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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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了权力,从东岸到西岸,现在军长也要让他锋芒。他很难过,可在他一生中最难过的几个月里他的仕途走得超过以往地十年,可他还是很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虞啸卿:“能下来吗?我是请你们来洗澡。不是请你们来看我洗澡。”
死啦死啦用手在胳臂上搓了搓,黑泥成条地下落,这是他不下水的原因。
虞啸卿:“半小时前我比你还来得脏,我刚从前沿回来。”
死啦死啦仍然在犹豫,我就更不用提。不,不是不好意思,我们才不是嫌自己脏——而虞啸卿也知道,他用眼角都瞟得出来。
虞啸卿:“我也讨厌这里,看惯了血和土,这里就绿得刺眼——可我想找个能和你们坦诚相见的地方。”他从水里站了起来。以便我们彼此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的身上也不缺伤痕。弹片咬到我的时候,也不会觉得这人是一身虚肥臃肿的死肉。好了。现在我们都一样了,伤痕就是军衔和勋章。”
后来他瞧了瞧我们,微笑:“哦,你们俩的痕都多过了我,那你俩位今天就是我的上峰——下来下来,我的上峰,地方不怎么样,可是水很干净,如果你们不嫌我刚才在这里泡下了六斤老泥。”
那就却不过了,我犹犹豫豫地走近了一点,死啦死啦在水眼边坐下,拿人家的洗澡水泡他的脚丫子,一个一个脚丫子地泡,舒服得直叹气——我知道他存心在惹人生气,虞啸卿也知道,虞啸卿斜眼瞧着他,很久不见虞啸卿这么瞧他了,又好气又好笑的。
虞啸卿:“我建议你把自己整个泡进来,要泡透了,要出一身透汗。可以清毒的。你最近很需要清毒。”
死啦死啦一下子被定格在那里了,他歪着头,两只手还在自己脚巴丫子上头,虞啸卿很友好地看着他,他们俩关系最好的时候虞啸卿都没这么友好的。
那表示他对死啦死啦最近干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如果他仍是以前的虞啸卿,谋杀他下属的人早已被抄斩满门。
于是死啦死啦再也不调皮了,扑通下水,把自己淹了个没顶,良久后从托盘那头露出了他的脑袋。
然后虞啸卿便瞧着我:“你呢?”
我规规矩矩下了水,把自己泡在里边。
我们一声不吭地把自己泡在水里,有时划动一下胳臂,让自己更直接地感觉到热流。我们连热水澡都罕有洗过,更不要说温泉,化去的恐怕不止是我们身上的老泥,还有我们自己。
虞啸卿平和地看着。看来他今天决定做个平和地主人了,他伸手把那樽船一样漂在我们中间地托盘拖了过来,把酒给斟上。
虞啸卿:“怎么样?还非得要我软硬兼施地弄下来。”
他是对我们两个人说的,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无视我。
我声音都泡得有点发颤:“……舒服。”
死啦死啦眯缝着眼:“死了也不过如此吧?”
虞啸卿没好气地瞧了瞧他:“我决定从西线回来一趟时约的你们,是在西线战场上打地电话,我可以不见钧座,可得见你们。你们送我去的西线,我这是第一次回东岸。”
死啦死啦反对:“不是送,是拦路求情。”
虞啸卿恐怕也明白了只要顺着死啦死啦的说道。那便永远不要回来了,今天他很坚持。或者说现在他更聪明了。他拍了一下肩上裹着的绷带,让话题回到原轨:“弹片从这里进去,后边出来,半个军传闻我已经殉国,可也没回东岸——因为我这么想,我欠了债。我回来的话就得还你的债。”
死啦死啦:“……你没欠债。这种话不好乱说,说多了自己当真。”
虞啸卿:“当到按时定量去喝老鼠药的地步?那你倒不用担心,不会。”
他们俩又杠上了,就算隔着蒸腾的热气,照旧咄咄逼人地瞪视,最后虞啸卿摊了摊手,作罢。
虞啸卿:“前方正紧,我不会无聊到折回来还债。债可以打完仗再还。我回来,是因为烽火连天,你两位大有可为。很用得上。”
在热水里泡得松散了的肌肉又绷紧了。有什么办法?多少年地打下来,我们听见战争二字起的已经是生理反应。死啦死啦在水里猛然哆嗦了一下,是那种汗毛孔都竖将起来地哆嗦,在一池热水中还能这样……他没得救了。
虞啸卿便很有趣地看着他:“你哆嗦了。可不是害怕。”
死啦死啦:“……就是害怕。”
虞啸卿:“害怕的是什么咱们权且不说吧,我只是保证。你无需再打南天门。”他猛一伸手,如同要给死啦死啦一个耳光,但他是把水抄了死啦死啦满脸,然后他冲了过去,抓着死啦死啦地头发,把他的头摁进水里。摁进水里。再拔出来,再摁进去——我想帮我的团长。可我发现虞啸卿的举动介乎嬉戏和当头棒喝之前,至少他自己这样觉得。
虞啸卿:“军人马革裹尸,死得其所。战死沙场,亦我所愿。”他淘米似地把死啦死啦的一颗头往水里抄,后者几乎不反抗:“可你沉溺人情太多,形同自废。”
他最后一次把那颗脑袋从水里拔出来,推开。死啦死啦退到了池边,抹着脸,大口地喘着气——虞啸卿看着他,戏谑的成份完全没有了,那张脸成了铁铸地。
虞啸卿:“在南天门上时你也许为我痛心,现在我看你痛心,是你的十倍。”他一个耳光摔了过去:“你是我最信的人。”
死啦死啦死样活气的,挨了也就挨了,他拿热水洗自己刚挨过的脸。虞啸卿不介意,他退回了池中,那地方更适合谈他纵横捭阖的梦想。
虞啸卿:“如果你的炮灰们还在,将是虞某人麾下最最辉煌的铁军,数千铁甲,敢敌十万虎狼。”
我:“师座。从来没有过数千铁甲,只有数千个曾是人垢子兵渣子的死人。”
虞啸卿歪头看了看我,像是在琢磨是不是该把我这么光着扔出去,但最后他只是挥了挥手:“他们会回来。回来后我会让他们成为铁甲,而且不是数千,是数万,数十万。”
得了,他们不可能回来,因为我们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了。我咬了嘴唇,不再说话,虞啸卿说的只是个数目字,数目字当然可以回来。
虞啸卿:“我不会看错,这里有三个人,每个人的血都热得够把这池温汤煮沸。”他猛一下指着我:“连你也是一样,挨打太久了,连你也想做揍人的那个——英吉利现在终于解了他们的倒悬,美利坚的生产机器也已全面开动,你们再不会受窘……不,不仅仅是不受窘,你们是不是瞧一身洋货的驻印军眼热?想不想让他们望尘莫及?你们想不想坐在长炮管的沙曼坦克上,在几里地外就把敌军的坦克打作废铁?你们身后上百辆同样的坦克都归你指挥,一百五十五毫米的长程汤姆和野马式战斗机给你们提供支援。你们的士兵永远不会再挨饿受冻,在你们曾经被赶成兔子他爹的国土上用喷火器和自动步枪歼灭敌军,我们用火箭筒、重机枪和八十一毫米迫击炮对付敌人的工事,我们让每一寸的故土洒上敌人的血,再去亲着土地,告诉故土,我们终于回来。”
你逃不掉的,根本逃不掉的,每一个字都从耳朵眼里落进了心里,捡都捡不出来。我们泡在水里,可从毛孔里冒着火,这回是我狠狠打了一个寒噤,带得身边的水都泛起了波纹。
虞啸卿:“听到这种话不打机灵的人已经死了,我们三个都还活着——你们想不想我带着你们在家乡的土地上和敌军决战?!”
我们不说话,但是……咚,通通通。
虞啸卿:“我听到你们的心跳,心是大门,你们的动静快把大门撞破——结束落后,结束贫穷,结束涣散。”
咚,通通通。
虞啸卿:“吾国吾民,用得上我辈本当碌碌无为的性命。便是我辈的幸运。洒尽热血,便是我辈的飞扬。”
咚,通通通。
虞啸卿:“讨还公道,欠了的要打。战争帐,战争还。”
咚,通通通。
虞啸卿:“三千铁甲,它们是你的。”
我看了看周围,确定他没指错,因为他指的是我的鼻子。
虞啸卿:“三万铁甲,它们是你的。”这回他指着死啦死啦:“今天在这里。我还只是个打拢也就十来辆破战车的师长。可是很快,不久。快到我都用不着叫它将来——你将是我的师长,你是你师长的团长,你们是中华的铁军——这不是还债,是你们配得上,是你们应该拥有力量,粉碎积弱的命运——这种力量。”
我们沉默着——而虞啸卿伸手抓住了那樽托盘。把它推了过来,他甚至不做请喝的示意,但那意思是不言而喻地。
虞啸卿,极具煽动之能,我那团长的蛊惑是七绕八弯,再冷不丁一指头捅倒你,因为他太穷。虞啸卿是直截了当,劈天盖地,呼一下用你从没想见过的命运压倒你,他很富裕。
虞啸卿:“我会升官。我不是为了升官而升官,你们在南天门上时我就想如何补偿你们,可我也不是为了补偿你们而升官。我是为了多做些事而升官——我的百败之将,你扒下死人的军装穿上身时是如何想的?是不是我辈生于此时,立于此世。历遭此劫,也是天将之任,得多做些事情?”
死啦死啦没表情,滑落了进水里,连个泡都不冒——但是虞啸卿向了我:“你说话很少,愤怒很多。你的怒气冲你自己。因为你总是无能为力。你想做大事——这没什么,可从一个能帮你做成大事的人嘴里说出来就很有什么。我能帮你。”
然后他伸手入水。
准确地抄中了沉在水里地死啦死啦,抓着他的头发给揪了上来,把他靠在池壁上。没办法,连让他冷场都做不到,这里是他的舞台。
虞啸卿:“袍泽,老友,我的兄长,这酒我好不容易找得来的,跟咱俩是一个年头的。酒陈下来还有人找,人再放可就没人光顾了。”
他把酒杯塞到了死啦死啦手上,死啦死啦呆呆地拿着,他把酒杯塞到了我的手上,我呆呆地拿着。
虞啸卿:“两个月,我还你一团的人。四个月,我还你整团的装备。八个月,让你的团强胜驻印军,在北方地冻土平原上与敌军决战。嘿嘿,师称机械化,勇夺熊黑威。红脑壳倒也做得好诗……十二个月,你成为虞师的师长。”然后他指着我:“你成为虞师主力团的团长。”
我微微皱了皱眉,而虞啸卿现在是明察秋毫:“你当是哪个主力团?你团长带出来的团便是我永远的主力团。你要放弃你团长一手带出来的团?”
于是我便愣着,我没胆在虞啸卿面前像死啦死啦那样放肆,把整颗脑袋扎进水里,但我掬了热水洗自己的脸,以掩盖自己的泪流满面。
我怎么可能放弃他们?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他们中间。其实我们根本无处可去,其实我愿意整天在我们中间看见迷龙和兽医,就算那个迷龙只是长了张象迷龙的脸,而兽医只是另外一个老头。
虞啸卿在等待,他今天很有耐心,然后他把杯子高高地举了起来,一口喝尽,把杯子扔进了池水中。我犹豫地跟着学样,三十多年的老陈酒真呛。
死啦死啦把酒喝了,杯子叼在嘴上,沉入了水中,他像浮尸一样漂着,有时沉下去很久,有时浮上来很久。
吉普车停下,把我们放在街头。我们的军衔还未换,但衣服全换了新地,我们极不适应地瞧着自己和对方,而不是看着那辆车远去。
身上的皮肤是从来没有过的光滑,弄得我们边走边不自禁地摸两下。
我:“……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