绝不会投降。”
第十八章
1、祭旗坡…山下空地外/暮/晴
那辆死啦死啦抢虞啸卿的吉普开了过来,在我们的上山道口停下。
这会儿是日军的合唱,或者我更该说合咏在怒江两岸飘(日语):
风雨交加夜,冷雨夹雪天。瑟瑟冬日晚,怎奈此夕寒。
粗盐权佐酒,糟醅聊取暖。鼻寒频作响,俯首嗽连连……”
山下空地里的家伙也在仰首望望不见的呆。
死啦死啦对他后座上的某人在叫嚣:“我让你看看我军如何英勇作仗!”
然后他愣了,他开始挠头,而他后座上有那么个我们并不认识。但外形上熟悉得很的人物——反正这些把整座学校、整座工厂搬过整个中国的蚂蚁们长得都一个样,破衣烂衫,奄奄待毙,却一脸该死的阳光和希望。
死啦死啦的车后座上就载着这么一只蚂蚁。
蚂蚁新奇之极地听着这两岸回缭的日语:“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死啦死啦:“打仗啊!还能干什么?”这家伙对他后座上的人一副火大的样子,但往下自己也犯着疑惑:“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喂,你们!没看见长官吗?帮忙拉炮啊!咱们团的大炮!”
他的车还牵引着那么一门缺五少六的小炮,一门陈旧的三七战防炮。那门炮很难过目还忘,它一边是橡胶轮,一边是硬木轮,于是永远发出一种硌硌楞楞的声音。
2、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几个被死啦死啦从山下就抓差的新丁,使劲地拖着挽着那门战防炮。硬轮子硌着战壕里的土。骨龙骨龙地给我们的还击里加着噪声。
现在上去得瑟的是迷龙,丫那吵得我们曾整星期整星期没法睡的嗓子现在真是派上了用场。
迷龙:“尊厅长休要怒气发。容我三娥把话答,说什么中华民国七八载,年年战乱把人杀,这本是国家的大事我不懂。我却知杀人偿命千古一厘是王法,我的姐姐安善良民弱女子,qi书…奇书…齐书可怜她无辜的被人杀……”
咿咿呀呀地唱腔中死啦死啦绷足了脸儿往前走,跟在他的炮后边,有时又得上去为他被堵住的炮开道,一边还得推开一尊尊向着他的脊背,其中若干个脊背还在跟着哼唱。
而小蚂蚁好奇得不行,这里对他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有时他碰倒了弹药箱,让手榴弹滚了一地,有时惊讶于我们架在坑道里的炊锅,似乎我们就不需要吃饭一那德行真是让泥蛋这样不入流的兵都想揍他妈的。
小蚂蚁:“真了不起!这就是你们的阵地吗?这个手榴弹是怎么扔出去的?你们真的就在这里做饭?煮些什么呢?炮弹打不下春苗般的生机,铁翼下死的种子徒生些抗力,应声起来了大时代的战士,高塔般竖立压踏着破裂的土地。”
我们忙着搬开弹药箱,拿掉被他冒冒失失拿在手上的危险品,把炊炉搬开一而死啦死啦,对着身后那个有感而发的诗人猛转过身来。该诗人并不是那种掉文的吟哦,而是欢快地念诵一在死啦死啦瞪着他的同时欢快地念诵。
他冒失地拍打着死啦死啦的肩膀,我认为他还不如去碰一个手榴弹:“啊,我看见你说的战场了,太了不起啦,我知道你说的战争了。不是我写的,可我忽然就想起它来了。
什么力也瞬不了火炭般的眼睛,什么声也遮不着愤怒的吼声。烟火里萌育着复兴的幼芽,真的,生存要从死里来争取。热血培养起自由之花,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
死啦死啦呼出来的气冲击着鼻翼,迷龙在壕沟之外向对岸拧着身躯,南天门上至少一个伍的日军在与他琴瑟相和。
迷龙:“……我头趟的状纸被摔下,二趟把我的哥哥押,三一趟拼一死赃官才把那传票发……”
死啦死啦:“迷龙你个不要脑袋的玩意在干什么哪?!”
迷龙:“四一趟他的父子全到案他逼我俩按来画押……打不起来!玩呐!”
死啦死啦抄起刚被我们搬开的锅盖便砸了过去:“滚他妈的下来!”
迷龙便连滚带爬地回了壕沟,顺便抄着那个刚拿来砸他的锅盖还给我们。
迷龙:“吃饭家伙你都摔啊?咋啦?我又咋啦?”
小蚂蚁:“到战场上驰骋高唱,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
迷龙:“……这是哪来的?”他看了眼死啦死啦,死啦死啦瞪着那位小诗人,然后开始喘着气望天:“你拉来的?什么玩意?”
死啦死啦:“我拉来的是战防炮!”
一直在瞌睡的克虏伯便清醒了:“啊!炮!”
他这样呻吟了一声,便把庞大的身躯压向停在坑道的那门战防炮,往下我们再没见他起身了。
迷龙:“那玩意不能吃,又不能睡。我说的是人。”
死啦死啦:“他自己跟来的!”
死啦死啦便继续望天喘气。
3、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现在日本人那边在阵地上跳一种并不奇怪的舞蹈,连我们都看得懂他们在扮演插秧或丰收,在这上边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死啦死啦攀在我原来攀的梯子上,烦燥地看着,我保证现在让他烦躁的东西并不在西岸,而在我们这坑里。
我:“在多少丝袜香皂及其它之后,死啦死啦终于弄到一门行将报废的三七战防炮,可在禅达的茶馆里等炮时,他碰上他的克星——搬运学校和工厂的无数蚂蚁中的一只,相见恨晚的密月期足有三分钟之久,然后他们狠狠地呛上,以至死啦死啦要带那只蚂蚁来祭旗坡上看看什么叫作打仗。偏巧,今天不打仗,今天我们和西岸心照不宣达成联欢。”
那只小蚂蚁正以从上来便未衰减过的兴趣和新兵们扎一堆,因为新兵们对他多少还算客气点,他正在研究泥蛋手上的步枪,伴之以“军人兄弟,这东西怎样用的”这样的发问。
泥蛋:“子弹从这儿装进去,从那儿飞出来。”他开始做一件我已经做过的事情:“躲不开,别想躲开,比声很快,呼,连血带肉带走一大块……嗳?有子弹!”
他赶紧把枪挪开,因为小蚂蚁正想研究子弹飞出来的地方。
我蜷在一个浅炮洞里和郝兽医偷乐:“死啦死啦快气疯啦。”
郝兽医:“我就不知道他哪里好气。”
我:“他老招不该招的家伙。要在暗夜里竖立火炬一除了那帮家伙还有谁这么说啊?”
郝兽医:“哪帮家伙?”
我:“那帮家伙。”
我挤眉弄眼了半天,终于通过戳打阵地上的红色让老头子会意。
我:“那帮家伙双十二之后可越来越不成话啦,简直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自己是什么要做什么的劲头。”
郝兽医:“不是吧。我觉得年青人就是这么说这么想的。”
我:“我年青。我放这种大屁吗?”
郝兽医就只好苦笑:“你不年青呵。你好些时候比我老头子还老。”
我愣了一下,恨得只好挥了挥手。
郝兽医:“……烦啦,你身体要有啥不好可得告诉我。”
我:“……怎么啦?”
郝兽医:“照常,你一定是十倍的狠话回了过来。”
我只好又挥了挥手,象驱赶蝇蚊,但我很茫然。郝老头子也损德,把半面镜子递了过来,于是我看见我苍老而忧郁的眼睛,那是郝兽医看得见的,我自己看到更多,我看到最里边的败绩与失落。
于是我抢了那镜子扔了,于是我看着小蚂蚁现在和克虏伯凑在一起,因为克虏伯总算从被他把玩刚一个遍地那门战防炮上抬起头,欣喜未褪,但多了点失望。
克虏伯:“这不是德国炮!它是苏联造的!”
小蚂蚁于是又被人提到了他高兴的地方。天晓得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地方。
小蚂蚁:“苏维埃是个伟大的国度,他的人民放弃过很多。但从没放弃过热情。他让我们看见,房檐总是很低矮,但低矮的房檐下总有高傲的头颅。”
克虏伯:“……啊?是吧?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