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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部分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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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蛇屁股早被放倒,不辣也刚被几个人放倒。

郝兽医很怪,没帮手,没拉架,只远远地站着,吸溜着鼻子。

现在精英们终于有台阶可下了——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可以让他们一顿暴踹。

我们七个行走在回迷龙家的路上,这是一支丢盔弃甲惨不忍睹的败军。家父是最完整的,闷闷地低着头,连刚才弄乱的衣襟都已经收拾平整。迷龙拖着那架推车,不辣帮推着,蛇屁股在偷懒。

郝兽医在行走间探察着死啦死啦的伤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不断地擦自己的眼睛,死啦死啦不至于让他那么难过,我们对各种伤势早已习以为常了。

迷龙和不辣是灾情最惨重的,满脑袋满脸的血,不辣的鼻孔拿破布卷塞着,迷龙的脸上还印着一个完整的大鞋印。我走在稍远的最后,小醉一边摘掉我身上的垃圾,用衣服擦掉那些该死的鬼画符,一边啜泣——她连一下也没有挨到,但她伤心得像快要死去。

迷龙:“……哭啥玩意啊?我家里那个就从来不哭,怕是我死了都不哭。”

不辣:“你家里那个不哭,因为有个嚎的啊。”

蛇屁股:“臭虫大点事都叫你嚎炸啦。”

迷龙:“我嚎了吗?啥时候?”

不辣蛇屁股就只好望天翻白眼,郝兽医就只好叹气。

郝兽医:“我看咱团长还到不了生死大限,活累趴下的,所以啊……迷龙啊。你是个好娃,你脸上那个大脚印能不能擦擦?”

迷龙:“干啥玩意他不死我就得擦掉啊?就不擦!”

郝兽医:“你留着做啥呀?……人要自重嘞,拿去买鞋做鞋样这脚跟你也不一边大啊?”

迷龙:“我回家找镜子瞧好了记住了,回头我满街找穿这鞋的,我撅折了它!”

小醉听得直愣神,被我一眼看过来又扑的一声,像是转笑,却还是转成了哭。

我:“好啦好啦。我们常这么闹着玩的,迷龙还踢过我五十脚呢,闹着玩的。”

迷龙:“我哪儿踢过你五十脚啊?我数得到五十吗?”他摆明了是很想揍人。可眼下都是些能抬杠而不能揍的人:“硌应玩意。”

不辣:“那你做生意何搞?五十都数不到。”

迷龙:“一个十,两个十。三个十……整明白啦?”

我们都笑,郝兽医怔怔地笑得像哭,小醉并没有笑,但被我看到,便连忙做了个笑,她没能笑几声。而开始咳嗽,我瞄着她瘦削了很多的脸。

都过去了,我们可以窝在祭旗坡上,可以活下来,可是小醉瘦了,瘦得让我心碎,她不做了,一切生活来源已经断绝。

我们走过青山绿野,迷龙家青瓦的屋顶在望,我们没人乐意抬头。走在这精致得盆景一样的世界里,我们狼狈得简直有些狰狞。

门开着,雷宝儿坐在门槛上冲我们吹口水泡,迷龙瞧见他儿子就不管不顾了,撒手了小车就去抱。车载着死啦死啦往下出溜滑,压了不辣的脚面子还停不住。

郝兽医:“——迷龙你啊你啊你啊!”

我蹦上去,我和小醉、郝兽医合力才把那车稳住。迷龙嘴都懒得回,把他儿子顶在脑袋上痒痒肚子,雷宝儿一边笑着一边在他脸上添新的脚印。

迷龙:“叫爸爸!”

那是某种程度上的炫耀,因为雷宝儿立刻很流利地:“龙爸爸!龙爸爸!”

迷龙得意地瞧着我们:“瞅瞅。我大儿子!……”

我们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我父亲在他身边,低头瞪着门槛。猛烈地咳嗽,咳得迷龙都不好意思得瑟下去了。

迷龙:“……我说老爷子,你一向都没病没灾的呀?……那帮货打着你啦?咱改天就打回来……”

我父亲:“你休要管。”

然后他就继续咳了个惊天动地,咳得连迷龙老婆都从院里迎了出来,见了自己丈夫先只好交换个眼神,她讶然地看着我们这奇怪的一行,但我父亲是咳得如此骇俗,迷龙老婆只好先扶他过门槛。

我父亲:“你也休要管。”

总算是我明白了他那个会意格,巴巴地忙赶上去扶。

迷龙:“咋的啦这是……他那腿脚比他家瘸小子可好多啦。”

我必须表现出感激涕零,这是和解的信号,家父仁慈地免去了我尚未完成的跪罪仪式。

我父亲先轻轻地把我地手掸开了,“你那肩头又是造的什么孽?”

我:“……小事情,小事情。”

我父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任意损伤,就是不孝——又怎么是小事情?你那腿你的同僚也告诉我啦,国之危殆,奋勇杀敌,总算是……也算是过得去。”

迷龙把雷宝儿顶在头上,后者把他一张脸扯得都变形了,他还要玩命地对我做着鬼脸——我可被我老子终于表现出来的关怀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我摸了摸口袋,那东西在裤袋里,今天一趟撕扯倒没失去,我把用油纸包着的钱递给他。

我:“爹,我的饷金。你和妈买点东西。”

老头子心安理得接了,看也不看,揣进口袋,倒抚得熨贴:“还不扶我进去?”

郝兽医、不辣、迷龙几个总算看完了老头子的戏,老头子以比我轻松好几倍的姿态过了门槛——想必我不在时他总是一蹴而过的——也没再生什么事端,迷龙放下了他儿子,他们几个总算能合力把死啦死啦抬进来。迷龙老婆在迷龙身边低语。小醉悄没声地跟在最后帮着手。

兽医和不辣蛇屁股忙着把死啦死啦抬进楼下屋安顿下来,我扶着我父亲上正堂——我不知道老头子是拿什么看东西的,多半是后脑勺,因为他一直没生什么事,却在小醉刚迈过门槛时忽然发声。

我父亲:“这是我家,风月浮萍之人不得入内。

于是小醉刚迈进门槛的一只脚立刻迈了回去,现在她完整地把自己站在门槛之外了。我讶然地看着我的父亲,而迷龙简直是愤然。

迷龙:“这咋整的……不是我家吗?”

他立刻被他老婆从后腰上狠杵了一下,痛得直叫唤:“就是我家……”

迷龙老婆:“别让你孟兄弟为难。”

迷龙:“……为难啥呀?他就爱为难……”

于是他又被狠杵了一下。

小醉还是站在门外。我看看她,又看看我父亲。

是的。如果迷龙胆敢挑明这是他家,我父亲就会马上吵吵搬家。然后让我这运交华盖的家伙当晚再给他变出个家。小醉想走又没走,因为我们又很久没见,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最大的变故是我死了一次。

死寂。小醉终于撑不下去,她一直看着门槛,现在连门槛也看不下去了,点点头就要离开。

于是我转向我的父亲。声音很大很清晰,是为了让所有人——尤其是门外的小醉听见:“她得进来。她是你儿媳妇。”

小醉低着头,即使低着头也看得出她的惊骇——是惊骇而不是惊喜。我父亲有点瞠目结舌,迷龙也有些瞠目结舌,但和他老婆对了对眼后开始拍他的大巴掌,雷宝儿像猴子一样像学他这没正形的爹,坐在石阶上也拍巴掌。

迷龙:“嗳呀妈呀!当你一辈子要跟你那个小面子扯皮呢,原来你还会说呀?”

不辣:“搞么子搞么子?”

不辣从屋里蹿出来,只顾他的好奇,我真替死啦死啦不值。从郝兽医宣布他没大妨之后,砍头只当风吹帽,连迷龙带不辣就只把他的人事不省当作睡午觉。

迷龙:“么子?搞么子也没你死光棍的事。”他继续向着我传经授道:“跟你说吧,要过日子两个字,我认。再两字,我敢,再两字,我想,再两字,我不讨价。我不还价……”

眼看他就要把两字说出两三百字来。我父亲清了清嗓子,他也是为了让所有人——尤其是门外的小醉听见:“我儿媳妇文黛在中原老家等我儿子回去。她是我世交沉石兄的二千金。知书达礼,恪守妇道,我们是民国十年订下的娃娃亲。”

迷龙:“……啥意思?你小子满中国乱点灯?”

我气结得只好冲我父亲嚷嚷:“那是你的想法。仗打多少年啦?人都要过日子,不是演牡丹亭的戏文!……文黛早当你儿子死啦,死战场上啦。你儿子也当文黛死啦,嫁给了日占区的顺民。”

我家老子又打上结了:“你们两小无猜,定能举案齐眉。本来自古风流多狂士,有些风花雪月也算小雅,可不要来我面前说什么娶嫁终身……否则我就没有这个儿子。”

说罢了他就走开,往正堂上找了最正的椅子一坐,那意思明白得很,过去跪了陪罪——他很大度地给了一个机会。

迷龙吸着气,迷龙歪着嘴,迷龙用老头子看不见的那半张脸冲老头子做鬼脸,雷宝儿学他,迷龙老婆杵他。不辣傻笑。

我:“有没有我这儿子你都有啦……要是一句狠话就出撇得干净,那我早跟全世界都没相干啦。”

我掉了头,我知道老头子脸色不好看,我站了一会,我不想看。

世界上有那么多事可以让像家父这样的人气结,他认为中国是毁在上九流乃至下九流手里,嗯,肯定与他这样无所作为的饱学之士无关,他的错不过是放不下一张安静书桌。我庆幸我终于没有成为一个他那样的人。

迷龙在我身边轻声地赞:“孽畜子啊,孝而不顺。”

我头也不回,我走向小醉,走之前我告诉他:“脸上那大脚印擦了吧,你这日子也过得太逗乐了。踩你的人我看见啦,叫何书光。”

迷龙愣了一下便大叫:“什么狗卵子叫个这样的名字?!”

我没理他,我走向小醉,我拉了小醉离开,小醉被我拽离家门前晕晕然地鞠了一躬,我的父亲并不理会,而她也不需要向迷龙不辣的鞠躬,所以她也不知道在向谁鞠躬。

我拽着小醉离开,我不知道我要去哪。

不辣从院里追了出来,丫是有一个觉得可用的招:“把生米做成熟饭!把生米做成熟饭!”

他如此热烈地吵吵,我瞪了他半晌,一巴掌把他推得绊在门槛上摔倒。

不辣就四脚朝天地嚷嚷:“把生米做成熟饭!”

我只好拉了小醉赶紧走。

我去他死湖南佬的封建鬼魂。天下大乱,人命如同朝露,谁还在乎这样的生米与熟饭?他唯一做的就是让我和小醉相处得更加难堪。

我茫然地在禅达的街巷里晃荡,禅达地入夜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禅达的夜晚没什么灯。我早已经不再拽着小醉的手,实际上她走在我前面。

小醉:“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我前边那个背影头也不回,伸过来一只手,那只手上伸着两只手指头,于是我轻轻抓住那两只手指头。

我们都沉默着,于是我像被导盲犬牵引的盲人,我们终于有了个方向。

一直到小醉家门外,我也没放开那两只手指头,小醉用一只手开门开得相当别扭,但也没要求我放开她的手指头。

我呆呆看着她捣咕地院门,那个木牌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但木牌早已摘掉。

门终于开了,我们进去,我们别别扭扭地进去。

月光下的院子清幽寂静,被泼洒着一种非人界的光辉。

我们走过,我开始发现我们的姿势有多窘迫,这样的窘迫下实在该说点什么。

我:“我把你家烟囱修好啦。”

小醉:“嗯,你把烟囱修好啦。”

我:“可是你没米下锅啦。”

她就笑。

我:“鸡呢?”

小醉:“吃啦。”

我就笑。

她撒谎。她不会吃她喂来聊解寂寞的活物,鸡拿去换了充饥的杂粮。我怕这院子,我只敢把自己淹没在活人堆里,好忘记死人,她在这个没有人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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